“我觉得你的技术已经很好了,怎么那么谦虚呢,过度的谦虚可就是骄傲。”雅克一边喝着黄酒,一边看着陈浩然骑在条凳上,用凿子小心的凿着木料,不禁调侃道。
陈浩然摇了摇头,站起身呼了一口气,抹了抹头上的汗水,他抬头看了雅克一眼:“你看见那个屏风了么?”
“怎么?”雅克回过头,看向院子中央的大屏风,那足足有桌面大小的屏风上面,刻画着水草,荷叶,水鸟和太阳的浮雕,看上去浑然一体,十分精巧,简直就是一件十足的艺术品。
如果在他的国家,这样的东西想必应该摆放是在王宫里,供那些贵族老爷们欣赏,而不是一个普通的农家小院。
“那个就是我师傅做的。”陈浩然骄傲的说着。
“他是用什么做的?”汉斯看着屏风,又看看地上那些原本他认为已经十分精巧了的工具,有些怀疑了起来,相对于这个精美的屏风,这些工具都显得有些太过粗陋了。
“整个屏风只用了一把斧子,喏,就那样的斧子。”陈浩然向大门后面随手一指。
二人同时震惊的看向门口,却只见门后躺着一把斧子,上面稍微有些锈迹,而斧柄已经变得乌黑发亮,看不出原来的材质了。
“为什么只用斧子?”汉斯一头雾水问向陈浩然。
“只要心里有尺寸,下手有轻重,斧子一路砍下去,做东西多快啊,可是这样的技术可不是谁都能练得出来的。”
汉斯已经彻底无语了,他直直的看着那个屏风老半天,才说道:“我现在更想看看你师傅了。”
等陈浩然做好了手中的粽角榫,三人收拾了一番,就出门上路了。
二个外国人跟着陈浩然不自然的走在村子里,接受着好奇友善的目光。一直走到河边的一个小院,才停下了脚步。
二人原来以为有这样精巧手艺的木工,肯定是一个上了年纪,如同林石长老那样白发苍髯、充满智慧的老人,可见到真人的时候,却令他们大吃一惊。
只见一个年纪约莫四十上下,光着脊背的粗壮汉子,赤着脚踩在木板上,正在锯着什么,看见陈浩然进来,就高高兴兴的放下工具。
“来啦,徒弟。”那名壮汉搓搓手,脸上露出了微笑。
“咦,这些就是你朋友,快进来快进来,今天中午就别走了,等会你师娘给你炖蹄膀。”
“你不是说不吃蹄膀了吗,还号称要减少肥肉,锻炼身体。”陈浩然拎着手上的一串猪肉,有些莫名其妙的问道。
“嘿嘿,尽瞎说,不吃肉哪有劲干活?”师傅穿上衣服,笑嘻嘻的说道,“再说这蹄膀不是你打来的吗,你一番好意我能不吃吗?”
“我?是早晨……霍婧竹那丫头送来的?”陈浩然指指门外。
“是啊,不过是昨天晚上,咋……”师傅奇怪的问道。
“我还以为闹黄鼠狼了呢。”陈浩然拍了拍脑袋,顺手将猪肉挂在了房檐下。“这厮!不但吃我的喝我的,还拿我家猪肉送人情,等我不收拾她的!”
他走了两步,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昨天那兔子也让她偷回去了……这败家老娘们……”
随着他的嘟囔,一行人进了房屋,陈浩然向自己的木工师傅林松柏介绍完二人,拿出了自己最近做出的粽角榫。
“嗯,”林松柏盘腿坐在炕上,拿着木头在手上摆弄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做得不错,你这手艺做个炕桌,板凳啥的,已经差不多了。”
“还做板凳啊?”陈浩然不禁哀怨了起来。“师傅,我都做了多少个板凳了?”
