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芷不记得那一天他是为何要匆匆离开。
她只记得他将她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上,沉沉地问:“是心,你拿不拿?”
清芷吓得甩开了他的手,后退几步,险些跌进了圈着牢笼的一排水银池子里。
他走的时候扔下一句:“我会找人接你回大槿宫。”便再不听清芷言语。
堵在清芷喉咙里的话最终一个字都没蹦出来。
不过奇怪的是,清芷有了几分开心。
他担心她的。
他是在救她。
他不埋怨她了。
有了这样的想法,似乎在尸牢中的度日如年也不那么痛苦了。
偶尔用指尖在泥墙上画一画他的脸。
再给他添上许卓崖般的络腮胡子。
清芷望着墙壁上的画像咯咯地笑。
如此境地还能笑出声的,也只能是那一只人畜无害的小狐狸。
她只觉得,她在他的心里便好,便知足了。
清芷以为她还要在尸牢中待上好些日子,却不料,澜沧上仙走得第二日,牢门便打开了。
门外站着两个熟人。
一个是景砾,一个是瑾瑜。
清芷有些惊喜,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向前小跑了几步。
口中唤道:“瑾瑜!”
瑾瑜却不自在地向后退了退,避开她的眼光看向一边。
倒是一旁的景砾还如往常般温和地笑笑,又蹙蹙眉:“身子似乎好多了。只是这尸牢浊气太重,面颊上的伤方有了好的动静,此番又不见好了”
清芷轻轻朝景砾笑笑:“我不大在乎那疤痕,倒是好奇的很,怎么是景砾师兄和瑾瑜来接我?”
景砾的笑容微微一滞,慢慢地道:“上仙信任我与瑾瑜,所以派了我们二人前来”
话罢,景砾眼中闪过几分担忧,轻声道:“清芷,那日在惩戒堂发生的事。可是真的?”
清芷犹疑地看着一旁极不自在的瑾瑜。心中升起几丝凉意,遂垂了头,看向地面:“你会不会讨厌我?”
景砾身子一怔,倏尔绽开温暖如旧的笑颜。他伸出手。亲昵地揉了揉清芷的头发。道:“怎么会?”
景砾张口的一瞬间,清芷分明看到瑾瑜哀伤的看向自己,却又飞快地挪开眼睛。
未来得及问。却听到:“清芷,你答应我,无论待会儿发生什么,你若怕了,就躲在我的身后,好么?”
景砾眼中隐有担忧,却依旧撑着笑颜。
笑能暖人心。
清芷不假思索地点头,继而也投回去一枚清浅的笑容:“是接我出去的么?”
景砾点点头。
清芷忽然又想起什么,窃窃地问道:“红杉,好些了么?”
景砾又点点头。
清芷心中巨石落下,长舒一口气。
红杉没事,自己便不用担这条人命。
手中没有澜沧弟子的鲜血,那么澜沧上仙是不是更容易释怀一些?
“师叔,走吧。”
正待清芷暗自思忖之时,一直未语的瑾瑜却催促了起来。
她小心翼翼地站在寒牢外,朝景砾戚戚地唤了声。
清芷抬头,对上她的眼睛,她又飞快移开。
“瑾瑜,你是在怨我么?”
清芷张了张口,有些慌张。
瑾瑜不语,只是望向牢外。
“我知道,你定是在恼我将你也骗了这么久,可是我对你”
“师叔,我先出去了!”
不等清芷说完,瑾瑜手握长剑,兀自转身,出了尸牢。
景砾见清芷失落神色,于是安慰一笑:“她恼你,说明她将你放在心上”
清芷耷拉着脑袋,顺水一问:“那景砾师兄为何不恼我?”
景砾眼光一沉,却道:“我并不在乎你是谁,你是拓凝也好,清芷也好,你是妖也好,仙也好,于我来说,都是一样的”
话罢,转而一笑:“所以我并不恼你”
清芷抬起眼睛,动容一笑:“谢谢师兄!”
景砾颔首:“好了,我们出去吧,上仙还在云顶大殿等着你!”
刚刚说罢,景砾又正色嘱咐:“记住,不管待会儿发生了什么,多言不如少语,你若怕,站在我身后便是!”
清芷不明所以,只得乖顺的点了点头。
刚刚步出阴暗潮湿犹如蛇穴的尸牢,清芷还有些不习惯。
尸牢在北峰山腰的一个洞穴内。
外是由松木围城的天然屏障,内有枯荣草木,遍地丛生。
尸牢是用来围困犯了大刑的妖魔,一般赦罪的弟子并不囚禁在这里。
想来当时澜沧上仙确实动了怒。
可又有些事情清芷想不明白,她不知道是谁给红杉下了沉睡咒,又是谁明里暗里的帮她
会是夏之桀么?
清芷一方用手在眉骨上搭了个小帐篷,避开杨广,一方紧紧跟在景砾身后。
不多时,三人御剑便登上了北峰的惩戒堂。
一改往日庄严肃穆的惩戒堂,今日有些热闹。
大堂内外都站了好些着不同山袍的人,或持剑低语,或正襟威严。
堂内左右分坐了五位仙人,看衣着气宇皆是一派之首。
景砾和瑾瑜领着清芷站定,后齐齐抱拳屈膝:“上仙,清芷已带到!”
“哼,怎么澜沧弟子还不改口,妖女可担当的起这两个字?”
景砾声未落,便起来一个凛冽浑厚的声音。
清芷抬头,却发现说话之人是曾在昆仑法会见过的青城掌门落全宗。
“水无污则清。花清淡为芷,一个妖女,怎得当得了这二字?!”
