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里,从夏侯容容所居住的“知风堂”里还亮着灯火,也同时传出了申吟,那是略带着一点悲惨与痛苦的呜咽声。
夏侯容容没哭,她只是觉得难受,趴伏在床榻上,让婉菊在她的身上涂着膏药,“在背上多涂一些,好痛。”
“好好好,小姐,你的手肘红红的,疼吗?”婉菊把买来的膏药为主子涂上厚厚一层,看见她两只手肘已经快被自己捉破皮,红得只差没出血。
“你说呢?”夏侯容容回眸,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抓了好痛,不抓又好痒,我现在全身都很难受,对了!腿,还有腿,也多涂一点。”
说完,她撩起裤管,指着小腿肚要婉菊帮忙涂药。
“小姐?!”婉菊看清楚状况,不由得惊声尖叫。
“婉菊,你小声一点啦!”夏侯容容摀住她的嘴,可不想让她大惊小敝,被乔允扬给发现她这一身惨状。
其实,浑身干痒得难受也不是她自个儿愿意的,说起来也不算是示弱,但她就是不想在他的眼里显得可怜兮兮,被迫要接受他的帮助!
而且,说不定他根本就帮不上她的忙,何必被他白白给同情了?!
“可是小姐你的腿……也快被你抓破皮了!”婉菊又惊又怜,想她主子一身细皮女敕肉,如今却是除了脸蛋之外,其余的地方都有着红色的抓痕,简直就只能用“触目惊心”来形容。
“因为两条腿也都会痒啊!”说着,她又忍不住想伸手抓,最后是被婉菊眼捷手快地逮住手腕,说什么都不让她碰到自己已经脆弱不堪的肌肤。
“小姐,我求求你,你就别再抓了!婉菊给你多涂点药膏,明儿个我去问温阳,看他有没有什么好法子可以止痒。”
“我不知道我不在的时候,你跟温阳那家伙交情变得有多深,但他是乔允扬的手下,要是他知道了,肯定会去告诉他主子,所以,婉菊,你要敢去透露一字半句,小心我饶不了你!”
“好好好,我不说,不说就是了!”婉菊忍不住好气又好笑,她这主子的刀子嘴,不知情的人听了还以为这位主子有多坏心,其实,跟在主子身边的这些年,她从未受过半点委屈。
谁敢说她半句坏话,给她半点脸色瞧,主子就会揪着她一起去把公道讨回来,想那些年崔嬷嬷与崔容莲在夏候家作威作福时,她难免会受到一点波及,不过,她的主子就是有办法让这对母女下场比她难看!
“快点!涂多一点,你再不涂药上去,我可是要开始抓了!”
“好好好,我涂!你别抓,千万别抓。”
“快点!”夏侯容容忍不住哀声催促道。
“好好!”婉菊连忙应声,挖起厚厚的膏药往主子的背以及腿涂抹,想她一身娇贵的身子要受这折腾,眼泪就差点要掉下来。
夏侯容容伏在床榻上,忍住浑身的痛痒,没再吭半声。
她不允许自己想太爷爷、想夏侯家、想京城,就怕想了,心里会变得软弱,怕自己要怨太爷爷为什么铁了心不要她!
她闭上美眸,让自己想该如何查出究竟是哪些人拿“鼎银”来骗商家,她想要是能揪出凶手,不知要多大快人心呢!
她唇畔勾起一抹微弯的笑痕,彷佛已经可以预见那一天的到来……
“你这小表是跟着我做什么?”
大街上,人来人往,夏侯容容定住脚步,转回头,双手擦腰,敛眸瞪着面前这个跟了她一整路的小表头乔裴意。
当然,在乔裴意的后头还跟着温阳与婉菊,不过,他们一个是乔允扬派来保护她安全,另一个则是她的贴身婢女,不像乔裴意是不请自来,还大摇大摆在她身后从头跟到尾。
“我听说小娘在查『鼎银』的事,我觉得自己可以帮小娘的忙,也想知道究竟谁是幕后真凶,所以就跟来了!”
今年才八岁的乔裴意个头约莫到夏侯容容的肩膀,神似乔允扬的眼眉此刻漾着笑,看起来似乎颇喜欢她这位小娘。
“你叫我什么?”
