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边莲 七、婴垣之蛊

作者 : 幻纷

七、婴垣之蛊

夜凉如水。浮云屏蔽了月的光华。

羽仙客栈客房内,烛火摇曳不定。一人平躺在床榻上,脸上泛有病态的红晕,细微的冷汗自额角沁出,正是祁莲。又一人侧倒在床榻旁。翠衣流裳,却是婢女小遥。

平板的圆桌旁,灯火极亮之处,印出一人脸,眉清目秀,却是一脸呆愣地看着床上之人。良久,他才收回目光,咬了咬牙从怀中取出一物,其物四四方方镂着繁复的花纹,花纹中有一半圆月浮于其上,四角处各有一明珠缀之,是个精致值钱的盒子。只见那人又取出一粗劣的匕首自左手腕处割开,一道血色便从手腕流入盒顶上镂空之处。顿时,盒子红光大振,隐隐颤动着,血流的速度竟越发快了起来,似是盒子在自动地吸食着,诡异得很。那人血流过多,脸色一分一分地白了下来。他晃了晃头,举起右手在空中比划着,打一个咒。

倏地,一阵寒风掠过,带着丝丝凛冽之意。一把通身绯红的剑蓦地横现在眼前,打散了他刚画出的符咒。

“果然是你,眉江流。”一声清冽寒凉的女声传出,一人红衣如火满脸寒霜地盯着依在流血的人。那神情倨傲得很,似没把他放在眼里。

眉江流一愣,盯着身旁之人,眼中闪过千番目光,然后眉目一横怒道:“你竟然骗我!”

谢初旋浅然一笑,冰寒之意尽在眼底。一把青薇剑离近他颈边,只需轻轻一抹,他便可魂归西去,不。应该是被魔鬼抓到地下去。

不多时,有两人从窗户跳进。一人白衣缊袍,面色苍白却也俊朗不凡,另一人白发羊须,老者之态,正是成蕴明与任病。

二人一进屋,谢初旋便收起了她的青薇剑也不怕眉江流会逃去。她走到床榻旁,抱起倒地的小遥,探了探她的鼻息,又一指点在她后颈下三寸处。只听小遥一声**便悠悠转醒,刚睁眼看见谢初旋,吓得后仰却又见她双目清明。眼眸如宝石,忽地惊喜若狂大叫一声,双手紧抱住谢初旋的脖子不放:“小姐,太好了,你没事了。”说着,眼儿一红便哭了起来,“小姐,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多害怕会一下子失去你们两个……”

谢初旋神色一顿,一抹柔色跃入眼中,她轻轻抚着她的背,低声道:“好了,没事了。”“嗯。”小遥低低应了声,一张脸混着眼泪鼻涕笑着却在看见床榻上之人时又面露苦色,着急的问:“莲哥哥他还好吗?他不会有事吧?”谢初旋露出一个安心的笑:“放心,他不会有事。”听后,小遥长长吁了一口气,见屋里气息有些怪异便趴在床榻旁不再言语。

窗外,晚风习习,有些许进了窗内带起人们的发梢。

成蕴明双目牢牢盯着眉江流,握了握手中的络尘剑,剑微微出鞘半尺。只要眉江流有一丝异样的动静,他便会立刻出剑阻止。“当真是你杀了林府的上百号人?”成蕴明低声问道,自有一份威严。

眉江流不答,闭目又睁目,眉宇间已然褪去了少年的那份青涩,冷冷道:“你们为何认定是我?”

“起初,我们并未怀疑到你。”成蕴明道,“这是谢姑娘提的醒,我们才察觉到有些异样。试问一个偏僻小镇上几乎无外地人路过,又如何能开得起这样一间客栈。要是我,定然选择别的行业。于是我们便四处打听,了解到你们不是镇上的本地人,原是三年前从南方迁来的。这羽仙镇本就地处南方,而再往南便是苗疆之地。况且你们母子二人皆习得武功,在谢初旋那日装疯一剑相刺时,你娘就已经败露了。然后任前辈借寻医之名去了一趟苗疆却始终也查寻不到你们的消息,可见你们身份隐秘,不同寻常。”

眉江流眼儿一转,定看着谢初旋问道:“那你又是如何知是我?”

