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着李陵被仇恨侵蚀心智,变成魅姜手中复仇的玩偶,许青鸟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干着急。
她到底是怎么来到这个记忆幻境的,为什么要来到这里,如此清晰而彻底地看到前世的一切?真正的严砺在哪里?妈妈和青岩又在哪里?她该如何将他们寻到,带回真正的人间?
许青鸟焦急地望着周遭发生的一切,突地生出一种无力感。她该怎么办?
不,不能因为难过受挫就心灰意冷,要冷静地面对一切,向前看!
对,记忆幻境里的一切到目前为止都是按照时间线索向前推进的,如果她猜的没错,进入这前世记忆,应当是魅姜的手笔。魅姜想让她看到那个所谓的“罪魁祸首”究竟是何人。
可是,魅姜会有这么好心,帮她找到罪魁祸首,洗月兑弑父的罪行?这里面定有什么阴谋。
不管怎样,既然魅姜要她看到真相,定然是要让记忆继续向前推进。等到她发现真相的时候,应当就是找到其他人,逃离幻境之时。所以,不管在记忆幻境中遇到什么难以承受的苦痛,她都得坚强面对,绝不能被打垮。否则,只会让背后的魅姜奸笑。
许青鸟整理好心绪,直起身子,谨慎地看着周围的景物变幻。迷雾包围又散,散去又重新包围,最后迷雾消散之时,也不知过了多少年。只见自己身处一个洞穴之中,洞穴漆黑潮湿,终年不见天日。
嗖——嗖——
一阵阴风划过。是冤魂!无数冤魂从洞外飞来。不。与其说是飞来。不如说是被洞穴身处的强大力量吸纳过来,强行吞噬其中。难道是魅姜的怨气漩涡?许青鸟小心翼翼地跟过去,却见一团黑气缠绕着一个高大的人影,那人张开双臂,将所有冤魂吸入口中。
严砺?不,是李陵!现在的李陵,已经失了心智,沦为满心仇怨的恶鬼。
李陵睁开血红色的双眸。看着自己的双手双脚已经从半透明的状态恢复到实体的状态,他就像是重新拥有了躯体,变回了真正的人类。吸食的鬼魂灵力够多,他终于有了强大的灵力,足以让自己实体化,可以以李陵的身份去复仇。
他要让武帝见了他感到恐惧,让公叔羽见了他吓得魂飞魄散,让灵雪后悔对他的背叛!他要让那些仇人,亲眼看到自己死在他李陵手中,为蒙冤而死的母亲和族人报仇雪恨!
李陵阴冷地笑着:“时候到了!”他像一匹嗜血的恶狼。往长安城奔去。
长安城内,一片哀色。缟素满城。家家户户都大门紧闭,门口系了白布,偶有巡视的官差,也都罩着素衣。李陵飞身略过街道,登上皇城,却见满目洁白,文武百官跪在宫中,满满地跪了一地。
宫殿正中央,一台灵柩摆放在那里,地上跪了一群素衣嫔妃,个个痛呼号哭。正前方的主位,一名年仅七八岁的小男孩跪着,他正是武帝幼子刘弗陵,亦即后来登基的汉昭帝。他身后还有些皇子、公主,皆在为父皇哭丧。那些公主之中,独独没有刘灵雪。
在李陵做好万全的准备,可以亲手杀死武帝报仇之时,武帝却已命丧黄泉。
李陵立在殿宇顶上,青鸟立在他身旁。她能看到他眼中灼烧的愤怒,也能看到他的失神彷徨。当最大的仇人就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自己却再不能复仇。他会不会就此放手?
青鸟自己经历过深仇大恨,很明白李陵此时的心情,让他放手是万万不可能的。怒火需得有一个宣泄的出口,他会选择宣泄在何处?
李陵纵身跃下,纵起狂风,将刘弗陵掠走。嫔妃宫人们慌乱不堪,谁都没看清是怎么回事,皇太子便不见了。他要把那孩子带到哪儿去?许青鸟忙跟了过去。
大将军霍光派人跟这那股狂风去找,到了一栋府邸便风消云散。
此时,这栋府邸中亦是布满缟素,公叔羽身着素衣,背手立在一间房外。伸手欲敲门,却总也敲不下去。
吱呀——门开了,侍女端了一个托盘出来,托盘上的几样菜一丝未动。
“公主又没吃?”
