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语流觞 第十七章:同病相怜

作者 : 浆水鱼鱼

翌日,顾思珍将柳翠安顿好以后,就去了世子正屋。

今日的世子爷气色不错。平日他在屋内都是一身白色的中衣,反正随时都以躺下,省去更衣的烦恼。今日他破天荒得穿了一身银白带金色暗纹格的袍子,素净的颜色衬得他的皮肤更加的白皙,他脸上暗红色的血丝早已隐去,逐渐蜕变出一张略显清瘦的英俊面容。

见到顾思珍进来,他慌忙坐直了身子,一本正经的看着桌上摊开的一本书。

顾思珍心里笑,面上却未曾露出一丝来。

“世子爷这是奋努力呢!”她凑上前瞄上一眼,是翱翔国《史地经》。它讲述的是翱翔国历史与地理地貌,兼并一些民俗风情。这本书一直放在外厅的书架上,前几日自己无意中现曾拿过来细细看了一遍,受益匪浅,了解了很多这个世界的事物。

“瞧你读得仔细,我也想要瞅瞅。”他一边翻书,一边认真的说道,“以前我觉得这些很无趣的。”

“无趣?”顾思珍惊讶。一个觉得书无趣的人会将外厅整个一面墙全部作为书架,摆着上千本不同类型不同人的书。一个病秧子不至于沽名钓誉到如此地步吧。

艾飞宇觉察到顾思珍的表情,他嘴角不自然的一抽,似是自言自语道:“那都是父王命人送来的。他觉得男儿即使不能习武成为战场上的英雄,但必须读万卷书,识谋略懂灼见。”

他讪笑一声,一手放在书面上,另一手的食指一下下拨弄着厚厚的扉页,“小时候,他为我请来有名的老师,教我识字数数。当时的我,奄奄一息的躺在床上,动不动就气喘吁吁,除了太医大夫们随时在外厅候着,丫鬟婆子更是慌乱的进进出出,端水递药。

“呵呵!”他苦笑道:“那样乱的氛围下,如何教授。”

顾思珍听到这里心里酸,他失落的情绪也影响到自己的心境。

他缓缓低头,眼睛盯着那本书的封面,迷雾般的眼神似在看着书却更似透过它看到自己幼时的场景。

“一日,我无意间听到老师情绪激动地在外厅向父王谏言,‘温书其次,保住性命才是要紧-”

他抬头,眼神复杂得看着顾思珍,嘴里反问道:“你说,一个生命岌岌危的人,谈何学识,谈何谋略,命没了,一切都不是虚无吗?”他的声音悠缓而沙哑,掩不住浓浓的绝望倾泻而出。

顾思珍被噎住了,她的眼中涩,想要回答他,嘴唇动了动,却不出一丝声音。电光火石间,一股莫名压抑的情愫犹如一条沾满毒药的绳索般紧紧缠绕住自己,越抽越紧,内心里似有千丝万缕条情绪左冲右冲想要蜂拥而出,却找不着出口,越来越膨大,越来越压抑,极度窒息感几乎让她胸腔爆破。

她的手紧紧握住,修剪整齐的指尖竟硬生生将掌心印出斑斑点点深浅不一的血痕,钻心的疼痛预期袭来,她忽的缓过神来。

“我”她低头从牙缝间蹦出一个字,便没有了下文,宛如一缕曙光冲破叠叠云层,她想起来了。

在邱振山顶,当她第一次睁开眼睛后,无尽的疼痛便时时刻刻伴随左右。身体里似有万千火焰在燃烧,一簇簇,一朵朵慢慢煎熬着每一寸肌肤。她活着,却不是活着,那是一种极度惩罚,是一种全身的炮烙,她常常痛得不停抓挠着肢体,试图将体内无名火焰释放,却往往抓的全身血痕,鲜血淋漓。

她疯似的在冰冷的山顶奔跑,癫狂般将身子冲进厚厚的积雪内,大口大口吞咽着彻骨冷的冰雪,妄图缓解体内焦躁不安越燃越烈的火焰。

没有用,没有用!怎么办?怎么办?日日夜夜里她都在苦苦挣扎,拼命求救,她想要活想要活,是一遍遍,一次次非人的折磨让她心力交瘁,每当病,多么无助,多么绝望,多么渴望自己好起来。同时,内心深处也有一个声音越来越叫嚣着,多想死去。多想躺在一方泥土下,静静躺着,什么也不用管,不用受。一切都安静了。多好。这样的念头一旦产生,就如野草般疯长而起,肆意而生,怎么压也压不下去。

