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呜呜……人未现,哭声先至。
大冬天里,风就在屋间呼号,再加上突如其来的哭音儿,就算是大白天,也有些瘆得慌。
青柠急脾气,直接跑过去,把躲在后头的人拎出来。她动作太快,琉璃没来得及阻止。幸好那人并不危险,不过浑身脏得很,就像从土里挖出来的,脸上挂着几道可疑的半凝状液体。
“二……二公子!”还是唯唯从那一团污渍中辨认了出来,不由惊讶。
琉璃也认出来人是谁,不禁暗叹了声,叫青柠放手。
“那样不行啊。”青柠道,“奴婢一松开,他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琉璃一想也是,见温映宣挣扎不休,有些可怜他,就温言道,“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捉迷藏啊。”温映宣傻兮兮地笑,“我躲得最好,她们都找不到我。”
“谁和你玩?”琉璃问。
“就是……姐姐们嘛。”温映宣直愣愣的瞪着眼,还吸了吸快要流出来的鼻涕。
青柠恶心得扭过头去。
琉璃一听就明白了。
温映宣以前在府里的时候,也是霸道人物。虽然见了他爹就像老鼠见了猫,在大哥大姐也规矩得很,对丫鬟和下仆却很凶恶。打骂是常事。更不用说他已经十四岁,粗通男女事,有不少丫鬟被他侮辱猥*亵。幸好,他爹要保持清正的门风,自个儿都不敢大肆贪*yin,何况儿子?
从这个角度上看,温凝之的伪善,也算有点好处。
可如今温家小二爷傻了,又赶上过年,最疼他的大姨娘忙得脚不沾地,顾不得他。只找些丫鬟小厮陪他玩。那些人平时受他欺凌,开始还不敢,慢慢发现他是真傻了,哪有不逮到机会就报复虐待的道理。只要没有伤痕,怪不到自己头上就行。
所谓捉迷藏,就是嫌他烦,让他一个人死边上去的节奏。再看温映宣瘦了好多,指定最近是饥一顿、饿一顿的,连饭也没口热的吃了。
本来,姓温的发生什么事都不与琉璃相干。她又不是滥好人。可是,温映宣变成这样,她多少也有些责任,是那个针对冷玉陷阱的牺牲品,所以就有点不忍心。别说,这小子从前猥琐又下贱,看起来贼眉鼠眼的,这下子傻了,倒显得好了许多。
“捉迷藏不好玩。我送你回去吧。”琉璃温言道,“你喜欢吃糖糕吗?我叫人给你拿几块好不好?”她从青柠手中接过温映宣的胳膊,隔着衣服抓紧。
温映宣两眼发亮,很开心、很顺从。却又有些挣扎,“姐姐们找不到我怎么办?”所谓姐姐,是指那些丫头们。温映宣伤了脑子后,除了大姨娘、他爹和哥哥。别人都不太记得住。
“她们找不见你,会去大姨娘院子里的。”琉璃哄他,又对青柠小声吩咐。去自己那儿拿着白糖糕和果子点心,然后拉着温映宣走出爱莲居。
“你怎么想到躲在爱莲居……就是烧得黑乎乎的地方?”走在花园小径上时,琉璃问。
“我听妈妈们说,那里闹鬼。”温映宣说得小小声,眼珠子叽里咕噜的转,仿佛生怕有人听到似的,“她们怕鬼,不敢去,可我不怕。”
“为什么不怕?”
“因为我记得……”温映宣抓了抓头发,“以前那里住了个喜欢穿红衣服的姐姐,对我可好了,绝不会害我的。有次我爹打我,她拦着说:小树歪了,扳直就好,讨厌他也没有用。还说世上没有不好的孩子,只有不好的教育。可是后来,红衣服姐姐死了。我心想,反正爹也腻歪我,我就随便过日子,不让他逮到就好。”一边说着,脸上挂着呆滞的笑,一边却又诡异的在眼下淌出热流,冲开了脸上泥水,划出两道白印子。
琉璃鼻子一酸,喉咙都哽住了,差点落泪。
温映宣傻了,反而却留下更真实的回忆。这段话,说得如此顺溜,完全没有阻滞,可见他一定是感谢姐姐的,也经常想念曾经的时光。所以此时他能傻傻的笑,却又本能的伤心。这一切看在琉璃眼里,令她心如刀绞。
从没想过,这个肮脏腐烂的侯府里,偏偏是最让人厌恶和看不起的人,对姐姐保留了美好的回忆,心中有真切的怀念。姐姐啊,你看到了吗?你养了一群狼,似乎你所有的善良都变成了愚蠢,都是不值的。可有我,有青黛青柠她们,有宁安镇的百姓,现在又有温映宣,谁说你白活一世?更何况,你那些无法书写的功勋战绩!