“你可别瞧不起板凳,”林松柏叼起烟袋,划了根火柴扔上去,啜了几口,指着地上一个乌漆抹黑的长条凳子说道,“就这个四仰八叉凳,要做到干净利落,秀气不憨,不用钉子不用胶,一条板凳坐几代人,你成吗?”他冲着陈浩然扬了扬下巴。
“我都做好几个了好不?那有啥难的。”陈浩然不服气的说道。
“嘿嘿,小子不服了是不,今天让你见识见识,”林松柏露齿一笑,“你去把外面那条我去年做的,还有猪圈门口我爷爷做的板凳都拿来。”
陈浩然眨眨眼睛,略有些不解,但还是依言走出了门,他学习木工两年多,对这些精细活也略有些了解,可是还是想不明白,一个板凳有什么好显摆的。
他把两条板凳夹在腋下,七扭八拐绕着路走进了屋,林松柏一磕烟袋:“放倒。”
所谓的四仰八叉凳,就是这凳子反过来的时候四仰八叉,四条腿朝天,凳子腿上细下粗、往外撇,形成一个很稳固的梯形。
陈浩然将三条凳子依次放到,继续迷惑不解的看着林松柏。
“随便拿两条,腿对腿放着,看你师傅家祖孙三代做的凳子,有错位的没有?”林松柏笑道。
陈浩然将凳子翻过来,放在另外一条凳子上,两条凳子八条腿相对,果然严丝合缝,连稍微一点的偏斜都没有。
接着他又将另外两条也同样放置,结果还是一样。
看到这,陈浩然默默不语了。
“不服气你就去村子里任何一家找,咱们林家做得任何一条凳子,绝对都一个尺寸。”
“可是,只要严格按照尺寸制作不就行了?”雅克不解的轻声问道。
汉斯摇了摇头:“森林里的木头可不是天然就是直的,这些木头都是做最小限度的加工,你看上面还有许多疤痕,凳子腿也有很多弯曲,要沿着天然的曲线做到这种程度,谈何容易。”
陈浩然苦笑着点了点头:“你还说漏了一点,这些板凳都是斜眼,暗榫,你可不能在木头里面划线打眼。”
“服不服?”林松柏摇起扇子,得意的笑了起来。
“我服了,可是我做板凳还要多久啊?”
“没多久了,看你手艺长进这么快,估计再过几个月,做炕桌就不糟蹋木料了。”
三人在屋子里聊了一会儿,林松柏从柜子里翻弄一阵,拿出几个磨得乌黑溜圆的新榫卯。
“回去的时候,把这些研究一下。”
陈浩然接过榫卯,却又一次皱起了眉头:“师傅,这几个我从来没在任何家具上见到过!”
“你没见过的多着呢,让你做你就做,那里来那么多废话,你不服你就找吴老二教你去。”林师傅丝毫也不客气的训斥道。
“算了吧,吴老二喝酒喝的手都直哆嗦了。”陈浩然最终还是服软了。
“那你看,手艺不压身,总有一天你会用的着的,走,这天头热,屋子里闷得慌,咱们门口喝酒去。”
四个人从屋子里走了出来,到门口的一棵大树下纳凉,两边的篱笆上面,瓜花黄,豆花紫,葫芦花白,三人一人拈着一个红陶碗,攀谈起来。
四人闲聊了一会儿,林松柏却又坐不住了:“你们就在我这里坐着,我找你婶儿给你整吃的去。”
“我们刚吃完……”听着林松柏和陈浩然谈天,汉斯和雅克几乎忘记了时间,不知不觉,竟然快到了中午。
“哈哈,你们吃过蹄膀没?”林松柏凑近了两个人跟前。
“好像就是猪肘子。”雅克不确定的说道。
“对,这玩意儿,集脚筋、瘦肉、骨髓于一身,是猪身上最好吃的部位,这菜不炖一上午,那还叫蹄膀?”
“我跟你说,我之所以娶这个媳妇儿,就是因为她做的蹄膀,是当时全村大姑娘里面做得最好吃的。”林松柏自豪的大笑了起来,“唉,也不知遛达那去了,我去找找,小岑子,你把客人给我看住了啊。”
“师傅,我姓陈。”
“哈哈,对,姓陈。”
师傅晃晃悠悠的出门了,只留下三人面面相窥的端着酒碗,陈浩然陪着他们两个喝了一会儿,起身挑拣了一块木头,锯了起来。
“林师傅,陈浩然在你家吗?”一句话说着,霍婧竹陪着艾米利亚走了进来。
汉斯和雅克看着又换了一身衣裳的艾米利亚,有些几乎忍不住的揉揉眼睛,后者微微羞赧的低下了头。
陈浩然和霍婧竹两人对视一眼,谁都没有说话。
霍婧竹在地上转了两圈,鞋尖磕着地,发出嘎登嘎登的声音,她转头看了一眼陈浩然手中的活突然说道:“偏了,这块儿你留大点。”
“这个我都量过了,你眼睛比我线还准啊?”陈浩然放下手里的锯,冲着霍婧竹嚷嚷起来。
“不信拉倒,你这个做出来肯定不能严丝合缝。”霍婧竹淡然处之,胸有成竹的说着。
“切,我就不信这个邪了。”陈浩然快速的将木料锯了起来,不一会儿,两个木块镶嵌起来,果然不够紧密。
“这个可不是我光用眼睛看的,你得用手模,用手记住两个木块的距离。”
“这谁能记住啊?”陈浩然傻了眼,随后他低声嘀咕起来,“也就是你这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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