“小娘。”
“谁是你小娘?”
“你。”
听到他最后斩钉截铁的回答,夏侯容容忍不住心里冒火,但仍旧挂住浅笑,略偏娇颜,“是你阿爹要你这么喊我的?”
“不是,阿爹说喊你小娘,你肯定要生气的。”
闻言,她在心里冷笑,乔允扬这男人真的当她肚子里的蛔虫当上瘾了!而令她生气的是,他几乎是每说必中,俨然真在她肚子里住饼一样!
“既然你知道我会生气,又为什么要喊我小娘?”
“因为我赌你说不定……不会生气。”他说完,低头敛着眼眉,那逆来顺受的模样,似乎在等她开口骂人。
夏侯容容原先真的已经打算骂他了,不过见他那可怜兮兮的模样,想他娘亲下在身边,阿爹又一心想要迎娶别的女人,他才几岁的孩子而已,眼下这情况只怕他心里也是不好受的吧!
“算了!”她轻哼了声,转过身再度提起脚步往前走。
乔裴意没等到预料中的责骂,略感讶异地抬起头,看见她远走的身影,急忙地追赶上去,不由得在心里笑想道,阿爹果然是阿爹!在小娘面前装可怜样,她真的就骂不下去了呢!
他们一路走访了几家“怀风庄”旗下的商号,小贩小商则不问,因为能收到“鼎银”的商家,大多有一定的生意规模,要不,光一锭银子,寻常的小摊贩可能要赚上大半年才行,根本就不可能有本钱把银子给兑开。
几个商号掌柜早就收到总号的通知,所以夏侯容容人才到,他们已经都做好准备,凡是她有问题,他们就必定回答,绝不隐瞒。
因为在行前就与乔允扬有过约定,她答应不说出自己的身份,免得让人知道“怀风庄”的夫人当小辟,存心要教外人笑话。
对于他的小心眼,夏侯容容颇不以为然,却不知道他有更深一层的盘算,当日,他将她掳回“龙扬镇”时,那浩大的阵仗人尽皆知,可是,他却没教人知道,他所掳回的女子就是当日逃亲的夏侯容容!
而她主动当小辟,更是遂了他的心意,如今,人们尽知“怀风庄”来了一个模样极美的容小辟,因为庄主吩咐特别照顾而显得身份与众不同,却没有人将她与夏侯容容联想在一起。
“小表,在问过那么多人之后,你心里有什么想法?”在回程的路上,夏侯容容不经意地开口,问向乔裴意。
小男孩眨眨眼,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顿了顿,才道:“我想,应该不只是一人所为,因为他们形容拿银子来兑的人样子都不同。”
“嗯,不过,幕后主使者应该都是相同的。”
“为什么小娘可以肯定呢?”
听他又唤“小娘”,夏侯容容没好气地撇了撇女敕唇,却没反驳,只是继续说道:“因为那银子的底面火色俱是相同,估是同批做出来的,想来应该是来试试反应,我现在怕追得不紧,那歹人会见好就收。”
“要是捉不到人,那我们不就白费力气了吗?”
“是我白费力气,你是来闹来跟的!”夏侯容容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又开始觉得手臂干痒,曲起一只手背,轻轻地摩擦另一只手的前臂。
婉菊看见主子的手又开始不安分,连忙跑了过来,拉过主子的手,背对着乔裴意与温阳,替她擦上药膏,低声道:“小姐,婉菊求求你,就不要再抓了,昨儿个不是才给你擦上乳油吗?大婶说那极有用,我也擦了,很快就不干痒了呀!”
“你不痒,我还是痒啊!那油对我没用,你再去问问。”
“好好,那就先用药膏撩着,你先别挠啊!要是又像昨晚那样……小姐,婉菊求你,先忍着吧!”
“好,我知道了。”夏侯容容无奈地瞪了她一眼,觉得她那语气像是在哄三岁的孩子。
婉菊得到主子的允诺,才放心退开,这时,乔裴意却忽然冲上前,大喊道:“小娘,有虫子!”
