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夫妻二人同时开口,一人语气更嫌恶,一人语气有些软化。
语气厌恶的是钟离三叔,他心里认为是钟离三婶暗地里使了手段逼迫,所以对钟离三婶更加恼恨。
语气软化的是钟离三婶,她被钟离三叔扇了一巴掌,原本恨极了钟离三叔的,可突然得知华恬要让出管家权,便以为钟离三叔心有愧疚做的,所以态度有些软化。
可两人一开口,便知道,并非是对方使手段,而是华恬那边主动让出来的。
钟离三婶回想方才丈夫厌恶的语气,冷笑道,“华六娘天资聪颖,我可算计不了她,亦逼迫不了她。”
“这爵位毕竟是彻悟让给我的,明日提起管家权,你便推辞罢。”钟离三叔说道。
钟离三婶恼恨于他,怎么可能会听他的话?当下就冷笑道,“我知你心里想的是什么,可—无—错—小说我偏不如你所愿。那管家权,我明日定会努力争取。”
“你——你这泼妇——”钟离三叔心中大恨,狠狠地瞪着钟离三婶。
钟离三婶和他对视,目光里全是不服输。
当日夫妻不欢而散,钟离三叔留宿于另外一个温柔听话的小妾屋中。钟离三婶用尽法子敷脸,要将脸上的巴掌印痕迹消除掉。
第二日,老镇国公夫妇、钟离德、钟离彻和华恬、钟离三叔和钟离三婶齐聚一堂。
华恬首先说道,“现下三叔为国公府的国公。这管家权,也应当归还给三婶。”说完了指指自己身旁桌子上厚厚的册子以及许多对牌,对钟离三婶道,
“这些是对牌,那些册子是府中的账册,左边三本,乃府中库房各物事的记录册。”
她话说完之后,老镇国公没作声,老镇国公欲言又止,钟离德沉默地坐着。心思压根就不在眼前。钟离彻注视着华恬的目光。始终充满了信任。而钟离三婶,则目光中带上了喜色。
钟离三叔却连忙说道,“六娘主持中馈,将府中打理得整整有条。我们都是有目共睹的。这管家权。还是六娘拿着罢。”
钟离三婶脸上笑容稍减,目光已经带上了怒意。她紧紧地握着拳头,让自己暂时忍着。不要出声。
“三叔谬赞了,六娘管家时,幸亏有祖母和祖母身边的嬷嬷帮衬,不然可不得乱套了么?据六娘所知,三婶园子中是管理得最好的,若有三婶管家,这府里以后肯定能更上一层楼。”
华恬不是什么都不懂的闺阁,她这时已经从钟离三婶的目光中看出钟离三婶的意思了,她没打算和钟离三婶闹起来,所以多有退让,并吹捧钟离三婶。
果然,听了她的话,钟离三婶目光软化下来,嘴角也微微翘起。
她对华恬笑道,“六娘说得太客气了。”
“六娘,你可是决定了?”老镇国公看向华恬,问道。
手心手背都是肉,她也不好过于偏袒。平心而论,她认为华恬比三更合适,也更能干,可如今华恬主动让贤,她是绝对不能当着三的面挽留的。
三虽然不算能干,但怎么说也是自己嫡次子的妻子,她得让她有脸面。
华恬点点头,“三婶管家,定会比六娘更好。六娘年纪轻,平时有许多事做得不够周到。三婶遇事多,见识也比六娘高,三婶比六娘合适。”
钟离三叔还想说什么推辞,可这时钟离彻开口了,“恬儿说得对,三婶自小长于京中,对于人情往来也比恬儿熟悉。以后劳烦三婶管家了,还请三婶和三叔莫要推辞。”
“这……”钟离三婶一脸为难地看向钟离三叔。
钟离三叔见了钟离三婶的样子,哪里不知道她是假装的?他心里暗骂,可却再也不好说推辞的话。
他的侄子都这么说了,他再推辞,就显得过于虚假了。
见钟离彻和华恬都是真的不想要管家权,老镇国公于是看向钟离三婶,“你的意思呢?”