侍女慌了神,连忙解释:“大人,奴婢已经尽心劝了,可是”
“下去,端份新的过来。”
“是,奴婢遵命!”
公叔羽款步而入,便见灵雪白衣翩然,素颜如雪,跪在一张灵塌前。灵塌上摆了香炉燃香,还有祭祀的果品,中央本该摆放灵牌的地方却空无一物。
灵雪望着香炉,神色凄惶。
“你是在折磨自己,还是想折磨我?!”公叔羽怒道,“你以为你绝食,我便会自责后悔吗?!”
灵雪像是什么也没听见,不说也不动。多年之后的她,失却了当年的灵动可爱,甚至连跟公叔羽冷战的心思都没了。她就像是失去了生命依托的蒲公英,魂灵早已飞散,徒留一具行尸走肉般的躯壳,苟且于世。
见她如此,公叔羽忽然不知该如何生气了。他伸出手,轻轻拥住她的肩膀,勉强地发出温柔的声音:“先帝去了,我知道你伤心,但是为了为了嵘儿,你不能再什么也不吃。”这么些年,公叔羽决口不准提嵘儿,今次已经是他的底线了。
听到“嵘儿”的名字,刘灵雪张了张唇:“嵘儿,还活着吧?你答应过我,不会让他像峥儿一样夭折,你答应过我的”
公叔羽冷酷的眼眸中难得出现一抹痛色,峥儿就是当年他和灵雪的孩子。那是他的孩子,他今生唯一的孩子。孩子出生时,灵雪给孩子取名峥儿。他知道她是念着她跟李陵的孩子。气恼了许久。可是。每次看到灵雪抱着峥儿时露出难得一见的笑容,不知怎的,他便再也气恼不起来了。
峥儿出生后的那些日子,是他和灵雪相处最为融洽的时光。从前的折磨、冷战、彼此的深恶痛绝,总能在峥儿可爱的笑容中消融。他那时候甚至觉得,不该再复仇,可有时又觉得,幸好自己选择复仇。才拥有了灵雪。
但是,花朵绽放越美,花期便越是短暂。幸福来的越是让人心暖,便去的越是迅捷。峥儿四岁多的时候,溺水险些死去。救下后便一直体弱,没多久便夭折了。据跟着的侍从所说,是嵘儿将峥儿推下莲花池的。
公叔羽一气之下,命九雨将嵘儿带来,打了四十大板。一板又一板,他亲自动手。将嵘儿打得皮开肉绽。整个过程中,公叔九雨没有为嵘儿说过一句好话。只是冷眼旁观,有时甚至带了丝快意的笑。
刘灵雪得知消息,便拿了把匕首,奔到了偏院。
公叔羽见灵雪手持匕首,冷道:“你想干什么!你以为自己杀得了我?”
“我知道自己杀不了你。”
“是嵘儿这个贱种害死了峥儿,害死了我们的孩儿!”
刘灵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弯下腰,用匕首将自己的裙裾割碎,露出自己的小腿。白莹莹的腿上,布满了条条蜿蜒可怖的刀痕。
公叔羽见状,立刻下令道:“都给我转过身去,不准看!”仆从们听令,赶紧背过身去,不敢看公主的腿。
公叔九雨见状,忙道:“哎呀公主,您这是做什么?莫非,是要用美色求哥哥放过嵘儿?这这恐怕不妥吧?”
刘灵雪指着自己腿上的刀痕,一条一条地数着它们的来历、时间、深浅、愈合的快慢。
“每一条刀痕,都是拜公叔大人所赐。如果灵雪没有记错,公叔大人最喜好将对我亲友的仇恨,转嫁在我身上。只可惜,灵雪小腿上已无完整肌肤可供你割,峥儿这条命,不如就算在小月复上吧。”
说完,刘灵雪举起匕首,插入月复中!
