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冷月寒潭
祁莲:原来,还能再见到她。和我以前想的一样,她真的很强也很美,但是依旧不能做她自己想做的事。她总会被什么牵绊住,亲人、朋友还有……**。我曾经问过她,如果自己所重视的人做了事违背了江湖道义的事,而且是一件很坏很坏连她也厌恶的事,那么她会选择杀了他,还是选择与江湖对抗要保护他。当时,她连一丝犹豫都没有,斩钉截铁地说,她会保护他,即使是死。我还记得,那神情,眉角是那么得飞扬,眼神是那么得凌厉,似一团永远都不会熄灭的烈火,照得人睁不开眼睛,美艳极了。而最后,她也真真做到了……
两日后,马蹄声响停于羽仙客栈前。
进来的是一群风尘仆仆的人。领头的是个青衫少年,眉目俊朗。身后的几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老者是一衣裳褴褛样貌古怪留着老山羊胡子的乞丐;男子是一手拿双锏五大三粗袒胸露月复的大汉,虽不是极丑却也给人一股穷凶极恶之势。倒是那女子还让人赏心悦目了些,鹅黄色的衣裳翩翩如鸿,称得身段极好。头上虽罩着一纱帽掩去了面容,但在隐约间依旧能看出那份姣好的美丽容颜。若不是看见她手上精致的剑,还真看不出这娇滴滴的女子会是一女侠。
“老板娘,准备四间客房,还有好生照顾我们的马。”青衫少年飞掷一锭白银于柜台上便与众人一同坐下。
眉玉兰一怔,怎么这些日子入住的客官都这么阔绰。她收起银子,淡淡应了一声,掀起蓝布帘子叫唤:“流儿,快去把客官的马牵入马房,好生喂养。”“是,娘。”略微青涩的声音传来。不一会儿,一十五六岁的少年从蓝布后走出,模样倒也清隽。他牵起门口的四匹马往后院马房走去。眉玉兰看了看儿子的背影,捋了捋散落在额头的散发,端起碗给各位倒茶递房牌后又回到柜台理帐。
“白兄弟,怎么老盯着老板娘看啊?”留羊须的老者眯起眼揶揄道。他是丐帮八袋长老,羊胡子前辈——任病。而被问的白兄弟是那五大三粗郎,东江二莽中的白莽。那带头的青衫男子正是华山派掌门之子吕萧。他身旁的黄衫女子便是他的师妹也是凌远镖局的千金,董师师。
“有吗?”白莽回过神,挠了挠头脸上一阵红晕。
董师师摘下纱帽,露出一副清纯美丽的少女脸庞。看着白莽的窘样也不由打趣道:“话说来,那老板娘听说是个**但生的还真不错,身着朴素却又女人味十足。白大哥,你也是三十好几的人了,也该有想法才对啊。”
白莽的脸被越说越红,像一熟透了的苹果,十分好笑。语气也结巴起来:“你们……休得胡说,我……对她没什么。”说完,他还瞄了一眼眉玉兰,生怕她听到又巴不得让她知道自己对她有意。
“好了,别说了,人家一严守自律的妇人听了多不好。”吕萧冷冷地说了一句打断他们的话题。
白莽一丝奇怪,这几日从未见过吕萧笑过几回,总是闷闷不乐,一点也不似当初勇闯拜月教的洒月兑样。“你师兄是怎么了,总是板着一张脸?”白莽低声问了问董师师。
董师师也小声回答道:“还不是上个月向风雨楼谢大小姐提亲不成,独自生伤。”声音有些不悦。
白莽一惊,吕萧向谢初旋提亲!他神色古怪,同情地看了一眼吕萧。以谢姑娘那般孤傲的人,若不是天下间厉害绝顶的人,谁会配得上她。想必吕萧是受了不少的讥诮吧。
吕萧瞪了一眼董师师,不悦地撇开头,正好看见门外幽幽走进一个人,脚步声虚浮无力,一件白衫挂在身上,脸色苍白。眼下有着深深的黑眼圈,应是熬了好几个夜晚。只见他摇摇晃晃地走进客栈,目光神游,不知所视何处。“砰”的一声脚撞上门槛,身子一顿,摔倒在地上。
“祁公子,祁公子,你没事吧?”眉玉兰着急地上前扶起白衣公子,一脸担忧。她知道他是楼上小公子的奴仆却一直迷惑于这对主人的关系。
“我没事。”祁莲咬牙吃力地站起。脑袋一阵晕眩,晃了几下才站定住。
眉玉兰好心劝道:“公子,你已经七天七夜没歇息了,还是睡一觉吧。”
祁莲无力地摇了摇头,神色疲惫道:“不用了,我撑的住。”
七天七夜没休息?吕萧淡淡看了一眼祁莲,心里讶然。即使是武功好些的人也很难撑到五日,而以他这样似乎无丝毫武功的普通人竟撑了七天七夜!
