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雨腾空,撕天裂地。
魇术支撑下的魔宫忽然崩裂化成光影。
唯盛那一株双生头的雪松,和悬在半空摇摇欲坠的尸体。
“朱皓君,看来你已经知道了我的秘密!”
正在这时,天空扯开一条口子,血雨腥风狂卷而来,随即映出一个红袍血目,面白如纸的人影。
他张着口大笑,幽冥般的声音透过厚厚的血幕传来。
声音由远及近,眼前的景致也开始变幻无常。
仙者和辕则立在原地,可周身却如同融化了的雪水一般模糊了焦距。
澜沧上仙蹙眉低头,却发现不知何时元神已然归位,一身袍子白的刺眼。
再抬起头来时,仿佛融化的雪水又重新凝固,被撕裂的魇宫又恢复如初。
那颗傲然挺立的双头雪松变得更加萧索,雪松上自缢的女子寥寥落落。
天空骤而变得清亮,阳光更甚当初。
眼前的景致如同一出戏一般缓缓进行。
一个红衣男子从仙者身旁匆匆掠过,只见他英武非凡,气宇轩昂,可此时俊秀的脸上却挂了两行泪。
他跪在那颗雪松下,抱着粉衫少女冰冷的身子瑟瑟发抖,他压着声音在嘶吼:“沉梦!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对你的心,你还看不到么?”
“你一声不吭的离开,有没有想过我?”
“你不是答应过我,会一直陪着我征战四海八荒的吗?你不是喜欢南荒的极波海吗?我这就带你去好不好?”
“沉梦!沉梦!你醒来!你醒啊!”
男子声嘶力竭。双臂紧紧的保住少女的,一时间竟然忘记将尸体从那白绫上抱下来。
澜沧上仙蹙紧了眉头,望着双头雪松下的一幕,心中五味杂陈。
正在这时,景致又忽然一转,从昼到了夜。
红衣男子颓然倒在雪松旁,树上的白绫不见了踪影,自然少女也不见了踪影。
天空繁星耀华,整座雪邙山却凄冷无比。
红衣男子拎着一罐酒,猛灌入喉。
再一转瞬。泼墨般的长发竟然变得比雪还要白。
一夜之间白头。却是这般荒凉。
这样的景致在仙者心里,竟也泛起了几分酸涩的波涛。
仙者分辨不清是怎样的心情,是同情,亦或是其他?
许是感同身受。他与七曜。都尝过失去的滋味。
“有许多种选择。你说她为何要选择这一种?”
正当仙者沉思在这出戏当中时,天外之音,又徐徐传来。
此时的声音。从桀骜变成了苍凉。
仙者沉了沉眼光,静静道:“连死都不怕,却没了生的勇气,将沉梦逼上绝路的罪魁祸首,是你。”
“沉梦,很爱你。”
仙者淡淡地道,心里却被磐石狠狠的砸了一下。
“我知道。”
“那为什么,你还要执意斩杀赤臂山神?”
“你都知道了?”天外之音有些犹疑。
“这是你的梦城,落入梦城,便落入你的掌控之中,所以我只能看到你想让我看到的,可你却忘了,纸是保不住火的,你日夜这般麻木自己,不就是为了让自己不那么内疚,可是,你却算错了”
“我怎么错了?”天外之音变得更加犹豫。
仙者并没有答话,而是沉了目光,静静地看着雪松下颓然的身影,缓缓道:“你取黑龙精元之时,沉梦竭力阻拦,你却执意要取,因为你的野心。”
“拥有单翼黑龙精元者得驾临四海八荒的神力。可单翼黑龙本就亦正亦邪,离开本体的精元需要用有妖神之力的妖血或是万年金身的神血来祭奠才不会对载体造成危害。”
“若你执意要吞噬黑龙精元,那么离你灰飞烟灭的日子也不会太远。”
“沉梦规劝你,你不听,你依旧吞噬黑龙精元,这是一错!”
“你自知沉梦与赤臂山神的关系却不管不顾,无情斩杀,这是二错!”
“你知晓沉梦对你的心思却利用她的妖神之力这是三错!”
“有了这三错,沉梦还要如何活?”
“她爱你,又恨你。可是回过头来,她发现她仍旧爱你,大过恨你。”
“她无所适从,她觉得她对不起养他的父亲赤臂山神,她觉得她对不起自己。”
“她思来想去,她决定用她的妖神之血来祭奠你体内的黑龙精元!”
“这样一来,她就能让自己安心。”
“她选择死,并不是因为恨你,而是习惯了一直去完成你想要完成的事。”
“沉梦并不笨,她只是喜欢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她知道,你下不了手。”
“你从一接近她,就知道她是妖神之子,身体里承载了一大半的妖神之力。所以你执意要以徒弟的名义留她在身边,却不教她任何术法。”
“你只是怕你的血煞宗派会影响了她体内纯净的妖力,你一开始就已经为她设下陷阱。”
“她其实可以选择不死,但是无奈,她找不到好的方式。”
“她要为她的养父偿命,也要顾全你的性命。”
“她知道你的宏图野心,他也知道你每夜被黑龙精元折磨的筋疲力尽!”
