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宜郡主觉得心里被什么挤得满满的,几乎喘不过气来。
在她幼小的时候,就被母亲和祖母教导,说不能学她父亲,一点出息也没有。那时候她年少,什么也不懂,心里却十分喜欢这个父亲的。
因为整个家里,只有她的父亲能够整日里笑容满面,十分高兴的。即便祖母呵斥他,母亲暗地里数落他,他总是笑眯眯的,不将这些当做一回事。
后来慢慢地大了,又多年受到祖母和母亲的教育,她知道了她父亲是个京城有名的纨绔子弟,什么正事也不干,却整天走狗斗鸡,十分快活。
这样的人的确叫人瞧不起,端宜郡主自然也瞧不起这个父亲。不过她的父亲待她,还是一如既往。无论出了什么事,都叫她心里不要多想,想多了是自寻烦恼。
对于这样的劝慰,她面上笑着,心里鄙夷不已。有一年终于忍不住,她将这份鄙夷表现了出来,从此她的父亲待她,就变了。
不过虽然他待她态度变了,但自己享乐的态度却一直没有变。
现在听完长兴郡王的话,端宜郡主找到了答案。也许是见惯了父亲郁郁的心事,长兴郡王想要变成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人,所以他什么也不放在心上。
而她,也见惯了父亲荒唐的行事为人,一事无成,心中鄙夷、不认同,所以又变成了一个相反的人。
“爹爹,对不起。”端宜郡主轻飘飘地说道。
长兴郡王看向她。脸上还有两条泪痕。他的神色复杂起来,他听不出女儿这句对不起,是指这次的事,还是对自己的不屑。
“大夫来过了,说女儿药石难治,也就在这几个月了……”端宜郡主又缓缓地说道。
长兴郡王听了,面上露出痛苦的神色。他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他来了大牢了。
“你何苦……”他看着自己的女儿,喃喃地说道。
自从端宜郡主渐渐长大,对他露出鄙夷之色。他心里对这个女儿。也渐渐没了关注。甚至连这个女儿未婚先孕,他也是一点消息也没收到。
“我原以为自己可以争一争,赌一把的。可是现在我才发现,我连筹码也没有。根本进不了赌局。”端宜郡主脸上露出嘲讽的笑意。
长兴郡王沉默地听着。没有打扰端宜郡主。
“爹爹。祖母伤得重么?”端宜郡主又问。
长兴郡王脸上黯然,“孙大夫说了,她年岁大了。所以恢复得慢……起码也得到夏天,才能走路。”
“祖母由来爱热闹,现下病了不能在外走动,只怕十分寂寞的。”端宜郡主缓缓地说道。
“以前是你陪着她的,这世上看来也只有你了解她……”长兴郡王似乎想起从前的事,脸上掠过一抹笑意。
端宜郡主点点头,又问,“爹爹,现在外头有什么荒唐事么?我听着有狱卒说什么,赵王侧妃的,不知是什么事?祖母这时定是叫了丫鬟坐在床头一遍一遍地说的。”
“你说得没错,她现在的确是使了贴身丫鬟坐在床边,将在外头听到的消息一遍一遍说来。”赵王面上表情更轻松,但很快又皱起眉头,“赵王封了个歌妓做侧妃,赵王妃气得动手收拾那个侧妃,现在到处都在传了。”
端宜郡主听到这里,浑身僵硬,很快又似乎释然了,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了。
她轻轻笑了一下,“爹爹,浩儿不是杨家的孩子……她是皇家的孩子。”
她这句话说得轻飘飘的,可长兴郡王仿佛受了叠在一起的两个炸雷,炸得整个人都反应不过来了。
“你说什么?”长兴郡王以为自己听错了,忍不住开口询问。声音出口他又吃了一惊,自己的声音太过干涩了,仿佛锯木头一般。
“浩儿是赵王的孩子……我这次和李丽珠受了丽妃的命令去陷害华六娘,被华六娘反将一军,才进了这里的……”端宜郡主继续说道。
长兴郡王又是一惊,他上下打量着端宜郡主,心里开始怀疑她是不是得了失心疯,反问,“赵王和丽妃不是闹翻了么?既然你和赵王在一起,怎么还会听丽妃的话?”
