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四年八月十一日雾城
雾城。城如其名,一年中大部分时间都缭绕着层层弥雾,就像一袭薄纱笼罩着整个城市。
破晓时分,第一缕阳光温柔地探进雾城某个偏僻的小巷,随即被浓雾裹住,徒留昏沉。
“嗒,嗒,嗒。”远远地传来一阵脚步声,在这个僻静的小巷显得格外清晰。
一个男人的身影透过朦胧的雾气慢慢地显现出来,越来越近。他的身形掩在一套宽松的运动装下,五官也被下扣的帽檐遮住,模糊不清。
男人往巷子的深处走去,最后他站定在一扇古朴的木质大门前,大门上刻着大片的山川河流,虫豸走兽跃然其间,视线转到木门上方能看到一个宽阔的木匾,上书“奇玩禺”三个大字。
男人勾了勾唇角:“有点意思。”他上前有节奏地敲了几下门,无人应答。
“吱呀——”男人推开木门,迈了进去。
入目是一间宽阔的大厅,铺着大块素雅的青石板。沉重的木架错落于整个大厅,而架子上方摆设着各种各样的瓷器,摆件,木奁等一系列奇形怪状的物件。一串串灯笼沿着整个房间的墙壁竖立,烛火透过白色的纱罩晕染出透亮的光。
“有人吗?”顾黎安朗声问道,“请问老板在哪儿?”
“往前走吧。”一个苍老的声音应答。
顾黎安缓步上前,迂回穿过一座座古旧的木架,看到一个身材矮小的男人端坐在一张巨大的木几后。他的须皆白,架着一副琥珀边框的老花眼镜,手上正摩挲着一个细颈瓷瓶细细地把玩着。
“有什么想买的自己看吧,鄙人姓黄,这奇玩禺我已经营业五十来年了,里边儿全是正货。”黄老板也不抬头,而是专注于手中的瓷瓶。
“有意思。”顾黎安暗暗想到。对于黄老板冷淡的态度他也不生气,而是把目光转向那一座座木架,自顾自的观赏起来。不知朝代的古钱币、人面纹方鼎、青铜编钟、木板漆画、翡翠明珠摆件……
时间过得很快,顾黎安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怀表——已经八点整了,笑道:“原听朋友讲这儿的东西不一般,或许会有我看得上的,不过现在看来,算是白走这一遭了。”说罢转身就往大门走去。
“慢着。”黄老板放下手中的瓷瓶,面向顾黎安道,“年轻人说话还是谨慎为好,我这儿能有你看得上的,就只怕你带不走。”
顾黎安挑眉:“黄老板有什么特别的东西都拿出来吧,或许你今天能做成一笔大买卖呢?”
闻言,黄老板不露声色地从头到脚快速地的扫了顾黎安一眼,并不应答,径自起身走向他身后的那排木架。不多时便抱着三个木奁轻轻地放到他面前的案几上。
“过来看吧。”闻言,顾黎安走到案几前坐下。眼前的三个木奁上没有任何雕纹,盒面光滑,简洁朴素,只是看起来显得有几分厚重。打开第一个木奁,里面盛着一个瓷盘,胎体薄透,釉色如玉,像笼着一团蒙光。“众所周知,宋代五大名窑为汝、官、哥、钧、定。这是宋代五大名窑之一官窑所出的天青釉盘,虽比不上现今全国也仅剩六十来件的汝窑,这官窑也算得上是一等一的货色了。”
见顾黎安不语,黄老板又打开第二个木奁。映入眼帘的是一串木制的佛珠,每颗珠子内里都被淘空,外部镂空部分成一个莲台状,而中间则有一颗玉珠滚动,莹透纯净,洁白无瑕。仔细端详,每粒珠子上雕刻着一尊坐于莲台之上的佛像,宝相庄严,栩栩如生,精致异常。
“这是礼佛的佛珠,奇楠沉香制成,触手微凉,比较腻手,不燃自香,而中间的玉球则为羊脂白玉,温润坚密,如若凝脂。虽不知其制作年代,看这质地日子也不短了,长期佩戴有凝神静心,平安护身的功效。”黄老板解说道。
顾黎安伸出手,拿起这串佛珠细细把玩,见其雕工确实精致非常,有股清淡的冷香,便满意地点点头。像他们这种游走在灰色边缘的雇佣兵,每出一次任务都不知道能否再活着回来,有这么个东西放在身上也算聊以慰藉。却不知黄老板在他伸出左手的一瞬,突然瞳孔紧缩,不过下一刻便被很好的掩在了厚厚的镜片之下。
“黄老板,这串佛珠怎么卖”顾黎安问道。
黄老板伸出三根手指头晃了晃,“你诚心要的话就这个数。”
“行,早闻黄老板在古玩这行里是有着实在诚信的名声,黄老板出的价格我很放心。”顾黎安款款笑道。
黄老板捋了捋胡须,心里十分自得,面上却不显,“那行,我给你包起来,你把卡给我吧。”说罢便要起身前去转账。
顾黎安摆了摆手:“别急,黄老板,还有个盒子没看呢。”
想到顾黎安左手手心里艳如朱砂的七星痣,黄老板不禁急道:“那有什么好看的,你也买到称心的东西了,今天这一趟不算白来了。”
“佛珠我很是中意,黄老板第一、二个盒子里的东西无一不是珍品,不由让我期待第三个盒子里会有什么宝贝呢?”