“她遍寻不到解决的法子,唯有她自己。”
“单翼黑龙是一个诅咒,它给了你巨大的诱惑,也给了你无尽的深渊。”
“她只有牺牲自己,来解了这个诅咒,因为她不想你死。她知道,四海八荒对你重要。众魔俯首对你重要,仙神称臣对你重要,她于你来说,是最微不足道的一个。”
“于是她选择了在你一统北荒的第二日便自缢,因为她知道,她再不死,你就得死。”
“这也是为什么,你当初急于征战,只用了一月便拿下了北荒。一是因为你拥有了单翼黑龙的精元,而是你没有太多的时间。””其实。这所有的一切。沉梦心如明镜。“
“而她选择自缢,只是不想浪费自己的任何一滴血,否则,你怎么样用她的血。来祭奠躁动的黑龙精元?”
“七曜。你选择了天下。却弃了她!你可有后悔莫及?”
仙者的眸子变得比夜还要黑沉。
他的手指微微泛白。
言语当中全是凛冽。
他替沉梦不值。
他在讨伐七曜。
却也在讨伐自己。
在梦城中的这一遭,多像走了一遍自己的回忆。
他对清芷,也是这般的自私!
月明星稀的雪邙山巅。双生雪松下的红衣男人。
他满心惆怅着一夜白头。
他再灌下一口酒,不慎酒液却从嘴角流了下来。
也许是黑夜太沉,所以红色才会如此刺眼。
嘴角躺下来的酒液分明是血!
而那酒罐子里装的正是沉梦的血!
仙者觉得一阵钻心的疼,遂蹙了眉,转过头去。
天边沉寂了许久,片刻后,却风云变色。
黑夜一转,成了茫茫沙洲。
红衣男子立在沙漠当中,衣角被风卷起,像极了残阳之红。
他矗立在一座坟头前,垂着头。
坟头上的墓碑刻着四个血红的字:“爱妻沉梦。”
“后悔莫及”
天边又传来声音,此番却飘渺无力。
“我真的,后悔莫及”
天边卷起一阵狂风,一双黑沉忧伤的眸子显现了出来。
“朱皓君,你真的很厉害!”
“你到底是如何知晓的?”
白衣仙者静静地抬了抬眼,望向沙洲之边。
“我读了沉梦的记忆”
声音轻飘飘的落下,时光又更迭到了那一日。
澜沧上仙查探到沉梦体内的异常。
他不仅仅看到了清芷无形的元神,还看到了沉梦的
沉梦的元神很微弱,附着在无意坠落的清芷的元神之上,渐渐成了形。
跌进地宫之时,强大的父神神力汇入了沉梦的躯体内,将两个无形的元神都唤醒。
只是,沉梦的元神比清芷的要虚弱很多。
这也是为什么清芷替代了沉梦,突然清醒了过来。
而后来,澜沧上仙令其沉睡之时无意间读出了沉梦绵长的记忆,这才知晓一切。
“信口雌黄!”
天外之音沉浸了半晌又忽然作响。
“沉梦已死,你如何去读她的记忆?你真以为我失了心智?”
天外之音变得低沉又危险,天边狂风卷起了黄沙,形成一个漩涡将仙者和辕则包裹起来。
“沉梦没死!”
仙者话声未落,飞卷的狂沙忽然陨落,眼前的景致迅速更迭,从沙漠之州匆匆跃回了雪邙之巅。
回到了那一派寂夜之景。
寥落颓坐在雪松树下的红衣男子猛然起身,目光沉沉的朝仙者扑来。
“你说什么?你说沉梦没死?”
仙者幽幽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张了张口:“你终于现身了,七曜。”
七曜现身在梦城中,是澜沧上仙意料之内的事。
所以他显得有些淡然。
而七曜,自是一幅濒临崩溃的模样,单手扬着,直指仙者:“朱皓君!你最好不要跟我耍花样!在这里,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仙者轻飘飘地道:“去见了沉梦,自然就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
七曜蹙眉:“你说梦城中的这个影子?”
仙者道:“她不是影子,早在你为她建这座梦城之时,她的游魂便回到了这里!”
七曜怔怔:“为何我没有察觉?”
仙者轻轻道:“因为她不想让你知道!”
听到这里,七曜终于松懈了半分,神色也恢复了半分平静,看着仙者道:“我喝干了她的血,怎么还会留下魂魄?”
仙者不耐的蹙了眉:“她死后的血自然不能滋养魂魄,但你忘了,你被机褚兽所伤的时候,她喂了你三天三夜的连心血,那时她还活着,所以一丝游魂便随着连心血寄存到了你的体内。”
七曜的眼神慢慢变得失了焦距,嘴角竟然牵扯出一丝不自觉的笑:“这么说,她还是一直跟着我?”
仙者点头。
七曜愣了愣,忽然仰天长笑,身后的血色斗篷像是大网一样张开。
周围的景致又随着七曜的大笑而变成了三生晃殿之中。
而沉梦则安安静静地躺在殿中央的冰塌之上。
此时,仙者的目光终于微微晃动。
他知道,时机到了。
一直没有贸然动手只是因为怕他伤了清芷的元神。
此番只要先将清芷的元神与沉梦分离出来,便能放心大胆地破城而出了!
想到这里,仙者悬着的一颗心,终于稳了稳。(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