语气里充满了怀疑,表明着他对端宜郡主这话根本不。
“那是做出来的假象,丽妃娘娘看重的是赵王,她希望赵王能够一步登天,而禹王不过是赵王的挡箭牌。”端宜郡主丝毫不受影响,仍然是缓缓说着。
“不……”长兴郡王摇摇头,他不这个说法。
端宜郡主嗤笑一声,“你以为我骗你么?你们都说我聪明,从小就把我往宫里带,我很早就认识了赵王。我想要权力,想要天下人都匍匐在我跟前,所以我和他合作了。”
“你在说什么傻话?你一个深闺女子,有什么值得赵王合作的?”长兴郡王斥道。
端宜郡主摇摇头,“爹爹你连这个也想不到么?丽妃在宫里不方便,很多事情只有我这个宫外人可以插手。我再和申王交好,众人便是怀疑我,也只能怀疑到申王身上,于赵王毫发未损。”
“前有申王后有禹王,不过都是赵王的挡箭牌而已。我大了之后,也需要为自己谋算,所以我要一个赵王的孩子。只可惜……”端宜郡主脸上露出怨恨恶毒的表情。
只可惜她为了他们的大业在这里受苦,甚至背尽了所有不堪的骂名,而赵王却和歌妓两情相悦,甚至不顾阻拦封了侧妃。
华恬说得对的,不要高看了男人的良心。赵王,是个没有心的男人。
而且,前有名正言顺的赵王妃。后有深受宠爱的侧妃,她这个声名狼藉的人,还能有什么值得赵王眷顾?只怕他登上大宝之后,第一个就是将她灭口。
知道得太多,该死。声名狼藉,该死。
她在这大牢里想了许久,都觉得自己将来只有一死。可是付出了那么多,她又如何甘心?
直到风流的赵王为了个歌妓一掷千金,甚至给出了侧妃之位,她才清楚。自己之前简直痴心妄想。
既然如此。就大家鱼死网破罢。
长兴郡王已经有些了,他想起丽妃害得禹王妃一尸两命。这难道不能够说明,表面上和禹王关系十分亲厚的丽妃,其实是不看重禹王的子嗣的么?
或者说。禹王一早知道了。所以两者才翻脸的?
“你可有证据?”长兴郡王问道。
端宜郡主摇摇头。聪明如她,想要拿到一点证据也做不到,可想而知赵王和丽妃做事有多紧密了。
“没有证据。根本不足以取信于人。”长兴郡王摇摇头说道。
端宜郡主道,“不需要证据,将此事告知圣人和禹王则可。”
为君者,心中多有猜忌。若圣人之道,便是不敢全信,肯定也信了一半,并遣人去查的。
而禹王,他是一个可悲的挡箭牌,当他知道这一切,他肯定恨极了丽妃和赵王。
长兴郡王早就猜到,但听到答案还是有些失望。
丽妃既然能够早早就假装和赵王翻脸并布局,肯定就想到了长远去。他这个女儿即使聪明,也斗不过宫里的高手,想要证据谈何容易?
“我会进宫再求一次,让你戴罪立功如何?”长兴郡王看向端宜郡主。
端宜郡主摇摇头,眼泪滑落,“我已不想活,爹爹你和祖母好生保重。”
“那浩儿你也不理了么?”长兴郡王不悦地问。
“浩儿不是被安宁县主带走了么?”端宜郡主蓦地抬起头来,双目大亮。
长兴郡王一脸惊愕,他摇着头说,“怎么可能,浩儿被我们接回大长公主府了。”
端宜郡主此时太过喜悦,倒也不在意华恬骗她了。
“浩儿可还好?”她焦急地问道。
长兴郡王脸上露出了丝笑意,“他很好,十分聪颖,你祖母十分喜欢他——”只是杨家欺人太甚,竟然对一个小孩子出手!