“是……”黄老板仍是犹疑。
“呵,莫不是黄老板又改了主意,不舍得割爱与我了?”阴冷的声线刺入黄老板的耳膜,抬眼便看见面前的年轻人黑漆漆的眸子像两颗墨色的玻璃珠,不透一点儿光亮,就这么无机质的盯着自己。
一层冷汗袭上了黄老板的后背,没想到这个青年居然如此怕,其内里远不是他之前表现出来的样子,于是赶紧低下头把第三个木盒打开,盒口朝着顾黎安推了过去。
顾黎安瞬间就被眼前的东西吸引住了——一枚古朴的玉扳指。整个玉扳指如佛珠串里的玉珠一样,同是由羊脂白玉做成,细腻温润,白璧无瑕。而戒面上裹着一层薄薄的,不知是什么质地的黑色金属蜿蜒成的镂空图案,如一滴墨汁晕染入纯净清亮的水中一般,生生透出了一股子难言的味道。
顾黎安拿出盒中的扳指细细把玩,现戒面上蜿蜒的图案像是一串串缭绕的抽象字符,又似一朵朵墨莲徐徐绽放。
“不愧是黄老板的店,件件东西都是好货色。开个价吧,这个扳指我要了。”顾黎安反复摩挲着手里的玉扳指又恢复了表面温文尔雅的样子。
见顾黎安爱不释手的模样,黄老板明白多说无用,无奈道:“好吧,算上刚才的佛珠,你给我五个数就行。卡给我,等下我就给你包好。”
“不用了,我直接戴在手上就好。”说罢顾黎安用把串佛珠绕在了自己的左腕上,扳指也一并圈住了自己左手大拇指,伸出手来看着非常合适,顾黎安满意地点了点头。
“咔哒——”大门缓缓的合拢,黄老板看着顾黎安的身影消失在了门后。想到青年手中的七星痣,还有那羊脂玉扳指,黄老板只能喟叹一声:“罢了,罢了。”便把刚才拿出的三个盒子理好,又放回了原处,不过,盛着那个扳指的盒子却是打开着的。
顾黎安并不知道黄老板的心情,此刻他正迈着步子悠闲地七弯八拐,向着小巷口走去。
已至盛夏。
天色早已透亮,巷子里的雾气再是不甘也终被阳光驱散了开来。太阳懒懒地流泻着苍白的光,鸥鸟也垂下了困倦的翅膀,树枝上的叶子被晒得恹恹地打着卷儿,微风吹过,夹杂着蝉的阵阵聒噪。
顾黎安觉得有点儿热了,没办法,他不得不穿成这样,掩人耳目。好在他已经走近了巷口,甚至能看到远处的柏油路上有透明的蒸汽在升腾。
“黎安!快过来,走啦!”看见对面马路边大吼大叫的青年,顾黎安的笑意沁入眼底,这个钱珅总是这么大大咧咧的性子。于是朝他挥了挥手,示意他自己马上过去。
就在这时,他看见远处钱坤的脸色瞬间扭曲,像是看到了什么怕的事情,眼里满是惊恐:“不——!”
顾黎安从十岁起进入阿富汗的佣兵训练营,到十六岁就成为了一名正真的雇佣兵并且一直活到了现在二十五岁的年龄,已经过去了十五年。就在这一瞬间,凭着过去无数次与死神擦身而过的经历,他往斜右前方奋力一跃,期以躲过来自后方的杀机。
“轰!”一声巨大的爆炸声响起,整个巷子都在震颤,碎裂的砖头散落各处,遍地狼藉。
顾黎安只觉眼前一花,随后便是剧烈的疼痛袭来,他觉得自己像是一个破了洞的漏气口袋,大量的鲜血争先恐后地从自己的身体里溢出,而自己的生命也在随着这些血液快速流逝着。
顾黎安的脑子里一片混乱,过去的画面一一在他脑海中闪现:幼时父母双双车祸身亡,只剩下年幼的自己成为了孤儿;被人从孤儿院带到佣兵训练营里,伴随着暴雨、泥淖、烈日以及在各种极端气候下的各项魔鬼训练;作为一名合格的佣兵所出的那些一次次徘徊在生死边缘任务;活着完成任务后与同是佣兵的队友们彻夜狂欢;最后闪现在脑海里的竟是黄老板那张带着欲言又止的表情的脸。
顾黎安努力地睁动眼皮,早已被血糊住,模糊不清。最终,他堕入了无尽沉重的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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