世上没有不好的孩子,只有不好的教育这句话,是她跟姐姐说的。因为她曾经顽劣,气得姐姐要打她手板。这是她最爱姐姐的地方,因为姐姐把自己当成亲生妹妹。心无芥蒂,才会这样认真管教。可当时,她拿这话顶撞姐姐。姐姐怔了半天,最后打了自己的手板。这让她想起前世,姐姐也是什么都替她挨,于是她突然变乖了,以后再没叛逆过。
“你和红衣服姐姐一样好。”心痛的回忆中,温映宣突然说,“我觉得你们是一个人啊。”
琉璃心头一跳,不知说些什么好。恰在此时,温宏宣走了过来,才下午,身上就带着浓重的酒气,面颊上也染上红晕,令他英俊的脸看起来有些憨态可掬般的可爱。
“咦,二妹。”他对琉璃笑,转眼看到就像在泥里打过滚的温映宣,又沉下脸,“你又乱跑去哪里,弄成这个鬼样子!”说着,伸手要把“泥人”抓过来。
他有个伪君子的爹、一个自私、一个愚蠢的妹妹还不够吗?现在又加上个傻子弟弟。纵然京中没人笑话他,可他自己感到喘不过气来,恨不能把整个侯府都铲平了。
而智力受限的人,和小孩子及小动物一样,天生能看透人的心意。温宏宣板着脸,眼神又那么凶,温映宣感到害怕,拼命躲开哥哥的手。下意识的把琉璃向前推。
琉璃没提防,一下撞到温宏宣身上,两人都趔趄了一下,又连忙退开。慌乱和尴尬中,以至琉璃腰上挂的荷包掉在地上,她都没有发觉。
温宏宣再压不住怒气,伸手揪过弟弟来。哪想到琉璃却拦道,“他脑子受伤,连个小孩子也不如,大哥何必生气?我看他怪可怜的。反正我就要送他回宣院去。再找人给他洗洗,吃点东西,保证不会再吵到别人了。说不定……以后会治好的。”她指指脑袋。
温宏宣呆住。倒不是别的,而是他在琉璃眼中看到了同情之意,还有一些温柔的呵护。不知怎么,他的心突然剧跳了一下,因为从没在温家人眼中看到过这样的情绪和感情。
除了……他小时候见过的娘亲和少年时见过的霍红莲。
这不是一家人眼中应该经常有的吗?为什么他要在外人眼里看到?琉璃一向疏淡,为什么今天看起来不一样?也许是他之前太马虎自信了吧,这个姑娘是个远远还没发掘的宝藏。
“不劳烦妹妹。我带他去宣院吧。”温宏宣软下了心,也软下了脸,就连抓着弟弟的手也放软了,“外头冷。妹妹赶紧回去吧。”
琉璃一想,自己到底比不得亲兄弟,也就点了头。
温映宣在一边急得跳脚,也顾不得怕哥哥了。嚷嚷着,“糖糕!我要糖糕!”
“你乖乖回去,糖糕已经送去了。但你要洗干净手脸。不然糖糕就是泥巴味。”琉璃软言道,脸上的笑容在冬日的阳光下懒洋洋绽放,晃了温宏宣的眼睛。随后,似又模糊起来。
这样的琉璃,他第一次见到。那样没有防备,那样纯粹鲜亮。
温宏宣机械的笑着,看琉璃对他挥手,慢慢离开,身影消失在层叠的景致间。低下头,见到那个荷包,男式的,针脚粗糙,绣花简陋,真不知道一个侯府千金,未来的亲王妃,怎么会有这种烂东西。但,仍是捡起,认直放入袖筒中。
“那是漂亮姐姐的!”温映宣抗议。
“你若敢说出去,就永远吃不到糖糕了。”温宏宣说得温柔,但眼中寒风凛冽。
温映宣本能的惧怕,那是在他没傻时就留下的、对哥哥的心理阴影。此时,他吓得缩缩脖子,一只手死死按着嘴巴,表示绝对不会多嘴的。
另一边,琉璃没发现荷包不见时,已经在外头逛了半天街,天近黑时回到墨玉轩。她想了想今天的行动路线,叫丫鬟们顺路去找找,结果当然是一无所获。
“小姐就是在小事上马虎。”青柠还抱怨,“说不定掉在路上了。那样,可就找不到了。”
“荷包里有重要的东西?”忆秋就问,“若是没什么,顶多再让青黛姐姐做一个。”在大赵国,闺阁女孩儿的东西丢了,就算被外头的年轻男人捡到,也与名节无关,不像那些变态的朝代,碰个手臂都要将身嫁与,要么就把手砍掉。
所以有时候,琉璃觉得能掉在这个时空,还真是挺不错的。
“没有,荷包是空的。”琉璃说,尽管拼命控制,脸还是不经意的涨红。好在天黑了,屋里虽然点燃了蜡烛,却看不太出来。
“那就没什么关系了嘛。”青柠没心没肺的笑,“不过是个荷包而已,要多少没有。”
琉璃回不出话,因为她不知要怎么告诉丫头,那是她偷偷给石头做的新年礼物。为了这点女红手工,她熬了好几夜,手指都扎肿了。
也许,再做一个吧。她有话要对石头说,却说不出,就只好送荷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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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有话要说………
抱歉,第二更晚了些。
谢谢。(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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