谢初旋未看他一眼,一双清艳的眼眸却看着床榻上之人,敛着眉……

“是我。”突地听见一沉静微弱的声音从榻上传来,“是我告诉她的。”

“莲哥哥。”小遥一喜,连忙扶起榻上之人。只见他脸上红晕已褪去,一张脸更显得煞白如纸。他低低咳了声又道:“你记不记得那一日,你拦住浮竹护我时,你已然显露功夫,刚巧你使出的那一招,我是见过的,叫‘疾手回旋扣’,是林老爷常用的招式。且林老爷本不姓林,他是入赘林府的上门女婿。他以前的姓是……眉。”

“哈哈哈……”眉江流蓦地仰头大笑,笑声凄厉冰冷,清秀的脸变得狰狞起来,“原来你早就知道,联合他们一起来骗我。哈哈,你装的可真像。好一个苦肉计,你当真对自己如此情薄啊。”

祁莲一听,叹了一口气,道:“我没有骗你,是谢姑娘才智绝伦摆了这一出戏,我原是不知的。只是……只是后来在门口站的那一天**才想通的……”

“啪”的一下,眉江流打翻桌上的茶杯,茶杯落地即碎:“你还在骗我,哈哈,祁大哥,你对我真好,好的彻底!没枉费我和我娘为你炖药端水的一片苦心呐!”他又大笑了几下,眉儿一横,睁着眼狠瞪向他,双目微红。谢初旋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祁莲指尖一颤,低下头来却道:“你们待我的好,我是感激的,但林府对我来说是一个可以躲避的家。在那里,我不再受冷嘲热讽,不再受风餐露宿之苦。大家都很和善。甚至……甚至我曾幻想过有一天我会在林府里娶妻生子,一生平平安安地度过。即使一辈子我只是个碌碌无为的花匠。可……可这一切都毁了,毁了!”祁莲语气拔高,情绪激动,只觉得头很沉,眼前阵阵白光,看不清东西。忽地,有一股清和之力从肩上传来,脑袋顿然清明了不少。祁莲回过头对谢初旋报以一笑,道了声谢谢,又说:“江流,我感激你,可你毁了我的家,毁了我的梦想,你叫我……叫我如何……感激你呢?

眉江流冷哼一声,对着谢初旋又问道:“你就那么确定我会收蛊救你,而不是放蛊来杀你?“

谢初旋冷眉一挑,冷然道:“我的确定是来源于你怕,你怕我疯了后会杀了羽仙客栈上上下下所有人,包括你和你娘。况且,你没把握杀我。没把握的事做起来可是非常难也需要足够的时间,而你……没时间去做一件非常难的事。”

“哈哈哈……好一个自信的人,败在你这样的人手里,也是应该啊,哈哈……”眉江流冷笑,眉宇间尽是杀气。

谢初旋握了握手中的青薇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眉目横生寒意,叫人不禁望而却步,“我不是自信,是……自负,是一种放开手有胆量的自负。”

眉江流讶然,愣看了会儿这孤傲得如山水云般的女子。自负,哈,她当真有自负的本领啊。

蓦地,一阵白光骤然亮起,人影一闪,眉江流连同桌上的盒子一同消失了。

夜色很浓而且妖艳,漆黑的天幕吞噬了一切有光亮的东西。

“娘,娘,你没事吧?”一少年扶着一素衣妇人担忧地问着。

妇人支手靠在树上,脸色不是很好:“我没……”这一个“事”字还没出口,那妇人便蹙眉狠吐了一大口淤血来,情况很不妙。

“眉夫人,莫多做牵强。”忽地,林中女声幽幽,寒冰如铁。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天上的浮云也被吹散开了,月光顿时照亮了来人的脸,肤若冰雪,眼若明珠,眉儿斜飞,一袭红裳飞扬煞是好看。只听她又道:“眉夫人,当日我一剑未杀你却已震伤你的五脏六腑,今儿你勉强带人强奔十多里必是真气逆转,伤上加伤。”

“谢姑娘。”眉玉兰突地跪下,眼角含泪道,“我知道你是个好人,我儿他只是一时失心,他并非有意害死林府上下几百人口的,他这么做都是因为我,他认定是眉长生抛弃我,他是个孝顺的人,他只是想为我抱不平,但他不是真的有心要伤害他们的。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打开他的心结,是我没告诉他,其实……其实我一点也不恨长生,他并没抛弃我,是我……是我赶走了他。长生他没有错,流儿也没有错,错的都是我。”她声泪俱下,一张素净典雅的脸满是恳请与痛楚。

“唉。”谢初旋看着她,微微叹了口气。提了提青薇剑低声道:“错便是错了,不管是你之错,他之错,犯下的罪却是还在的,不能因为谁的错多就让那人担罪,你……知道吗?”

