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水了,走水了。”一人大呼。之后,就听见好些人在大呼“走水了,走水了。”
这“香居”本来静悄悄的,没见着什么人。这一呼喊,丫鬟婆子家丁全都跑出来了,每个都十分惊慌,四处张望,问:“哪里走水?哪里走水?”
秀红也停住脚步,到处看。陈秋娘也四处张望,不一会儿,才见着隔着“香居”矮墙的另一个院落里浓烟滚滚,那火光居然强过了强烈的日光。看起火面积,却不是一两间房,应该是一溜儿的房都是燃起来,起码有五六间。
“呀,那是老太爷的住所。”秀红声音里顿时慌乱,大声斥责那些丫鬟婆子家丁:“快去救火,公子在那边。若是公子有什么三长两短,你们这些人统统都该卖到北边军队里做人肉包子去。”
秀红的声音到后来已经是阴骘森寒。她日夜担心害怕的,在这一刻全拿来威吓那些比她地位低下的人丫鬟婆子了。
那些丫鬟婆子一听,果然吓得瑟缩发抖,连滚带爬带着器具就争先恐后地冲出“香居”去救火了。
唉,这就是人性。不幸之人,往往会欺负更不幸的人。
“后院又走水了。”正在这时,又有人拉长声音喊起来。
陈秋娘抬头看,果然看见另一处院落又冒起浓烟。秀红看着那一处冒起的浓烟,也一时怔住,自语:“火势怎么这样大?”
这样大的火势,不止一处。用脚趾头都能想得出绝对不是“天干物燥”,谁不小心引起的。八成是有人故意放的。说实话,这么混乱的时刻,倒是个逃走的好机会。
嗯,要逃走,首先,得把这秀红弄走。陈秋娘正在琢磨如何将她弄走。就见秀红一个箭步冲出廊檐,抓住一个匆匆回来拿器具的小厮问:“老八头,怎么回事?”
“哦,秀红姐。估模着是入春了,天干物燥,也不晓得哪个不长眼的王八蛋不小心,引了火。现在水都不够用,我们这池塘里的水怕也是不够的。现在管家已吩咐人去门外河里打水了。”小厮一边回答,一边抓起院落里的水桶就往外跑。
“那公子呢?老太爷呢?”秀红又提着裙子跑上去拉住那小厮。
那小厮一边跑,一边说:“没见着公子。老太爷倒是挪出来了。秀红姐,我先去打水去。”
秀红大约是听到那小厮回答“没见着公子”,脚步一踉跄。陈秋娘听过她与念奴儿的对话,多少知道她对于失去朱文康宠爱的恐惧。所以,以朱文康的安危去扰乱她,就一定可以调走她。
陈秋娘顿时有“天助我也”之感。身边人可以轻易调走,这么混乱的场面正是逃跑的好时机,更何况他们还要洞开大门去外面引水救火,简直是畅通无阻的。
于是,她就很担忧地说:“秀红姐,公子去了老太爷那里,那里也走水了,刚才那人也说没见着公子。你说,你说,咱们公子,会不会有危险?你要不要,去看看?”
陈秋娘的表演天赋还是颇好,她颤抖着说到后来,身子都在发颤。
秀红一听,“哎呀”一声,一边自语“你说得对,我得去看看”,一边提着裙子往院子外跑。跑了两步,又转过来陈了一张脸,恶狠狠地对陈秋娘说:“你在这里乖乖呆着,别擅自去书房,公子的书房古董无数,你要打碎一个,撕了你也赔不起。”
“嗯,我就在这里等你和公子回来。”陈秋娘十分乖巧地回答。
秀红一溜烟跑出院子,这院子里小厮丫鬟婆子全数出动去救火了,可以说是空无一人,偶尔几个小厮丫鬟跑进来都是来拿救火器具,或直接从鱼池里打水的。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陈秋娘立刻拿了一个小水瓢,也是混在丫鬟婆子群里往外跑。刚到院落门口,就看到那朱文康大步回来了,后面还跟着秀红,两人一前一后都在对面廊檐下了,正急匆匆地往这边走。
这时刻,出门遁走势必会被发现,退回去估模着就不怎么走得了。陈秋娘心里一咯噔,正想如何才好,听得身后一小厮大叫:“公子书房冒烟了,是不是也走水了?”
