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郑雍一路将罗爱理拉回自己住的Villa。
一进屋,他立刻将她推进浴室里,拿起莲蓬头,扭开热水对她狂喷。
“你做什么?”她惊慌得尖叫,捣着脸,试图躲开喷在身上的水柱。
他将她拉回来,强悍地圈在怀里,不停往她身上冲水。“看你现在身上多脏多臭!还不快点洗干净!”
“郑雍!”她奋力扭动,难堪得快哭了。“你别太过分了,放开我!”
“等你洗干净了我自然会放你走。”他严厉地宣布,一面用手搓揉她湿透的长发。
她挣月兑不了他的箝制,泪与水同时在脸上交织,她真的哭了,委屈地、伤心地啜泣,一声声地哽咽。
他怎么可以这样羞辱她!嫌她脏,嫌她臭?他以为她是为了谁才那么拚命想把那张照片找回来,她也不希望让别人看到啊!
为什么他们俩就不能好好相处?为何非要彼此张牙舞爪斗到这地步……
想着,罗爱理不再挣扎,失神地任郑雍搂着抱着,她已难过得无法思考,而他听见她不知所措的噎泣,这才恍然惊觉自己做了什么。
他惘然放下莲蓬头,两具湿身相贴,他忽然强烈地感觉到怀中这女人是多么纤细,多么柔弱无助。
“好了,不哭了。”他喃喃低语,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无意间说了什么,一面用手轻轻拍抚她颤抖不止的背脊。
他不安慰还好,一安慰她反而哭得更激动,抽抽噎噎地,几乎喘不过气来。
“你、太过分了,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是我不对,不哭了,嗯?”他柔声哄她,也不知自己为什么就那样自然而然地认了错,只觉得她这样哭泣的时候,他没办法对她狠下心。
她听着他的劝慰,从他怀里扬起梨花带雨的容颜,水眸迷离地瞅着他,带着某种不经意的撒娇。
他心念一动,不由得单手捧起她脸颊,轻轻地,吻上她的唇。
起初,只是温柔的抚慰,蜻蜓点水般的啄吻,像是在向她诉说着歉意,是他失控了,不该那样欺负她。
但渐渐地,渴望升了温,她在不知不觉间顺从地偎向他,藕臂勾搂他肩颈,他因而顺势圈揽她后腰,加深了这个甜蜜的吻。
愈是深吻,愈难以满足,他的动作变得粗暴起来,扯开她制服上衣的钮扣……
这夜,他一次次地要她,换着各种不同的姿势,贪婪地吞噬着她的每一寸,可无论他如何肆意放纵,就算达到的顶峰,还是舍不得放开她。
该怎么办?
他放不了手……
那天,整个城市飘着皑皑白雪。
结婚三周年纪念日,正好遇上下雪的日子,郑雍觉得这是天赐之福。
下雪的日子,记得想起我。
在热恋的时候,他曾对心爱的女人如此许诺过,答应她以后每个下雪天,都会亲自堆雪人女圭女圭送给她。
他没有忘记自己的承诺。
所以,虽然连续几天都睡在工作室里写程序,虽然忙到连三餐都没能好好吃,虽然又接到房东催缴房租的电话,他还是收拾了烦躁的情绪,走到户外收集冰雪,堆了个洁白可爱的雪女圭女圭。
他将女圭女圭收进玻璃盒里,想趁着雪融化之前,赶回家里送给她。
那天,他在家里等她等到深夜。
他知道为了贴补家用,她日夜兼差,恐怕是晚上也得加班,于是他耐心地等待,直到指针指向十点,他开始有些焦急。
手机早就因交不出话费被断了线,他找不到她,只好在家里来回踱步,后来实在忍不住冲下楼,在老旧的公寓大门前张望。
雪静静地落着,如一瓣瓣晶莹剔透的花朵,在空中轻盈飞旋,他任细雪落在自己发上、脸上、身上,寒意渐渐渗进骨子里。
爱理……她没事吧?真怕她出了什么意外,如果有什么万一……不!他不敢想,一直以来的辛勤奋斗就是为了想让她过上更好的生活,他不能没有她,只要想到有可能失去她,他的心便会痛得发狂。
她一定没事的,一定是平安的,只是被什么事耽搁了,很快就会回来……
他一面安慰自己,一面奔到巷口,心急地左右张望,终于,他看见她从一辆停在对街的车子里下来。
那是谁的车?
郑雍愣住,瞪着那辆以他现今窘困的经济情况绝对买不起的华丽跑车,他想不到妻子会认识那么有钱的人。
而且,还是个男人,一个年轻帅气的男人。
她回过头,不知对那男人说了什么,他忽地一把扯住她,将她拥进怀里。
郑雍瞪着这一幕,瞬间无法呼吸,他拚命告诉自己,是自己看错了,他的妻不可能这样亲密地靠着别的男人,她不可能一点抗拒都没有。
但她真的没有抗拒,甚至在离开男人的怀抱后,还抬头对他微微一笑。
那是……笑吗?她在笑吗?
雪珠润湿了他的眼睫,他看不清那两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的爱理,他最心爱的妻,是背着他跟别的男人偷情吗?