说到最后,语气凌厉起来。
端宜郡主听得心痛至极,心里对杨家恨得要死。当她的目光看向长兴郡王,见自己这个向来嬉皮笑脸的父亲竟然为了浩儿露出这样的表情,顿时又有些发酸。
“爹爹,你去宫里求见圣人罢。就说女儿愿意戴罪立功,让圣人饶过我这一条小命,我将来定隐姓埋名,再不回京里。”端宜郡主擦去泪水,目光中露出熊熊的求生意念。
长兴郡王点点头,高兴得笑起来,又恢复了些往常的嬉皮笑脸。
两人都有些舍不得,很快长兴郡王就告辞离去。
端宜郡主坐在地上,想着自己的儿子,渐渐陷入了幻想。
这时牢里深处,快速闪出一条人影。
华恬在屋里喝汤,听钟离彻说长兴郡王已经去了大牢。
“这下,那个孩子到底是谁的,就要水落石出了。”钟离彻道。
华恬点点头,“如果能够顺势让丽妃翻不了身就好了。”
“放心,太子比你还心急,他肯定有筹谋,咱们在旁看热闹就是了。”钟离彻又帮华恬盛了一碗汤。
华恬苦着脸,不大愿意喝。
几乎是日日喝各种大补汤,她已经有些撑不住了。能吃下一碗已经算用了大力气,再来一碗,她非要吐出来不可。
见华恬坚持,钟离彻无奈摇摇头,一口将汤自己喝了。
两人又谈了一会,茴香便轻手轻脚走进来,说是郑龄来了,有事找钟离彻。
华恬脸上马上浮起喜色,郑龄就管着大牢里,他肯定是来说长兴郡王和端宜郡主说了什么的。
钟离彻见状,摆摆手,让茴香将郑龄引到专门待客的小厅里,又说自己稍后就来。
华恬脸上发着光,还没等钟离彻,就抢先道,“我保证只是去听,不会干别的。”说着她想了一下,觉得自己也没有别的事可以干,摇杆挺得更直。
见状钟离彻失笑,让来仪帮华恬多穿一件貂裘,这才带着人出门去。
现在天时不算特别冷,华恬穿上貂裘倒是热得有些想出汗,幸亏出了门吹了冷风,才没有汗涔涔。
两人见了郑龄,听了郑龄的说辞,确定了端宜郡主那个孩子就是赵王的。而赵王果然和丽妃勾结在一起,图谋不轨。
钟离彻冷笑,“自从禹王使了手段,圣人有意遣人到赵王封地去,我就知道赵王肯定要出一遭荒唐事了,现在看来,果然如此啊。”
华恬好奇,“怎么先前不曾听你提起过这回事?”
钟离彻伸手拢了拢她的衣衫,“圣人只是起了念头,随口提了句,根本还不曾下定决心,谁知道赵王竟然就知道了。可想而知,他的手脚伸得有多长啊。”
“应该是丽妃的手脚罢?”华恬问道。
郑龄摇摇头,“丽妃现在自身难保,据说命妇、宫女、太监都拐着弯帮她说好话,圣人心里不知道有多怒。据说啊……”
说到这里,郑龄稍微顿了顿,又四处看了看,确保没有第四人了,这才低声道,“圣人有一晚专门去斥责了丽妃一顿……”
华恬挑眉,“怎地我从来没有听到这消息的?”
她因被拘在家里,所以不知不觉有些八卦起来。近来京城里的八卦事件,她几乎都是知道的。
“此事我不确定是真是假,也只是当差的时候听到有人嚼舌根而已,没准便是随口编的……”郑龄笑嘻嘻地说,没有一点要为自己的言行负责的意思。
钟离彻在旁道,“别听他的,这事定是假的……圣人如果要发落丽妃,还不如发落李尚书和李翰林。”
李尚书父子肯定是丽妃的支持者,削两人的权可比斥责丽妃有价值得多了。以老圣人的老奸巨猾,肯定是做最合算的事的。
“我也就是随口一说——”郑龄耸耸肩,“他们的对话我都跟你们说了,可还有什么吩咐不曾?没有我可就要回去了。”
钟离彻摆摆手,“去罢。”
郑龄被他这种态度气着了,一把从多宝阁上拿了个精巧的玩物就跑了,速度快得华恬还来不及看清他到底拿了什么。
钟离彻失笑着摇摇头,没有追上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