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
断断续续下了将近两个月的雪,盛京城里银装素裹,宛如冰雪世界。
因为疏于打扫,卫国府的庭院里积了厚厚一层雪,安若澜从窗户里望见,总忍不住想起前世那个冰雪飘零的冬季。
那时候卫国府也是一片雪白,屋檐下挂着白纸糊的灯笼,门前竖着一排白幡,匾额上搭着比雪还要白上几分的白绫。
那是她永世都无法忘记的一幕。
窗外又飘起了雪花,安若澜枕着双臂趴在窗边,望着没有半点痕迹的雪地,语调轻缓飘忽地道:“我又梦到卫刑了。”
旁边拨着炭火的刘氏双手微抖,好一会才挤出一抹僵硬的笑,问道:“姑爷他在梦里跟少说了什么?”
“他说他很快就回来陪我。”安若澜露出一个梦幻十足的笑容,以一副小女儿的娇羞姿态道:“他——说他很想我,希望我们能早点有个孩子,还说……”
不等她说完,刘氏已是忍不住泪流满面,撇过脸去抹眼泪。
见状,安若澜不解问道:“妈妈,你哭什么?难道你也认为卫刑他不在了?”
“没有没有!”刘氏忙一把抹干眼泪,用哄小孩的口吻笑道:“姑爷福大命大,定是能长命百岁的,少说姑爷快回来了,那就是快回来了。”
安若澜微微一笑,轻叹口气道:“我知道那只是个梦,是我过于担心思念卫刑才做的梦。做不得准,但是妈妈你别笑我自欺欺人,就算只是个梦。能见到他,我也安心许多。”
“是是,妈妈不会笑你。”刘氏硬生生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少,说一会过来看你。”间,百灵从外面掀起帘子钻进来,搓着冰冷僵硬的手,跺着脚道:“估计是几位老爷太太快过来了。来与少商量些事情。”
闻言,安若澜招手让百灵过来烤火,叹息道:“这段时间着实是辛苦小韶了。希望我能快些好起来,也好与她分担。”
“别只嘴上说的利索,得注意着。这大冷的天,就不要坐在窗口吹冷风了。不然是不会好得快的。”刘氏嗔道。
安若澜歉意笑笑。忙起身拉紧了披肩,笑道:“我这就到里面去坐着,决不再吹一点风。”
刘氏上前扶了她一把,将人给送到暖阁的软榻上坐着,还给膝上盖了狐皮坎子,手里塞了手炉。又有小丫头断了热茶跟刚出炉的点心过来,让安若澜取食。
等到都打点周到了,趁着安若澜用点心的档口。刘氏把百灵拉到隔断后边,压低声音问道:“四喜八元那边还是没有消息?”
百灵瞅了眼里面。摇摇头,同样压低声音道:“没有,妈妈,您说她们都回去千寻居大半月了,难道就一点消息都没有打探到?还是说姑爷真的……所以她们不敢回来报信儿?”
在刘氏的严厉的目光下,那两个字她没敢说出口。
“我也不知道。”刘氏苦涩摇头,“虽然少现在的样子让人看了心疼,但我宁愿她一直这样,我不敢想象她崩溃绝望的样子。”
说着,又不禁流下眼泪。
百灵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妈妈,我们不要想那么多,只要照顾好少就行了。”
刘氏模着眼角点头,道:“你说得对。”
百灵见她情绪稳定下来了,道:“我前边还有事儿,这就要了,就劳妈妈费心照看着少了。”
两人又絮絮说了几句,百灵就利落地披上斗篷出了房门。
刘氏等到眼睛不那么红了,才回到里间。
走到暖榻边,看到点心基本没有动,刘氏不禁问道:“怎么才吃这么点?少多吃点吧。”当即拿了双新筷子,夹了两块桂花藕粉糕到安若澜面前的碟子里。
安若澜摇了摇头,道:“不想吃了。”
“是吃腻了?改天妈妈做几样新式的给你尝尝。”刘氏不好逼她,就放下了筷子。
安若澜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语不对题地说了一句:“百灵愈发的能干了,我听说她这段时间帮着小韶处理了不少事情,看来她跟着国公府的管事嬷嬷学了不少东西。”
“是啊,百灵也长大了。”刘氏也不禁欣慰地喟叹一声,随即意识到安若澜可能听到了她们刚才的话,眼底又流露出几分担忧疼惜。
安若澜只是拉住她的手笑了笑。
没过一会,卫韶就来了,还带着好些新奇的吃食跟玩具,要跟安若澜一齐吃东西玩游戏。
把送到嘴边的千层芝麻酥推开,安若澜苦笑道:“我刚刚才吃了点心,你这会又过来塞我吃的,我真是长几个胃都不够用了。”
卫韶吐吐舌头,转手就把芝麻酥塞进了自己嘴巴里,含糊不清道:“反正你肯定没吃多少。”
安若澜嗔她一眼,拿帕子轻柔拭去她嘴角的点心残渣,道:“都是可以独当一面的人了,怎么还这么没个正形。”
“在你面前我干嘛要装正经?”卫韶理直气壮地反问,安若澜哭笑不得。
卫韶带了新出的花牌来,两人说了会话,就玩起了花牌,有人陪着玩闹,安若澜显得精神许多。
玩到一半,有丫鬟进来通报,道:“少,,周大少跟安四少带着周府跟侯府的小少爷小们过来拜访了。”
“瑾她们来了?”安若澜喜不自胜,忙道:“快,快,我们这就去迎接!”