“什么?!”夏侯容容一时反应不过来,只见小家伙猛然跑过来,在她的袖子上挥拍,似有心若无意地撩开她的衣袖,她见情况不对,立刻抽回手,把袖子盖回手臂上,不教他看见被她挠得红痕遍布的肌肤。
“虫子飞了!小娘可以放心了!”他瞇瞇地笑道,乖巧地退开,转身往前方奔去,“怀风庄”就在不远之外,而乔允扬也正好回来,“阿爹!”
乔裴意笑着挥手,蹦跳着跑到乔允扬面前,回头看了看夏侯容容,然后伸手拉了拉他阿爹的袍袖,示意他倾耳,凑首在他的耳边说了几句话。
“是吗?”乔允扬的眼眸有一瞬间的沉黝,“阿爹知道了,你去吧!”
“嗯!”乔裴意笑着点头,一溜烟地跑开。
夏侯容容见跟了她一整天的小家伙竟然三两下就被他给遣开:心里颇不是滋味,抬眸瞅了乔允扬一眼,意兴阑珊道:“我累了,想先回房歇了,晚膳就让婉菊端到我房里吧!”
说完,她就想越过他的身畔,走进大门,却只见他高大的身形一掠,眨眼间就挡去了她的去路。
“你先跟我来,我有话要对你说。”他低沉的嗓音充满了不容被拒绝的专断,敛着她的眸光也是无比的深沉锐利。
夏侯容容见他的神情,知道他摆明了没给她拒绝昀余地,而昨儿个一夜难眠,让她现在没力气与他争执。
“好,我就听你说,不过要记得长话短说。”说完,她状似无奈地晾晾手,先他一步进门去。
乔允扬对她颐指气使的态度只是付之一笑,屏退了温阳与婉菊,提起脚步跟随在她的身后。
“你的『昊风院』比我的『知风堂』格局好。”夏侯容容站在他寝院的书房里,不太像是客人,倒像是个挑剔的主人家,“还有这书房,怎么我『知风堂』里就没个书斋,只有个柜子摆了几本书,看了就教人寒酸。”
“如果你喜欢这里,大可以搬过来没关系。”乔允扬笑着回道,明明是主人家,现在倒像是她的陪客。
“我的意思是我那儿也要个书房!”她朝他皱了皱俏鼻,“我现在可不是闲人,需要一间书房,可以看帐做事。”
“一个小辟能有多少事做?”
“改明儿我跟郭掌柜说要成为正式的伙计,想他也不会不允才对。”
“你这是作弊。”他不由得失笑,止不住的浑厚笑声在屋里回荡不绝。
夏侯容容瞪着他的笑脸,好半晌没有言语,虽然她不愿意承认,但是,她喜欢看他笑。
不过,心头没由来的一阵揪紧,却教她忍不住觉得烦躁,“不要笑了!你叫我进来,到底是想跟我说什么?”
乔允扬歇住笑声,扬眸直视她,“今天调查的结果如何?”
“我怕是要无疾而终了。”她撇了撇女敕唇,还以为他想说什么重要的事,竟然只是追查“鼎银”的这回事。
他见她投睨了他一眼,转身就要离开,他箭步上前,揪住她的手腕,又笑问道:“为什么你会有如此想法呢?”
“因为我问过收到这些银子的商家,从最早开始,到最近的一次,经过大概三个月,每次的数目都不大,所以我想对方应该只是想试水温,从最近的一次到现在,已经又经过了快一个月,依我猜想,他们真正要下手的目标,不在『龙扬镇』!就怕受害最深的几间商号不敢出面声张,毕竟收到的还是『鼎银』,虽然见火化去,只剩六程真银,但还不致于损失惨重,所以,为了维护商号的颜面,这些东家怕是会默默吃下这闷亏了!”
乔允扬敛眸不语,瞅着抛娇颜气忿的表情,勾起一抹浅笑,俯首凑近她的颈窝,在她的肌肤上轻嗅了几下。
“你嗅我做什么?会臭吗?”她挣扎着要抽回被他握住的手腕,伸出另一只手掩住被他凑闻的肌肤,想到自己涂了大把的药膏,一定会有味道!
