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丫环立在一旁不知所措,这个新来的小姐总是不吩咐她做什么,让她好不自在。
萧语已经闷头写了半个时辰了,虽然毛笔字写得不好,但写上一封简短的信笺倒也不算难事,认得出字就行了,只是在措辞方面斟酌了许久,至少得让他们明白自己很好,又不能引起别人不必要的误会。
“竹香,你帮我办件事吧,将这封信送往城西的流云巷子尾,嗯,一户姓王的人家,找人问问便知。”萧语将信拿给丫环,又说道:“你可以先去禀告夫人,若是夫人问起,就将信给她过目便是。”
“小姐,我知道了,我这就去。”丫环将信笺收好便往陈氏院子里去了。
不多时丫环便又回来,“小姐,信已经托人送去了。夫人说,这几日天气甚好,刚过完年节,新的一年要去拜拜佛,求得事事顺心,让小姐准备准备,随夫人一同到城外的普善寺祈福。”
普善寺是整个卫州府颇负盛名的寺院,位于青阳城南的普山顶上,因为庙中菩萨灵验,又有颇负盛名的了然禅师解禅机,所以常年香火鼎盛。
许家姐妹由于被关了禁闭,连萧语也很少与她们见面,此时共乘一轿,许娇娇便拉着萧语说个不停。“听娘亲说,你比我还小一些呢,所以你该唤我姐姐的。”
姐姐?萧语瞄了一眼抱着自己胳膊撒娇的许娇娇,就忍不住摇头。“你我同岁,我还是唤你娇娇吧!”
“好啊,以后你可得陪我玩,我可不想和弟弟一块玩,爹爹每次都偏向他,就连娘亲也要护着他,我不喜欢他!”许娇娇有些气愤地说道。
“妹妹!”许盈盈突然带着怒气看了许娇娇一眼,又看向萧语,“玉儿妹妹,既然你也成为我们的姐妹,我就免不了要和你说说家中之事。娘亲虽为正室,但只有我们三姐妹。柳姨娘既然为爹爹诞下了唯一的子嗣,地位就不同于其他的姨娘,四弟是我们唯一的弟弟,我们必定要爱护他,让他长大能光耀许家门楣,也就能护得了我们姐妹,万不可一时之气,便不顾姊弟情义!”
“可是,就是因为有了弟弟,柳姨娘才能欺负娘亲!”许娇娇气呼呼地说道。“不然凭她那样卑贱的出身,哪里能常伴父亲左右,还时常到父亲同僚家中走动!”
也许是因为萧语已经是陈氏的义女,许盈盈也没有再避着她,继续说道:“放心,柳姨娘欺负不了娘亲。莫说娘亲是正室,是父亲的结发妻子,就凭大姐嫁给了三皇子,就没人敢怠慢了娘亲,待大姐为三皇子诞下子嗣,娘亲的地位更加不会被撼动,柳姨娘虽存了心思,却也只能无可奈何。若是我们姊妹能如大姐那般,便是更好……”
“可是苏家那瘸子可比不得大姐夫!”许娇娇说道:“嫁到苏家可没有大姐姐那般风光!”
许盈盈闻言垂下了头,轿中的气氛一时沉重起来。
“其实你们也不用……”不用那么难过,萧语说不出口,古代女子不比现代,婚姻是一辈子的,若是嫁不到一个好人家,那绝对是一辈子的悲剧。
“玉妹妹有所不知,”许盈盈说道,“那苏家原本也是大户人家,说起来甚至比咱们许家还要好上许多。已逝的老太爷是当今皇上的心月复,曾经还是太子的老师。只是老太爷过世后,苏家一日不如一日,苏伯父不顾重病的结发妻子,沉溺于美色,连皇上都对其无法忍耐,将其连连降职。”
“还不止呢!”许娇娇接着说道,“苏伯父的长子为妾室所生,那妾室更是被苏伯父宠的无法无天,后来,苏伯母也诞下了一子,可惜,自幼落下残疾,行动不便。加上苏伯母身子不好,苏伯父竟然将他们母子打发到庄子上住,而那时苏伯父一家还住在京城,若不是因为苏老太爷的嘱托,恐怕苏伯父早就不管苏伯母他们了!”