祁莲笑了笑,拂开眉玉兰的手,晃晃地向前走了几步。可脚忽的一滑,人又倒了下去。吕萧看见本能抬手一扶,道:“我看公子你还是休息一下吧。”
祁莲笑着感谢他的好意,还是摇了摇头。
真固执。吕萧眉一皱,也不说什么。
“祁莲,祁莲。”这时楼上传来一稚女敕的叫唤声。声音慵懒妩媚,好听得很。
祁莲连忙应了声,手扶上楼梯扶手,一步一步地走了上去,逐渐消失在过道里。
吕萧叹了口气,真是个奇怪的人。转身回到座位上,眼不由自主地往楼上瞟去。忽的见一红衣如火的女子站在过道处,静谧的风掠过她的衣角,人又消失了。
“谢初旋!”吕萧惊地呼出。
在座的人面面相觑,又顺着吕萧的眼看去,却没看到什么人。白莽一笑,语气奇怪道:“吕兄弟,你莫不是想谢姑娘想疯了,出现了幻觉?”
吕萧一听,脸一红。正要说什么却被一声音打断。“成大侠来了,”任病捋了捋他的山羊胡子,看着一身着白色缊袍,剑眉星目的男子走近。
“成大侠。”四人起身抱拳。成蕴明也作揖道:“大家一路可好?”
“还好。”吕萧笑道,但又犹豫了一下才问:“成大侠,谢姑娘是否也来了?”
成蕴明点了点头。吕萧一喜,眼光转动,“那她是要和我们一起查林家惨案吗?”“不是。”成蕴明说道,“她是来找人,等她找到了,她就会走的。”吕萧神色一暗:“原来是这样。”
董师师冷哼一声:“我倒想看看是什么样的人把我师兄迷成这样。”说完就起身向老板娘问了她的房牌向楼上走去。吕萧等人也跟了上去。
“叩,叩,叩。”敲门声响起。门内传来一清脆的声音应了一下,随即门被打开。开门的是一清秀可人的女孩,明亮的眸里有一隐隐的黯色,脸色略微苍白。
“你是谢初旋?”董师师皱眉道。
女孩慌忙摇头:“我不是,我家小姐在里面。”
“让开。”董师师不耐一推,女孩被轻易地推倒在地,发出一声痛叫。
“小遥姑娘,你没事吧?”成蕴明不悦地看了眼董师师,温言扶起女孩。
“没……事。”小遥低着头,颤颤道。
这时,一红衣人突兀地出现在众人面前。红衣如火显得人也如荼如火。
“小姐。”小遥低声叫道。
董师师愣了愣,细细地看向这红衣人。此女子眉若远山却过于斜飞生出一股犀利霸横之势。明眸黑如宝石,又有一股清冷。清丽无双的脸凝着寒冰。凝视间生出一份入云入山般看尽世间的孤傲,冷漠决绝的孤傲。
谢初旋冷冷地看了一眼闯进来的人,冰冷地吐出:“出去!”
众人自知是自己无礼便退来,董师师还想说什么却被吕萧拉了出去。
“董姑娘,你也太放肆了。谢姑娘可是风雨楼的千金,她若怪罪起来,你可就有罪受了。”任病低声在董师师耳旁说道。董师师想了想,怨恨地瞪了眼关上的门,骂道:“装什么孤傲,还不是仗着家里的名气出来混,说不定武功还不如三脚猫。”
白莽打断她的话说:“小妹子,这话可不能这么讲。谢姑娘的武功怕是你师兄也敌不上她三分。”
“那是我师兄让她!”董师师恨恨道。
“哐当——”瓷器碎裂的声音从隔间传来。
众人一愣,纷纷转向隔间紧闭的门。
“你要我喊你主人,我喊了。你要我种花,我也种了。你要我十天十夜不睡觉,我也答应了,你到底还要我怎样!”苍白无力的声音极是熟悉。吕萧一愣,这不是祁公子的声音吗?
“我不要你怎样!”稚女敕的声音略微拔高,“我要你从心底承认我,完完全全的属于我。可你做不到!”
“你这个疯子,疯子!”
“砰”的一声,门被重重地打开,谢初旋阴着脸走出来,看也不看一眼愣住的人。红影消失在隔间的门后。
吵闹声顿止。
众人面面相觑,心里古怪,凝神细听房里的声响,但除了轻微的拂袖声以外,都未听出任何言语。似乎有人刻意屏蔽了屋里的声音。
“你想折磨死他吗!”谢初旋冷冷地问,凌厉的眼睫瞪着一十一二岁的漂亮男孩。
纤长的眼睫上拂,挑衅地看着她。一副你能奈我何的模样,却也十分动人。“我不想。”顿了顿,他又楚楚可怜道,“他可以自己走,我从没有限制他的自由,也没有命令他做什么。”
“没有?”谢初旋冷笑,指着一旁沉默的人,眉目横飞道:“林家上百条人难道不是被你杀的吗?还有花窟里的人也死得好惨。浮竹,你好狠的心呐!”