陈秋娘一看,立刻就推搡他说:“就是走水,还不赶快喊人救火。”
那小厮慌乱之间就扯开嗓子喊:“赶快,赶快,公子书房走水了,公子书房走水了。”
一群小厮丫鬟又是急急忙忙冲进来,陈秋娘趁乱躲到假山后。那秀红和朱公子听说书房走水,大约是心疼那些古董宝贝,也顾不上注意陈秋娘,便急急忙忙往书房赶去。
陈秋娘吐了一口气,觉得这场火来得太及时了。她混在救火的人群里,从大门大摇大摆地走出了朱府。
一出朱府,她便快步拐入熙熙攘攘的人群,这才发现自己一身冷汗涔涔而下,春风一吹,竟凉得彻骨。
这真是惊险异常,若不是这一场火,怕自己这一生就要被改写了。陈秋娘吐出一口气,拍拍胸口,定了定神,便快步往镇口牌坊那边去,估模着马四该返程了。只要搭上马四的车,就暂时安全了。至少朱文康那混蛋也暂时不知道她住在何处。即便过一阵子,那混蛋还有心思来找寻她,即便找到,只要不在朱家,她就不会那样束手无策。
想到这些,陈秋娘加快步子。没想到才走了一小段,从旁边巷子里窜出一个人挡住她的去路,吓得她往后一跳,定睛一看,这才发现是先前那北地少年。
“我去,你突然窜出来,吓死我了。”陈秋娘拍了拍胸口。
他却二话不说,上前一步,一把拽住她的手,低声一句“跟我走”,不由分说就拉着陈秋娘拐入一条小巷子,一路狂奔。两边是青灰色的高墙,爬满苔藓,幽凉的风在巷子里穿梭,窄窄的巷子将日光和蓝天分割成明媚的细线,像是呼啦啦一闪而过再也回不去的时光。
陈秋娘一瞬间,错觉这是初遇戴元庆那一年的暮春,在日光灿烂的江南小镇的窄巷里奔跑。那时的自己无忧无虑,觉得未来正闪闪发亮,幸福就在前方不远处。
少年拉着她跑过了这窄窄的小巷子,又转了几条只能容一个人侧身而过的小巷。到了镇子后的一条大河边,在河边一个破落大宅前停下来,对喘着粗气的陈秋娘说:“这宅子荒废多年,是镇子里有名的鬼屋,常常闹鬼。镇子里的人都知道,所以,没人来这里的,你先进去躲一躲。”
“躲一躲?”陈秋娘低声问,认真看这少年的神情。
“十里八乡,朱家势大。”少年低垂着视线,声音很小,陈秋娘却是一下子就知道这少年敢情一直跟着她的。
“你跟着我?”她低声问。
“你初到镇上,不知朱家做派,也不知道你那未婚夫”他有些局促地说。
“你怕我有危险?”陈秋娘这一句与其是在说问他,不如是在自言自语。这一刻,不知道怎么的,多年不会起波澜的心有着莫名的感动。
“嗯。”他回答,声音似有若无。
陈秋娘一时不知说啥,两人便相对无言,站在和暖的日光里。
“你,先在这里躲躲。”过了一会儿,他终于率先打破沉默,指了指旁边的宅子。
陈秋娘这才打量这宅子,红漆大门虚掩着,门上的辉煌早已斑驳,半块匾额斜挂在门上,只有个“府”字隐约可见其模糊的轮廓。从虚掩的门缝里看见去,亭台楼阁,却不是蜀中建筑风格,更像是北地宅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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