雪,依然无声地落着,在那个下雪的日子,他有了最心痛的回忆。
破晓时分,屋外鸟语花香,郑雍朦胧地自梦中醒转。
他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无须转头确认,他也能肯定本该睡在身旁的女人已经消失不见了,趁他入睡时偷偷地溜走。
她就非得以这种方式离开吗?如此明显地流露出她的惊慌失措!
跟他共度一夜,她就那么后悔?
郑雍冷漠地寻思,干涩的墨眸盯着天花板,许久许久,他猛然起身,随手抓起搁在床边茶几的水杯,用力往前方墙面一砸。
玻璃杯承受强烈的撞击力道落了地,碎成片片I正如他伤痕累累的心。
罗爱理回到宿舍冲澡。
浴室的镜子里,映出一具曲线窈窕的胴体,白细的肌肤上处处可见淡淡红印,宛如花蕊般绽开。
那都是郑雍留下的,最激情的吻痕。
看着那些吻痕,罗爱理不由得忆起昨夜的荒唐,两个人仿佛永远要不够对方似的,一再索求着彼此。
是余情未了,或者只是纯粹的男女?
罗爱理厘不清,也不想厘清,对那男人的感觉太复杂太深刻,她害怕一旦认真去深究,整个身心都会因此逃月兑不了。
昨夜,只是一场错误,就当是意外的春梦,醒来便了无痕迹。
就这样吧!
她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不停用热水冲刷肌肤,却怎么也冲不去那残留的触感,就好像他的手指依然在她身上流连。
够了!
她用力闭了闭眸,阻止自己再想。
今天是她的休假日,吃过早餐后,她正收拾东西准备回家探望母亲,却临时接到召唤。
周在秀约她在办公室相见。
她隶属于房务部,公关经理并非她的直属上司,她想不到周在秀有任何公事上的理由必须见她……难道是因为小圆弄丢照片的事?
敲门进了办公室,周在秀笑着迎接她,请她在沙发上坐下,茶几上已经摆了两杯香醇的热咖啡,以及一碟手工饼干。
这阵仗不大像是要谈公事啊!罗爱理隐约感到一丝不安。
她决定主动出击。“周经理,我听说你对小圆弄丢郑执行长的照片这件事很生气,我想跟你解释,那并不能算是她的错……”
“我知道。”周在秀以一个手势止住她。“郑雍跟我说照片已经找到了,是他自己夹在手记本里忘了。”
是那样吗?罗爱理愣了愣,眨眨眼。郑雍会忘了夹照片的事?或者是他有意将弄丢照片的事就此带过?
不论如何,能保住她的下属,她就该承他的情。
罗爱理捧起咖啡,浅啜一口,藉此镇定自己有些急促的心韵。
周在秀凝望她,也不知有没有看出她的局促,忽地盈盈笑道:“罗组长,你一定很好奇我今天为什么找你来吧!”
罗爱理动作一凝,抬眸望向坐在对面的女子,她看来总是如此优雅迷人。
“有一点我必须事先声明,我今天并不想以上司对下属的身分跟你说话,而是女人对女人,所以想说什么你就坦白说,不用觉得有负担。”
周在秀语气很温柔、很和婉,但罗爱理敏锐地听出弦外之音,心口不由得一紧。
果然,周在秀单刀直入地问:“你跟郑雍到底是什么关系?”
她就知道!
罗爱理放下咖啡杯,无声地叹息,在脑海里稍稍组织过语句后,才平淡地扬嗓。
“周经理……周小姐,同样是女人,我不想对你说谎,但是无论郑雍跟我是什么关系,都已经是过去式了。现在我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她想,周在秀会听懂她话中涵义。
“这么说,你对他已经没有留恋了?”沉默片刻后,周在秀轻轻地问。
“没有。”
“也没有感情?”
“没有。”
“那如果我想跟他交往……”
“这不关我的事。”她回答得很快。
太快了。周在秀若有所思地注视她。“或许是不关你的事,可我觉得郑雍似乎还是在意你的,所以我希望如果我跟他真的交往了,能够得到你的祝福。”
不愧是饭店的公关经理,出身高贵的名门千金,这般表面礼貌实则施压的话术,逼得她不得不做回应啊!
罗爱理微敛眸,悄悄苦笑。“……我会祝福。”
“那就谢谢你了。”周在秀嫣然一笑。
罗爱理暗自叹息,若说周在秀将她当情敌,这样将话挑开了说也太光明正大了,教人无法讨厌,甚至不得不佩服。
她起身告退,临去前,周在秀忽地喊住她。“对了,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她回眸。
周在秀没立刻回答,眨眨眼,又眨眨眼,脸颊泛开一抹可疑的红晕。
“我想你对郑雍应该很了解,你觉得他……会喜欢我吗?”
她输了!