话音将落,熟悉的轻柔声音从外头传来,打趣道:“等你去接。我们怕是要等到头发都白了,还是自力更生的好。”
却是安若瑾跟周宓儿带着几个孩子已经寻过来了。
“瑾,宓儿姐!”安若澜欢呼一声。几步上去给了两人一个熊抱。
“姨姨,姨姨,要抱抱,要抱抱!”
“六姑姑,六姑姑!”
被忽略的几个小包子登时不乐意了,围到安若澜身边叫嚷着要抱抱。
安若澜不觉双眼湿润,脆声应到:“诶!我的小宝贝们!”一个个轮流搂进怀里搓揉一顿。把三个孩子逗得咯咯直笑才罢休。
一大三小笑得开心,笑容也感染了其他人,让阴郁的卫国府染上一丝明朗。
自从听到卫刑坠崖的消息。安若澜就再没有开心地笑过,眼下见她展露欢颜,刘氏也不禁笑弯了眼,同时心里又有些酸楚。她这辈子不知道还能不能抱到少跟姑爷的孩子。
到底是在病中。身体虚弱得很,跟孩子笑闹一阵,安若澜就气喘吁吁了,安若瑾忙打眼色让三个孩子退下,亲自扶着安若澜回暖榻边坐下,道:“你自个还病着难道不知道吗?这么大个人了还不知道分寸。”
被骂了也不生气,安若澜反而笑嘻嘻道:“我这不是高兴嘛,难得糯米雪团跟丰哥过来看我。我这半年忙着。都没时间去看看他们,也亏得他们还记得我。”
“这话就别说了。忘了谁也不会忘了你,这几个天天念的最多的就是你了。”周宓儿笑嗔道。
这话可不假,就连最小的丰哥,也总是念叨六姑姑,也不知是天生跟安若澜有缘,还是怎么的。
闻言,安若澜得意地大笑,揽住跟在身边的三个小包子温软的身子,道:“这说明我没有白疼他们,是不是啊,糯米,雪团,丰哥?”
“最喜欢姨姨/姑姑了!”三个包子异口同声,爱娇地在她怀里扭着身子。
安若澜被逗得大笑不止。
见状,安若瑾跟周宓儿暗地里交换一个安心的眼神。
有了三个孩子的陪伴,安若澜一扫之前的阴霾,心情大好,跟卫韶一起陪三个包子玩游戏,欢声笑语从微敞的窗户飘出去,让路过的下人神色放松许多。
孩子还小,有午睡的习惯,用过午膳,玩了一早上的包子们就困得睁不开眼了,安若澜安排她们睡在自己房里,让下人好生照看,这才有时间跟好们叙旧谈心。
多的也不必说,周宓儿直来直往道:“前日,恭王到府上找了父亲谈话。”
“五叔?”安若澜诧异不已,“恭王找五叔做什么?”
“你闷在府里久了,许是还不知道,这半年多,五叔一直勤于结交赐教学子,在青年学子中很是有名望,想来恭王是想拉拢五叔,让五叔为他推举人才。”安若瑾叹道。
这事儿安若澜还确实不知。
周宓儿又道:“恭王还去过周府,只是我爹躲起来没见他,若澜,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恭王认为大局已定,已经在为登基做最后的准备。
安若瑾担忧地皱起眉,道:“澜儿,这话不该我来问,但你可打算好了以后?”
“以后?”安若澜一怔,随即笑道:“瑾,我的以后就在这国公府里,我哪儿也不去。”
安若瑾跟周宓儿都惊讶地望着她。
安若澜接着道:“我知道两位为我担心,今儿也是特意带三个孩子来逗我开心开心,我很感激你们,也请两位放心,我不至于如此就被打倒,说句实在不好听的,就是卫刑真的不在了,十五岁的寡妇我也愿意做。何况,我卫刑一定会回到我身边。”
听得这话,安若瑾周宓儿红了眼眶,只以为她是打击太大,神智都不清楚了,才说出这样的胡话。孰不知,安若澜比谁都要清醒。
卫韶在一旁欲言又止,终是没有说出话来,只默默红了眼眶。她有许多心里话想与若澜说,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她被若澜得坚贞感动,也感激若澜对兄长的深情,只是作为若澜的,如果哥哥真的不在了,她还是不忍心若澜孤独终老。
安若瑾跟周宓儿都知道安若澜是个脾气倔的,又有主意,所以没有多劝,只无奈叹息道:“我们不劝你,总归你还有我们。”
安若澜含泪点头。
到傍晚,安若瑾两人才带着孩子告辞,临走前,周宓儿对安若澜道:“左右你病着也无法打理家事,不如就回府住些时日吧,祖母跟大娘她们也想你,你正好回去陪陪她们,也可以跟孩子们多处处,不像那些烦心事。”
安若澜笑着摇头,道:“我就是染了风寒,很快就要好了,国公府里正是缺人手的时候,我就不借着小病小痛躲清闲了,等过阵子真的闲了,我定是要回去看望祖母她老人家,跟府里的长辈们的。”
安若瑾便道:“你有主意就好,若是闷了,到我那里住几日也行。”
安若澜应了,却也只是口头上应了。
三个孩子很舍不得姨姨姑姑,撅着小嘴要安若澜哄了好一阵,才肯上马车。
等都上了马车,周宓儿掀起车帘子挥手,道:“回去吧,就不要送了。”
安若澜也挥挥手,与沉默的卫韶转身回了二门里。(未完待续……)
PS:被小黑屋虐哭了,原本只锁了三个小时,谁知道整整过了十个小时才解锁,关了半天小黑屋,感觉牢底都要被坐穿了/(ㄒo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