春来秋去,日月更替,生与死之间仿佛绵绵无绝期的徘徊,较量,顾思珍终于做了最明智的选择。

幸亏幸亏,幸亏每次病时她都咬牙告诉自己,再坚持一次,坚持一下下,一下下就好。幸亏自己来自异世,来自一个成年人的魂魄,幸亏师父不离不弃,整整守护她六年,她奇迹般的顽强活了下来。

那个原有的女孩,这副身子的真正主人,想必就是不堪忍受极度痛苦,失了生的信念,早早香消玉损,这才有了顾思珍的借尸还魂。

经历过生死考验的人才会明白生的贵,柳翠受到伤害寻死腻活,她怒其不争也对她不离不弃,那是因为当年的师父也从未抛弃自己。她只是做了师父所做的事情,给一个濒死之人生的希望。

现如今,她体内的火毒许久未犯。那段被折磨的非人遭遇她将它深深埋在记忆的深渊,再也不愿提及。今日里,艾飞宇无意间的话却让她重新想起痛苦不堪的过往。

他和自己真得是命运相同,同病相怜。

顾思珍心里感触,她轻轻走上前,坐到他的身边,一手跨过他的肩头,小小的手臂搂着他,安慰道:“放心,有我在,阎王定收不了你的命。”

她不知自己为何要向他打包票,连师父医术如此高超的人,也只是说他给的药丸只能缓解他的病情。是,她就是想要告诉他,那样一个伤感低落的他,她想要给他一个希望,就如师父当初给自己的一样。师父说:“唯有邱振山顶常年不化的积雪蕴含的寒气化去你体内的热毒,想要活命,就好好的呆着,直至解毒。”

她就是凭着这句话,凭着她以解毒,以活着,一下子在那个滴水成冰的地方一呆就是六年。

她也想要给他一个信念。

“你真的有办法?”他眼里闪烁着跳跃的光芒。

顾思珍没有回答,而是专注看着他的脸,然后笑了。

“来,不懂的地方,告诉我。说不定我以教给你呢?”她顺势靠近他,手指轻轻翻开书页,指着其中一处地方道:“你看,这是翱翔的山丘地理图,哝,这个地势陡峭的山脉就是邱振山。它常年积雪,没有人烟,山顶有皮毛洁白如雪的小狐狸,那个机灵鬼……”

顾思珍心无旁骛得细细讲来,邱振山六年的生活够她讲很久很久。

一旁的艾飞宇侧着头,鼻尖是她秀间淡淡清香,她纤细白润的小手指着书中一处,一开口便讲得津津有味,许是想到高兴的事情,她不由笑着,嘴里兀自念叨道:“你知道吧,那个小机灵鬼却是躲不过我的追踪。我最喜欢它的皮毛,柔软光滑温暖,惜了,”她撇着嘴,“那是它独一无二的衣裳,我下不了手向它讨要。不过,模一模手感还是很不错的哦”。

艾飞宇身子紧绷着,一动不敢动,她的手紧挨着自己的手,皮肤与皮肤的触碰,温润细腻,他的脸莫名有了红晕,心脏开始砰砰的跳起来。他想要缩回手,却又贪恋那份温暖,无措的他别扭的回头看着顾思珍,那是一张稚女敕的脸,洋溢着无法遮挡的兴奋与快。

她该是无忧无虑,幸福的生活在那个邱振山顶吧。艾飞宇想到,另一个念头不得不窜上他的心头,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她是如何在冰雪纷飞的山顶生存,她如何懂医,习武,又为何进入王府?接近自己的目的是什么,最初他很想知道她的身份背景,她的目的。如今呢?

他犹豫了,为何犹豫?她成功的给了他希望,给了他对生活的渴望,关于她是谁却成为他不愿提及的问题。他很怕,那层窗户纸捅破后,物是人非,他们再也回不到如此。如此以心无所惧的坐在一张桌上,天南海北的畅谈。

他心里纠结起来。

两人正在桌前,一个滔滔不绝得讲着,一个满月复忧愁的苦恼着,肖强敲着门,声音里带着一丝慌乱:“世子,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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