“听母亲的。”钟离三婶说道。
如果是大家都让华恬管家,她少不得要想法子争上一争,可现在都偏向让她管家,她做不出一副谦让的样子,但也得维持表面上的风度。
“那以后便有老三管家罢。”老镇国公一锤定音。
钟离三叔和钟离三婶连忙都站起来,表示一定会尽自己能力做到最好。
老镇国公点点头,又看向钟离三婶,“你要和六娘交接,注意些六娘的身子,莫让她累着了。”
钟离三婶连连应是,心中不免又觉得老镇国公偏心。但这次如此成功,她算是承了华恬的情,她没好意思说什么话讽刺华恬。
“如今月份大了,有时较为嗜睡,平时倒没什么,三婶莫听祖母的,你得了空便来,无需客气。”华恬笑吟吟地说道。
“那可不行,要累着了你,母亲定要找我算账的。”钟离三婶心情大好,和华恬开起玩笑来。
老镇国公满意地点点头,让华恬、钟离彻和钟离三叔夫妇先回去。
钟离三叔拜别父母和兄长,率先往外走。
见了华恬的行事手段和做人心性,他更加看不上自己妻子那锱铢必较的性子了。
钟离彻等一行人走了许久,厅中一片沉默。
半晌老镇国公才开口,“彻悟和六娘是真不打算承爵和管家,他们什么都想跟我们分清楚。”说完,长长叹息一声。
老镇国公点点头,内宅到底谁管家,根本不用男子来听。可华恬还是将他们都请来了,显然便是让他们做见证的。
老镇国公看向钟离德。见他形体消瘦,目光黯淡,此刻更是如同神魂出窍一般,心中吓了一跳,连忙叫道,“大郎——”
钟离德慢慢回过神来,看向自己的母亲。
“你怎么这副样子……你……”老镇国公担忧地问道。
钟离德眨了眨眼,目光中这才有了点儿波澜,他黯然道,“我冤枉了她。害得她早早就死了……”语气中。带着无尽的悔恨。
老镇国公夫妇皆是一愣,即便儿子没有指名道姓,他们也知道说的是何人。
说起这人,他们心中也是愧疚的。这些日子以来。他们一直补偿华恬和胖牙牙。可不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么。
老镇国公亦是满心的愧疚。可她看见钟离德的样子,一颗心马上就变狠了,“当年……谁知道会是这般?一切都是命。可不是你的错,你莫要想太多。”
钟离德摇摇头,“不,是我的错。她说没有,说不知道,我该信她的。”说到最后,语气中悔恨无比。
当年他对她一见钟情,所以死皮赖脸地追求,并用自己的权势相逼。他要娶她为妻,和她和和乐乐过一辈子。
可新婚之夜过后,白色的帕子让他发疯了。他难道不是她第一个男人?她难道不是他想象中那般清纯无垢?他无法接受,仿佛受到了欺骗。
之后便是半年的冷落,然后互相折磨,十多年,他纳了许多小妾回来,气她、代替她。
大家都以为他成功了,真的找到了女人代替她。可只有他知道,他一点都不成功。
无论那些小妾多么像她,也代替不了她。
他兜兜转转,来回追逐,可是心里更加的空虚,他知道,她是无人可代替的。那些人有相似的眉眼、相似的身段……相似的一切,可他该死地知道,她们都不是她。
他恨自己将她记得太清楚,恨自己对她无法真的狠下心,他心里难受得不得了。所以,他也要让她难受,他让小妾欺负她,要看她难过。
她表面上并没有难过,可他知道,她暗地里很难过的,从儿子对他的态度便可知道。因为知道她也会难过,他心里才会好受一些。
因他的纵容,许多小妾都不甘示弱,手段更多了。有时他心里恨不得将那些小妾碎尸万段,因为觉得,那么低贱的小妾,连她一根脚趾头都比不上。可他忍着,纵容着。
后来她病得重了,他知道之后心里担忧、痛苦,却又暗地里想,是不是她死了,自己就能解月兑了?