萧语默然,自己的父母虽已逝世,但比起苏家,至少父母始终将自己当做掌上明珠。想起父母,那些温馨的往事似乎就在昨日,可是记忆在前世,她却已经身在异世了。
窗外已是阳光明媚,冬日的阳光暖洋洋的,但萧语看向车窗外的世界,却仍是孤寂未晴的。
“冤冤相报何时了,施主为何一定要执迷不悟呢?命自有天定,相信施主的母亲在天之灵希望施主能领悟的,唯有这‘放下’二字罢了。”了然禅师坐于蒲团之上,与他对面坐着的白衣公子说道。
大殿中佛像带着一脸慈悲俯瞰着尘世,阳光照射出一道道空中弥漫的香灰的痕迹,白衣公子静静地坐着,思绪有些飘渺不定。
“无怨、无恨、不悔、由衷,这是母亲被囚禁十年直至死去仍有的信念,她一生何其孤苦,却要叫我放下,放下,如何放得下?方丈,苏某并无怨念,有些事也是必须为之。母亲已逝去五年了,但身为人子,却不知她的死因,甚至连她为何被我父亲囚禁十年也丝毫不知。方丈您可知苏某心中的无奈?”白衣公子轻声说道,他抬眼看向了然禅师,他有一双异常好看的眼,可是此时眼眸却并不清澈,充斥着浓浓悲哀和迷茫。
“施主,您母亲是您父亲的续弦,他在世时常曰:‘得如锦一妻,一世足矣。’想来对你母亲并非无情,只是世事总是无奈,施主且体谅您父亲的苦衷吧!”了然禅师将手中煮好的茶倒了一杯,推到白衣公子的面前。
白衣公子接过茶杯,小饮一口,放下茶杯,正了正身子,说道:“父亲年末时也去了,并将灵柩运回了青阳,与母亲合葬。我无法面对他们生不同寝、死却同穴的做法。我如今也算得孤身一人,便是身份多重,却也是无家可归。所以对我而言,此处乃是世间唯一宁静之处,方丈莫不是不愿让苏某享有这份清闲?”男子的嗓音略显慵懒,但语气却明显渐渐冷淡,仿佛拒人于千里之外。
“方丈,”小沙弥从走进小佛堂,打断了佛前对坐着的两人的对话,“监寺师叔让我来问,今日听禅的施主已经陆陆续续到了,师父此刻是否要前去稍作准备?”
不等老和尚开口,对面坐着的白衣公子便站起身来开口说道:“既然方丈有客,苏某便先行告退。”说话间已经带上了轻松的语气。
“也罢,慧明,带苏施主到安排好的禅房,记住,苏施主不喜人多烦扰,后山竹林的紫竹居即可。”
“是,方丈。”小沙弥向年轻公子施礼,“施主,请随我来。”其实不用方丈吩咐,慧明自是知道的,听说这位公子每年的这几日都是要住在紫竹居的,就连资质尚浅的他也见过一两回了。
“那就劳烦小师父了。”白衣公子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跟随小沙弥离开了小佛堂。
身后的老和尚看着白衣公子的身影,目光沉沉,“阿弥陀佛,但愿我佛保佑,苏施主的心结早日化解!”
“……一迷为心,决定惑为色身之内,不知色身外洎山河虚空大地,咸是妙明真心中物,譬如澄清百千大海,弃之,唯认一浮沤体,目为全潮,穷尽瀛渤,汝等即是迷中倍人……”方丈坐于佛下香案前为众人讲解佛经,虽然已经年老,但却仍然精神抖擞,严肃又虔诚。
众人虔诚的跪坐在佛堂,认真仔细地听普善寺德高望重的了然大师讲了半日佛经,有些年轻的小姐如同许家姐妹一般的渐渐退出佛堂,只在堂外候着,由丫环婆子伺候着喝茶歇息,只留下一些妇人仍在聚精会神地听着。
萧语虽不信佛,但是自小也对神佛有着敬畏之意,只是想到自己这借尸还魂之人,还是不便靠近。于是便早就像陈氏告了罪独自一人出了殿门。
冬日的阳光总是不持久,明明早上还好好的天,此时却已是寒风凛冽了。萧语裹紧了披风,走过长廊,进了一间熏着香的小殿。
也许是因为都去听禅了的缘故,殿内空无一人,就连守殿的老僧此时也不见了人影。进了殿里萧语发现还有一道拱门,跨过拱门只见后头还有佛像。萧语往四周看了看,待看到‘往生’两字时,便愣了一刻,走至佛前,跪在蒲团之上,拜了三拜。
拜完便双手合十,对着菩萨祈祷,却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不知是为谁祈祷。
是前世的双亲,是前世的萧语,还是这一世早夭的萧语?
还有眼前的,是许氏,亦或者是萧致?
萧语感到心中一阵绞痛,闭上眼睛,泪水顺着脸颊缓缓地滑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