公叔羽感到周身的血液都要被冻结了,他冲过去抱住她,拼命地喊:“刘灵雪,我不准你死!你已经嫁给了我,你的命就是我的!你就算是死,也必须死在我后面,让我折磨够!”
御医救活了灵雪,可是从那日以后,灵雪便再没有见到过嵘儿。公叔羽告诉她,只要她好好活着,嵘儿就会活得好好的。如果她再敢自戕,他会亲手了结了嵘儿。
御医告诉公叔羽,公主那一刀伤及要害,以后再也无法生育了。灵雪得知以后,便以无法为公叔家延续子嗣为由,搬出了原来的住处,住在偏院。她每日为三个人祈祷,祈祷嵘儿平安,祈祷峥儿下辈子投胎到一个平凡之家,别再沦为仇恨的牺牲品,也为李陵祈祷。
从匈奴传来的消息,都说李陵已经娶妻生子,再也不会回来了。她一直相信,陵不会移情别恋,可难保他不会如她这般身不由已。她一直等,一直等等到心力交瘁,等到伤痕累累,却再等不到陵回来的消息。她累了,伤了,痛了,惟愿他能平安一世。
事后,公叔羽查出,峥儿溺水并非仆从所言那么简单。是他的好妹妹,公叔九雨做的好事!然而,九雨是他唯一的妹妹,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爹娘临死前,他答应过,会保护妹妹周全。
万般无奈之下,公叔羽没有挑破此事,只是警告九雨,不准再去偏院打扰灵雪的生活。看着九雨愤恨不甘的模样,看着灵雪生无可恋的模样,公叔羽突然觉得很悲伤。从前生命中只有“复仇”二字,剥离了复仇之后,他的残生,还剩下什么呢?孩子,妻子,幸福他想要的,似乎仅仅是如此,却再也无法拥有了。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很久很久,他以为自己再也不会踏入偏院一步。可是,皇上驾崩,灵雪绝食,再不来,他怕自己以后连隔着院落看她的影子的机会也没有了。
“是,”公叔羽道,“我答应过你,就会做到。”
刘灵雪松了一口气,望着灵塌上的袅袅青烟:“父皇至死也不肯再见我,甚至不准太史令记录我分毫事,连父皇出殡,我也不得参与”
“你当年以死逼迫先帝放过李陵亲族,便是不顾伦常不顾忠义不顾国体,先帝疼极了你,自然生气。不过,我听长公主说,先帝驾崩前有意让你入宫,只可惜尚未及宣旨,便”
当初,先帝气头上,将灵雪嫁给了公叔羽,并且下令不准灵雪再踏入宫门半步。这些年,先帝虽有后悔过,想念过这个女儿,却并未表明意思要让灵雪入宫。
刘灵雪抬眼看了看他,皱眉轻道:“你是在安慰我?”公叔羽说话,从来都是刺激她、伤害她,从未这般开解过她。
灵雪的眼神清澈,饶是经历了这么多年的折磨,失却了生机活力,但她依旧是那个善良纯美的她。亦如当年初见时,那个追着小狐狸的红衣公主。公叔羽心神一动,忽地抱紧了她,不住地摩挲她的发丝。
“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这句话在他心头沸腾,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他伤了她这么多年,她会愿意原谅他吗?如果她还在等李陵回来,如果她将他的心意视若笑话,反而用这心意来伤他,他该如何面对自己,又该如何面对地下的爹娘?
突然,一阵阴风刮过,将房门刮得乱晃。公叔羽警觉到危险,将灵雪护在身后。只见一个男孩被丢进来,身上满是伤痕,气息奄奄。公叔羽查看这个男孩,惊呼:“太子殿下?!”
刘灵雪一惊,虽说多年未能入宫,但她从侍女口中得知过,当今太子,也就是她同父异母的幼弟与父皇少时极像,因此颇受父皇宠爱。幼弟怎么会突然被人掳走,丢在此处?难道有刺客?!
公叔羽拔出腰间长剑,指向门口:“何人胆敢刺杀太子?!出来!”
狂风袭来,将屋中一切搅得地覆天翻,家具灵塌、香烛帷幔全都被风吹得四散纷飞。(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