直到孙大夫宣布,她药石不治,他才真真正正地慌了,恨不得自己也跟着死掉。
他跑去见她,看着消瘦的她,忍不住想起初初见她那时候的美好,那一刹那神魂俱震的心动,然后忍不住流下泪来。
那么美好的一个人,他那么爱的一个人,最后竟被他自己亲手毁了。
她见他流泪了,冷冷地笑起来,她说,“你肯定还爱着我的,可真是悲哀。”
他看着她,没有反驳。她脸上的死气是那么清晰,她目光中再无一丝神采——在这并不漫长的十多年里,她眸中的星光,都被他一颗一颗地打落下来。
“得知你仍旧深爱着我,我就放心了。”她的声音沙哑中带着孱弱,和当年他第一次见她时截然相反,
“我并不爱你,我有深爱的人,我的第一次便是给了他。之后我们分开了,我太爱他,我不能忍受,所以我放纵自己,将自己给过许多男人。如今我就要死了,便将真相告诉你罢。让你知道,你费尽心思一心求娶的,不过别的男人都碰过却不要的人。”
她这么说着,眼中带着恨意,还有怜悯。
他听到这里,马上就发狂了。
他是爱她,舍不得她,可他也恨她,当即就冲她大叫,“你不过是我收集的众多女人之一罢了,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一旦你死了,我便会将石氏扶正!慢慢地,慢慢地,这府中便再没有你存在过的痕迹,再没有人记得你!”
她笑起来,泪珠却滚滚落下,“不,有两个人一定能记得我的,我的孩儿,还有你。你们都会记得我一辈子,一辈子。”
他知道,她说得没错,他冲她吼一声“做梦”便飞一般地离开了。
是的,那时候他逃避了,他不想再面对这一切。
可惜的是,那一次却是永别。
她死了,他的心也跟着死了,只有仇恨支撑着他活着,活着扶正石氏,活着去遗忘她。
他和她的孩子,在他扶正石氏的时候,离开了镇国公府,远赴西北参军,血战沙场。一次又一次,他忍不住要派人将他带回来,因为他害怕,连凝聚着她和他的血脉都没了。
可他还是忍住了,石氏知道一些他的心结,以此刺激他,让他心中的仇恨一阵一阵的。
石氏被扶正了,他一点儿也不觉得解恨,反而觉得有什么东西破碎了,再也弥补不起来。
又过了许多时候,被他担忧着的那个孩子,功成名就,转眼就到了说亲的时候。他一点也不着急,也没有试着去帮他寻找适合的女子。
一方面,他知道即便他找了来,他那个儿子也不会接受的。另一方面,他希望儿子能够找一个喜欢的过一辈子。
直到他得到消息,钟离彻寻圣人指婚,让新科状元的妹子嫁给他为妻。那一刻他知道,他的儿子动情了。
他得到消息,他父母自然也都得到了消息。
他母亲认为这是让钟离彻回归镇国公府的唯一法子,华家书香门第,华大、华二皆是展博先生的学生,他们肯定很看重家族和睦。他母亲提出,要专门上华府,求华大、华二坚持让华六娘嫁到和睦之家。
他是不同意的,他不希望自己儿子好不容易喜欢上一个小娘子,却被母亲搅黄了。钟离彻恨镇国公府,但凡和镇国公府扯上关系的,他肯定都会厌恶。
可是他没有想到,他的儿子比起他来,深情了不知多少倍。即便是那个叫华六娘的,多次触碰他的禁忌,甚至逆鳞,他竟然还是深情不变,矢志不移。
那样的深情让他震惊,也让他担忧。
若是儿子钟离彻不能得偿所愿,他会做出什么来?这般的深情,会让他毁了自己的。
他曾想过,暗地里上门去跟华六娘谈一谈,让她好好考虑一下钟离彻。这个世界上,再不会有一个比他儿子更爱她的人了。
他忍住了,他是钟离彻最为怨恨的一个人,若他上门去,也许真的会坏了儿子的姻缘。(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