浮竹神色顿住,看了她半响,幽叹了口气:“是我杀的又怎样。”目光诡异复杂,又含着淡淡的笑意。
“啊。”一细弱的轻呼声,祁莲无力地跌倒在地,束发的丝带散开。缕发微散落下来。目光定定地看着浮竹。怨恨丛生:“浮竹。”他没叫他主人而是狠狠地叫了他的名字,“你当真杀了花窟里的人?”
浮竹幽幽地看着他,伸出干净细白的手想扶起他。明亮的美丽的眼眸里满是疼惜,低声道:“乖,起来,地上凉。”祁莲“拍”的一声打落他的手,咬牙一字一字地说:“我会恨你的,恨你一辈子!”恨意如急速的利箭迅速击碎了浮竹的面具。他动容了,美丽的眼眸碎裂开来,一片一片的,极是迷人。红润的唇微启似要说什么。小小的身子开始微颤抖起来。“我会恨你的,恨你一辈子!”这句话一直重复在他的脑海里,久远的如水云般虚渺。是由一个同样清雅的女声传来的。
“呵——”浮竹冷笑,眉目变得极是冷淡。“你恨我,那你走啊。不过你走后这里的人都要死,他们都是因为你死的!”目光狠绝,犀利。
祁莲顿时浑身冷下来,痴呆地看着浮竹。他不是一个人,不是!
“铮——”剑出鞘,绯色光顿闪。一股与世隔绝的铮铮傲气袭来,震飞了浮竹的发箍。散发凌乱而飞,倒显出一份魔魅痴狂的美。谢初旋举着青薇剑对着浮竹的额头,剑尖离吹弹可破的肌肤只有一毫米!“你快要逼疯他了。你应该去死!”
“死?”浮竹淡淡地笑了笑。“我是不会死的。”他模着自己的胸口,“你知道这一颗心是怎么造成的吗?”他残忍一笑,细细地看着她眼里的变化,恐惧,恶心,愤怒。
剑尖又离近了,刺破他的额心。鲜红的血微渗出。顿时又猛地放下,划过桌子,“砰”的一声爆响,桌子四裂开来。
房外的人一听见爆裂声,神色一凛,一脚踢开关着的门。
房间已经破败不堪,碎木屑子遍处可见。谢初旋手拿着一通身绯红的剑站立着,红艳的衣裳安静地垂着。脸色苍白若鬼。一人白衣坐于地上,发丝凌乱,也像一个鬼般幽幽然。
吕萧董师师等人愣住,暗叹,好漂亮的小孩!唇红齿白,明眸细眉,如画中童子,那额间一点红更如画龙点睛般。只是那眼太过于阴森,不像是人。
啊!一下子碰见三只鬼,吕萧有些回不过神,待看清那红衣人是谢初旋后,他不免又是一愣。一向孤傲得如水云山般的人竟会像一只鬼般,有着怨念不甘。若说这更像鬼的便是坐在地上的白衣人,平凡的脸毫无生气,完全是失了魂的。而那小孩更像一只妖,会吃鬼的妖。吕萧晃了晃脑袋,散去这些奇怪的念头。
“谢姑娘,你这是做什么?”白莽上前问道,“你举着剑是要杀了这男孩吗?”白莽做事说话一向不懂得察言观色,一定要直的走路,即使身旁吕萧再三对他使眼色,他也不理会。直顾问,“虽说他们的吵闹声大了些,但你也不能任意杀一个平白无辜的人啊。”
谢初旋冷笑,眼角生出怪异的光:“他无辜?呵——”她抬起剑指着浮竹,狠狠道,“如果有什么办法,我一定会杀了你。”
浮竹瞪大了眼,泫然欲泣,害怕地缩了缩身子。
董师师见状,心生怜惜,挡在浮竹前,怒视着谢初旋,大声道:“堂堂风雨楼的大小姐竟然欺负一个小孩,你知不知羞啊?”
谢初旋冷眼一瞪,董师师惊地退了退但又上前,严严密密地挡住了浮竹。温柔低声地对他说:“不用怕,有姐姐在。”
“嗯。”浮竹娇弱怯怯地应了一声。
谢初旋冷着脸,如万年寒冰。收起剑,不再理会董师师。独自走到坐于地上之人身旁,小心地扶起他,目光温和了些:“和我一起走吧。”
董师师感觉身后抓着她衣服的小手一紧。
祁莲抬起一双死寂的眼看着谢初旋,痴痴傻傻地说:“你走吧,我……”
谢初旋眼底生出一丝痛心,恨恨地低下头,提起剑在成蕴明与吕萧复杂的目光中离开。背影僵直孤傲却有挫败之感。
浮竹唇边噙着笑,俊美可爱。一双明眸也弯起,缀着星光,却是冷月寒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