落全宗怒目威吓,双臂抱在身前。
一语既出,堂内立即升起泛泛之音,清芷慌乱地一扫而过,却见方才正襟危坐的仙人们都露出一幅气势汹汹的讨伐嘴脸。
清芷记起了方才景砾说的话,说若是怕,就躲在他身后。
现如今,她是懂了几分的。
看来这些人。都是得了拓凝妖王在澜沧山的消息所以赶来兴师问罪的。
知晓了现今的立场后。清芷乖顺地收起了眼,朝景砾身后挪了挪。
若是她未跟白沐子打上那一架,她还有些气焰与他们对抗。
可现下,一是刚刚丧失了大半修为。连走路都还是轻飘飘的。二是碍于澜沧上仙。她也不能做出格的事。
没关系,只是几言冷嘲热讽,耐过去了就耐过去了。
正在这时。又有人忿忿出言:“我崂山几百道士皆葬送于这妖女之手,此害不除,恐六界永无宁日!”
一向厚德待人的袁德道长也罕见的扬了扬拂尘,面露凶光。
“还有我长生派三千弟子,也皆葬送于她手!”
“地仙各派搜集起来的罪状也多达三十条,那几年祸乱人间到处吸食男人精元的妖魔,也曾有目击者看到就是她!”
“还有东海水君夫妇的小儿子也曾遭她迫害!”
一时间,惩戒堂如同炸开的热锅,熙熙攘攘,吵吵闹闹,各派尊者争相讨伐,将口中言之凿凿的罪行一股脑地推到了景砾身后的少女身上。
“各位!”
许是声音太过嘈杂,堂中央终于发出了声响。
可那声音不那么沉,没那么平静,也不够熟悉。
清芷抬眼朝堂中央轻瞟。
最中央坐着的是白衣胜雪,平淡从容的仙者。
右边是一袭正蓝色长袍,正耸眉思索的许卓崖。
而左边,便是张开双臂开口安抚众仙的夏之桀。
见堂中声音安静了几分,夏之桀便缓缓起身,一身绛红色长袍及地,衬得他的脸色略微发黑。
“各位仙长稍安勿躁!我澜沧在此事上确实有误,长久被蒙在鼓里!可各位仙长所说之罪证也有待考证,这一千年,她寸步不离澜沧山,又怎能四处害人?”
夏之桀话中似是在维护澜沧,可在众人耳里却成了维护拓凝的刺耳之音。
于是落全宗拍案而起,大喝道:“我青城满门敬重澜沧上仙为仙正值,豁达明亮,却不料澜沧还处处维护这妖女!我落全宗真是好生失望!”
“落掌门严重了!”
夏之桀蹙眉而言,朝落全宗微微抱了抱拳:“我澜沧绝不维护不该维护之人!但我澜沧一向俯瞰六界,以六界生灵为瞻,妖王魔头可杀,可普通生灵不可妄杀!”
“夏护法是在说我等污蔑了这个澜沧弟子?”
落全宗轻蔑一瞟,抱着胳膊转向别处,又将话题引回了澜沧山。
夏之桀面露愠色,再欲多言,却被许卓崖挡了下来。
许卓崖捋了捋袍子,正身站起,朗朗道:“那落掌门意下何为?”
落全宗冷哼一声:“要么将妖女交由我们处置,要么就由你们澜沧就地正法!”
落全宗话罢,引得堂上一阵唏嘘。
落全宗一向霸道狂妄,对澜沧上仙的俯仰也只是作于表面之上,背地里却是处处不服。
此时的落全宗,俨然一副大仙气度,负手立于堂下,捏着澜沧山匿藏妖王的这根小辫子死活不放。
有些仙忌讳澜沧上仙不敢多言。
有些仙却被落全宗忿忿之言感染也一同啧啧称赞。
许卓崖和夏之桀一时间下不来台,却又不好妄自下结论。
各大仙山门派在一夜之间纠集来到澜沧山讨人,单单这一件事,就让一向作壁上观,悠远长静的澜沧三仙不知如何是好。
是保全颜面处死清芷?
还是给六界苍生一个交代将她交由落全宗等?
这是一个问题。
可不管哪个选择,清芷,也就是拓凝,今日,都得死!
许卓崖深深一叹,心中却揪心的一抽。
多年前如天受难之时,许卓崖也尝试过去闯锁仙台,却无奈被挡。
没能救得了如天,是许卓崖此生的遗憾。
许卓崖心中有些忐忑,正当他思忖重重,一向温德的袁德道长也有些不耐,朝堂上中位鞠上一躬。
“澜沧上仙,您作为一山之掌,六界之首,却一直缄口不言,让我等该如何是好?”
话罢,众仙皆朝堂上中位投去热切的目光,刹时,喋喋不休的众人都缄默沉静了起来。
仙者挺直着背脊,端着上仙的架子。
面上内里都让人看不出一丝波澜。
可那双眼睛,分明有几分恍惚,几分无措,也有几分揪心。
“还望上仙示下!”
落全宗又扬声唤了句,声音里全是冰冷的不含好意。
澜沧北峰无甚美景,皑皑白雪也很罕见,唯有清冷的山壁。
半晌的沉静,如同过了半个世纪。
声音再次响起的时候,少女也揪了一颗心。
“既是澜沧山的过失,定是由澜沧山来处置”
仙者声音如同沉鼓闷钟来回晃动,让闻者不由得心生惶恐。
就连心高气傲气势汹汹的落全宗也有些退却,默默地坐来。
“就不劳烦各位仙长,就由本仙亲自处置罢!”(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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