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高岩心潮起伏,伏在桌上奋笔疾书。总以为那道伤口已经结了疤,平复下来,哪晓得一接到她的来信,一股热流就从胸口朝上涌,又酸又辣。
田虹应该是从《荆州报》上看到了《洪湖春》,心有所动,便来信鼓励,叫危高岩走文学这条路,着力创造自己的辉煌。“大同湖毕竟范围太小,不适宜你的长足发展。对于你的底气我有完全的信心——走吧,星光在前!”田虹说。危高岩自嘲地笑了笑:身为人夫,拖泥带水,哪里又走得动?星光在前,终究还不是一道幻影!田虹没有说到两人之间的情事,危高岩也就避而不谈——事实上,现在,他也最忌讳谈这方面的话题。悔不相逢未娶时,这句话对他是不相宜的;如果一定要找一个对口的话语,那就是:恨不生在侯门里。
危高岩正在操觚作书,忽然,门“嚯喇”一声给撞开——杨雄刚破门而入。危高岩心里有点窝火,却又不好意思相责,只在肚子里怪罪自己不谨密。杨雄刚看到桌上的纸笔,又见危高岩那脸上红光满面,自我激动的样子,直欻欻地问:“怎么,写情书?”
危高岩笑着说:“爱情投靠了婚姻,还写的哪门子情书?”
“耶,扯臊!你要不是给地委写信,你把我‘杨雄刚’三个字倒挂起!”杨雄刚就有这份敏感。
“朋友之间通通信嘛,哪里就情书了?——分道扬镳,人家走人家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霄壤之别,自知之明总还是要的吧!”
杨雄刚得意地笑起来:“我就说吧!”笑声一止,心底忽然一沉:个八妈,水过三秋,你还藕断丝连,贼心不死啊!
看着杨雄刚的劲头,想起曾经的一幕,危高岩心里头直好笑。那是刚到荆州师专不久,杨雄刚竟然把心事花在了田虹身上。田虹是极愿意把这些个通报给他危高岩的,两人一下子就乐翻了:好你个嘴尖皮厚月复中空的家伙,幺麽小丑,也不爬到戥子上去称量称量,笑煞人也!杨雄刚还要溜须,田虹终于耐不住,给了个盖棺定论:“鼠肚鸡肠!”……这个话危高岩是不能说破的。再说,田德宝棒打鸳鸯,自己不也只落得个铩羽而归么?不也成了个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最后是蹦起来跌一跤吗?呵呵,五十步笑百步,也还是叫做不自量。
杨雄刚可以做川剧里的变脸大师,刚才还乐呵呵,立马又愁云密布:“我说老同学,这个事哪么搞?”
“哪个事?”
危高岩杨雄刚刚回来的时候,关于杨雄刚的去路,彭进臣心里犯开了踌躇:也分到高中部吧,怕他个瘪肚子扛不起,反倒误事;安到初中部去呢,跟危高岩的比量又太显豁,郝国章的面子上抹不过。末了还是赵常龙打哈哈,这才勉强把他搁在高中部。不过彭进臣的心底里还是留了一根弦:姑妄试之吧。
彭进臣心里五划六划,基于能力的考量,叫杨雄刚分到了好班。见危高岩分到一(6)班,杨雄刚那心底里还暗暗一乐。谁想,奔了一程子,一(6)班改头换面,蒸蒸日上;他危高岩即是除了岔子,也还是有人绑条,模糊过去。而好班却倒了个个,自己背着碓窝子唱戏——人吃了亏,戏又不好看。杨雄刚心里直嘀咕:看来老师这碗饭也不是好吃的。那一帮小杂种,混账王八蛋,在别人手里像一盆如意丸子,想怎么搓捏就怎么搓捏,如何到了老子手下,一个个方头方脑,都成了炸毛金刚?
学期看看就要结束,杨雄刚担心学校里有什么动作。如果,彭进臣一翻脸,杵到初中部去,自己脸上如何搁得住?再如果,更进一步,调离教学岗,搞那个什么后勤哪杂务啊,等于就是把你当个窝囊废,那一家伙就掉得大!这种烂事他彭进臣又不是做不出,又不是没做过!
杨雄刚皱着眉,愁肠百结地说:“老同学,你说这班级,究竟该怎么带?”
杨雄刚轻易不肯低三下四的,现在主动跑过来,降低姿态,看来实在是事出无奈。只这问题太过笼统,倒叫人一时无从说起。危高岩思谋了一会,还是就自己的感触哇剌了一通。可是,危高岩的心得,在杨雄刚看来,什么乱七八糟的,纯粹一派胡言!你小子机遇好,瞎猫子撞死老鼠,搞顺了路,就跟我来卖弄经验,真是!
杨雄刚的担忧实在不是多余的。他人看上去很直,又喜诙谐搞笑,不像危高岩那样孤高自傲,所以人际关系处得还不错;尤其是还有郝国章这棚遮阳伞,一般意义上人家都还担待些个。但是呢,好端端的一个优秀班级,你硬生生把它整成个重灾区,这个话再怎么也说不过去。老师们倒也罢了,那管事的还能由着你公子王孙摇扇摆扇装轻悠?这一来,他老先生的形象在大家的心里就落了槽。
再,杨雄刚不愿承认的,他那实在上不了台面的教学能力,也是他失信失敬于学生的一个要害。深的不管,往浅了讲,你比如,苏联作家评论家的一些个名字,什么屁的屁的懦夫(诺夫),ji巴ji巴司机(斯基),就叫他头疼。真是的,连个名字都不会叫,混混一谈,还作家,评论家!嗬嗬,整个一冇名堂!
——如果不是这一条,大不了跟方溟一个样,不做那个什么班主任,反倒是一身轻。可现在,为人师者,肚子里没了货品,犹之乎纵横家割了舌头,猪八戒丢了耙子,那你还怎么弄?
事实上,彭进臣、赵常龙已经在讨论杨雄刚的左迁方案。班主任是没的干了,别说高中部,你就是到幼儿班,他老人家也做不来。到初中部去?做科任他也是力难胜任呀。干脆到后勤处跑腿去?……就此,两位掌柜的意见多所相左,争持不下——算了吧,做东做西,鬼扯羊腿,这学期撇下地了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