“娘,不要求她。她不放我们走,我就放蛊。大不了大家一起死。”眉江流拉起犹在痛心疾首的妇人,狠瞪着谢初旋,一手已然端起明珠相缀,半月浮花的盒子。

“啪”的一声,眉玉兰重重地甩了他一巴掌,响声震耳:“当初,我真不应该教你练蛊,更不应该生下你!”

眉江流捂脸震惊,满眼受伤地看着她,看了她良久,良久。然后双目突地凄厉起来,眉宇间阴狠狂暴。他仰天长笑,笑得绝烈,笑得疯狂:“哈哈,你后悔也没用,你还是生下了我,不管你有多么不情愿,多么讨厌我,我还是存在的!没有人能否认我,没有人能不要我!你不知道……”语气忽地转低,眉眼抑郁阴森,“我花了三年的时间才养成这婴垣蛊。那天,我去找他,如果他还认你还认我,我就带他走,回苗疆去,那么我们这十几年来东躲**的日子还是值得的。但是你知道他跟我什么吗?”眉江流狠抓住娘亲的肩膀,声线徒然拔高,“他不要我们了!他说他已然有一个家,他放不下,他对那个家有责任。哈哈,多么冠冕堂皇的说辞!他分明是舍不得那荣华富贵的林家家主之位,分明是舍不得那穿金戴银的美貌**!所以……所以……”他神色幽然如鬼,一个发了疯不知道怎么办的鬼,“所以我放了婴垣蛊,我要杀光林府的所有人,摧毁他喜爱的花窟,看他还有什么理由不跟我们走!哈哈哈……”

“谢姑娘,眉江流这是怎么了?”这时成蕴明任病已到了多时,同来的还有吕萧。吕萧是在出门追人时碰到的,成蕴明还未来得及向他说明事情的原委,但见到这番情景,想必他也知晓了吧。

谢初旋目光悲悯地看了一眼眉江流,语气低沉似有一分不忍:“婴垣蛊,嗜杀之蛊。他长年与蛊一起生存,已被蛊毒所侵,神志失常,怕是……活不长了。”

眉江流突地静了下来,树林里顿时无声了很久,直到他又哈哈大笑起来,双目殷红。:“我其实没杀他,是他,是他自刎的,是他要自刎的!哈哈,他就在我面前这么一抹就倒下了。”他做了一个用剑抹脖子的动作。“死前,他还握着我的手说,他其实还记得你,还爱着你,却是以为你死了才娶林家小姐,他根本就不知道原来你们之间还有一个儿子,他就是不认我,不要我!哈哈,他说林家小姐对他有恩又待他很好,他不能愧对她,所以他就愧对你。他还说,他今生就只能对你有愧。哈哈……呸!他凭什么啊?我们十多年流离失所受尽了苦就换来他一句有愧,我们三年来不惜血本辛苦撑起这客栈只为在他出远门时能投住一晚却只换来他一句有愧!他凭什么啊!”他大唤一声,顿时唇角沁血。其状犹如厉鬼索命,阴森狠然。

眉玉兰越听,神色越痛苦,脸色一分一分地惨下去。“流儿。”,眉玉兰抬手轻抚着他的头如儿时那般。眉江流一怔,愣愣地看向他,满眼迷惑,似是不认识她,但又挣扎着想靠近她。“流儿,你父亲他最爱的还是我们。他不是说,他不能愧对林家小姐,不能愧对林府,但他却能愧对我。这说明他心中只有我,他这一生都只记得我。欠别人的,他拼了命去还,欠我的他却不愿意还,不希望还,因为他只想和我一生一世纠缠不清。也许下辈子,他,他还可以借着这没还清的债而找到我,再说他爱我。”

眉江流浑身微颤,一双眼儿痴呆地看着她。唇角的血越发多了起来。紫红色的血染遍了他的衣襟:“你说的可是真的?”

“嗯,真的。”眉玉兰抱住抱住他的身子,轻轻在怀里拍哄着,“没人不要你。”

“那……那我也欠你债,下辈子也来找你。”眉江流轻声说着,眼儿缓缓闭上。

“嗯。”眉江流应了一声,眼角沁出一滴无声的眼泪。

“走吧,他死了。”谢初旋抬头看了看这皎洁的月亮,今晚的月色确实很伤人。她微叹了口气。他其实……还算幸福的,至少……在死前认清了很多,而有些人即使是死后也不知道自己生前所欠的,所得的到底是什么。他……他还有一个想念,一个面对死亡却不害怕的期望。这……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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