“不,不臭,是药味。”他抬起眸,直勾地瞅着她。
夏侯容容触及他近乎质询的眸光,吃了一惊,使劲儿想抽手逃开,却在这时,手腕泛起了锐利的刺痛,令她惨叫,“痛!”
“你怎么了?”乔允扬想起刚才裴意说的悄悄话,迫声追问道。
“不要碰我,会疼……”
“你受伤了?”
“不是,我没受伤,你别碰我就是了!”
他不想再跟她多说废话,打算眼见为凭,握住她纤细的手腕,强硬地将她拉向自己,随即就听见她尖锐的叫喊。
“乔允扬!”
“你不要口口声声连名带姓叫我,我知道自己的姓名!”他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撩起她腕上的窄袖,然后敛眸看她的手腕外侧,一瞬间他怔愣住了,看见她干涩的肌肤上横着两道伤口,很明显的是已经干涸的伤口又迸裂开来。
在终于被他目睹真相之后,夏侯容容反倒不作声,只是倔强地别开美眸不看他,她不是不痛了,只是不想在他面前像个惊慌失措的弱女子。
乔允扬又撩起她另一只衣袖,虽然没有伤口,却也是同样红痕斑斑,他不敢置信,一时之间,差点被涌上心头的怒气淹没理智,“告诉我,你这女人要顽强到什么地步才肯罢休?!”
她不敢相信他竟然骂她?!夏侯容容瞪圆美眸,再也按捺不住委任与愤怒,朝他大吼道:“我又没有麻烦到你,你是凭什么骂我?只要你肯送我回京城,不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吗?”
“不,你不能回去,你是我的女人,这里就是你的家。”
“我不是!我不会是!”
“你迟早会是!”他浑厚的嗓音斩钉截铁,却在瞅见她倔强中带着苦痛的眸光时,微微地软化了,“我现在不想跟你争论这个,伤口很疼吗?是什么时候裂开的?”
虽然心里还气愤着,但听见他关切她的伤口,她还是忍不住心里微微悲酸,垂下美眸,小声道:“昨天晚上,睡到半夜时忽然觉得割似的疼,手一换觉得湿,让婉菊点了灯细瞧,才知道破皮流了血。”
“干裂得那么严重,怕是我们在路上时,你已经觉得不舒服了吧?”他低沉的嗓音柔得像是四月春天的风。
她不情愿对他承认,但最后还是点了点头,“我不适合住在『龙扬镇』,你还不明白吗?我涂过了香膏,涂过了油脂,可就是不管用,现在不只有手腕,我连腿都觉得疼,说不定今天睡到半夜,会发现腿也破皮流血了,那很疼的,你知道吗?”
“这身细皮女敕肉的,哪有不疼的道理?”乔允扬笑叹,俯首在她伤痕畔轻轻地啄吻了下,既心疼又怜惜。
她低头看着他,感觉被他吻过的地方热热烫烫的,破皮的地方似乎不再那么疼了,反而有一股子酥麻。
夏侯容容不知道是因为身子不舒服,所以心里脆弱,又或者是一时贪恋被他娇宠的滋味,抑或者只是想找个人诉苦,忍不住闷声抱怨道:“我想要好好洗个澡,要用皂,要洗得干干净净的,不要每天只能用清水沾洗,而我觉得最糟、最糟的是就算只用清水洗,肌肤都还是会干会痒,会裂开,我受不了了!你听见了没?我受不了了!”
“如果你肯乖乖上花轿,就会知道,我让人知会你太爷爷,给你一路上准备了不少必须用到的东西,不过,现在还不迟,你想要好好洗澡,我成全你。”他笑叹了声,第一次见到她像个孩子似的撒娇,让他忍不住心生怜意,大掌轻抚过她还称得上软女敕的脸颊,“还好,你一路上涂黑用的油膏,让你保住了这张芙蓉似的脸蛋,不过,也因为你这张脸没出事,就让我也跟着掉以轻心了。”
她拍掉他的手掌,气恼地瞪着他的笑脸,看着他那吃吃的笑,觉得自己就像是笨蛋一样,这些日子白白受了这些不必要的苦楚,“现在没出事,也快要出事了!如果你有本事帮我,就不要多说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