罗爱理不着痕迹地咬了咬唇,这位千金小姐实在……太可爱。
“会的。”郑雍绝对会喜欢这种表面落落大方,骨子里却依然纯情的女人。周在秀闻言,笑颜如花。
“如果没别的事,我先回去了。”
罗爱理转身离开周在秀的办公室,脊背挺得笔直,可每走一步,她都觉得脚踝处仿佛传来一阵隐约的刺痛。
好不容易艰难地走出饭店,她正想搭上专门提供给员工进花莲市区的交通车,钱多多从另一头急匆匆地奔过来。
“爱理姐,幸好你还没上车!”她跑得脸颊红扑扑的,眼眸莹灿流光。“有人要我将这个交给你。”
说着,她递来一个饭店提供给住客的信封。
“这是什么?”
“是郑执行长要我转交给你的。”
郑雍?罗爱理讶然。
“他已经退房了,刚刚才坐车离开的。”钱多多解释。
“知道了,谢谢你。”罗爱理接过信封,跟钱多多挥手道别后,坐上交通车。她习惯性地坐在最后一排窗边,待车子发动后,她怔怔望着窗外海天一色的景致,许久许久,才鼓起勇气打开信封。
她原以为应该是郑雍留给自己的信,不晓得他要跟自己说什么,但出乎她意料之外的,信封内竟是一张薄薄的支票。
一千万。
她瞪着支票上写的数字,久久回不了神。
这算什么?给她的赡养费,还是陪他上床的夜度资?
呼吸变得急促,心韵乱不成调,情绪如惊涛骇浪,沸腾而澎湃,罗爱理死死地捏着那张支票,忿忿地咬牙切齿。
郑雍!他到底要羞辱她到什么地步才甘心!
一阵锅碗瓢盆落地声。
“罗爱理!怎么又是你!”一阵惊天怒吼。
“对不起,对不起,我马上收拾干净。”她一迭连声地道歉,一面蹲下来善后,因为太慌张了,忘了刚刚落地的火锅还烫着,手指一碰,顿时烫出几颗水泡。她惊声尖叫,照例又惹来厨房老大一顿怒骂。
她痛极了,却不敢抱怨,打开水龙头用冷水冲了会儿烫伤的手指,便急急忙忙地戴上手套,开始洗碗。
虽然不是出身富贵之家,从小她也是被父母娇宠着长大,家事都很少做的,可来到北京之后,为了生活,为了贴补家里的日常开销,她努力兼差,白天在公司当行政助理,晚上在酸菜白肉火锅店洗碗。
洗着洗着,眼眶忍不住泛红,可她告诉自己,不能哭,这一切都是为了帮助丈夫完成梦想,只要他有朝一日成功了,这些苦难都会过去。
会过去的,他们一定能熬出头……
洗完堆积如山的碗盘后,她才刚刚坐下来喘口气,摘开手套察看自己红肿的双手,还来不及敷些软膏,又被餐厅老板叫去。
老板说,她这个月迟到三次以上,必须扣薪水。
“老板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迟到的,是因为塞车……”
“怕塞车的话就早点出门,我没时间听你找借口!”老板丝毫不同情。
她接过少了好几张钞票的薪资袋,有苦难言,毕竟是外地人,即使她明白老板这样扣薪不合法律规定,也不晓得该循何途径申诉,何况她需要这份工作,万一跟老板闹翻了只能辞职走人,她承担不起这样的下场。
只能忍了。
忙到深夜下班后,她牵过从旧货市场买来的二手单车,一路踩着回家,已经很酸痛的双腿因此更加疼痛不堪,几乎麻痹。
夜很深,天很冷,方才似乎飘过一阵雪,路面湿滑,她小心翼翼地骑着,深怕一个打滑,人仰车翻。
但她太累了,工作了整整一天,难免有些恍神,她还是在路上滑倒了,这下不仅是手指烫伤,手臂跟膝盖也有擦伤。
她狼狈地坐在雪地上,欲哭无泪。
回到那间租来的小鲍寓后,等待她的只有一室漆黑,看来她的丈夫今天又会睡在工作室里,彻夜不归了。
已经好几天没见到他了,不知他还好吗?
她踉跄地倒卧在床上,已经累得没有力气给丈夫打个电话,她只想睡,只想深深地、沉沉地睡一觉,补充近日一直不足的睡眠。
可她还不能睡,她接了一个出版社的案子,帮忙校对润稿,才躺了几分钟,她便强迫自己起身沐浴,然后坐在桌前,强睁着酸涩的眼,挑灯夜战。
日子就是这样过的,一天,一个礼拜,一个月,一年……
前方布满荆棘的道路,仿佛永远看不到尽头,她不晓得自己还必须走多久,还有力气走多久。
太长太远的一条路,她好累好累。
每天早上醒来,想的不是罗曼蒂克,而是柴米油盐从哪里生出来?水电房租还能再拖欠几天?有哪个朋友愿意借他们钱?
丈夫只管创业研究,这些生活上的琐事全得由她这个妻子来张罗,她怕极了这种被帐单追着跑的日子,每天每天都得烦恼金钱问题。
就这样,过了三年……
当罗爱理从回忆中惊醒过来时,她发现自己已经坐上开往台北的火车,火车行驶在铁轨上单调而规律的声响,一下下地敲在她耳畔。
她定定地凝望窗外,早已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