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下撤,山气渐起。隐隐青山染了些许的红,疯长的植物散发出特有的浓烈气息。
陈秋娘趴在茂盛的山草丛里,屏住呼吸,听着如雷的马蹄声越来越近,不由得为马四担心起来,同时,心里也浮起愧疚。
今天之前,马四不过是村里一个脾气古怪,锱铢必较,又为人正直的孤独老头。而这一路上,陈秋娘以伪装的孩童的天真来取得了这个老人的信任与喜爱,实则是为了自己的私心。可这个孤独太久的老人,因为她为数不多的虚假天真与赞美,竟然在这危险时刻,真心为她着想。
马蹄声越来越近,陈秋娘屏住呼吸,透过茂密的草丛,看到马四将车赶到路边,勒住马,为来人让出了道。
会不会是山匪?
陈秋娘一颗心悬着,原本短短的几分钟,她却觉得那样漫长。
终于,来人近了,是疾驰的马队。马队阵型整齐,为首的是一名青年男子,约莫二十来岁,皂色头巾束发、淡青色劲装,身背长弓羽箭。而他身后的人,一律着黑色劲装,戴黑色帽子,身背长弓。
训练有素,马匹肥壮,装备齐全。这绝不是山匪可有的素质与气场。陈秋娘如是判断,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下,马四应该是安全的。
那么这些人是谁?是去救张赐的,还是去灭张赐的?
陈秋娘依旧伏在草丛里一动不动,尽量调整呼吸,怕呼吸重了,会让来人听见,生出不必要的祸端。此刻,她唯一祈祷的就是这些人无视马四,速度离去。
谁知她的祈祷并没有奏效,为首的那名劲装男子陡然勒马,在马四身边停下。那后面跟着的人也同时勒马,动作整齐划一,整个山间马匹齐齐嘶鸣。马匹嘶鸣声一过,就有人下马,纷纷抽出腰间的刀,站在原地,像是在警戒。
难道是朱家的人,来追捕她?
陈秋娘心又是一紧,先前听柴瑜的意思,朱家势力也不小。这大户人家势力不小,并不是指钱多,或者结交多少权贵,而是看自家的武装力量有多强。这种富户都会蓄养武装力量,明里说是蓄养的家奴以掩人耳目,实际上就是精心培育的武装力量。
那么,能进入朱家内宅放火的柴瑜必然对朱家熟悉,他说朱家势大,必然说的是朱家有强大的武装力量。
“老人家,这条路可是去柳村的?”马匹嘶鸣声回响刚过,那为首的男子便问。虽隔着一段距离,但无边的风声依旧让陈秋娘听得清楚,这男子俨然是北地口音,嗓音沉静。
马四垂首而立,瑟缩着身子回答:“是。”
“多谢老人家,我想去二峨山猎些野味,我家老太太突然先吃野味。不知这最近进二峨山的路有几条呢?”男子又问,双手作揖,举止礼貌。
“只有一条,在柳村村口往南一里路。”马四依旧垂首而立,身子越发佝偻,尽量做出谦卑之态。
“多谢。”男子朗声说,却是向后面的马队一招手,大约是示意前行。
果然,先前警戒的那些人,收刀入鞘,翻身上马,动作一气呵成,整齐划一,简直堪比升国旗的那些仪仗队了。
他们亦不管马四还在瑟缩絮叨“举手之劳,举手之劳”,拍马前行。
陈秋娘总算松了一口气,一颗心算是彻底落地。一是因为这些人并非山匪,她和马四没有危险;二则是因为听那为首男子的话语,他们是要上二峨山的,并不在柳村停留,那么他们就不可能是朱家派来抓她的人。
不过,这么看来,这些人这么着急上二峨山,很大可能就是为了张赐而去。至于是救他,还是置他于死地,陈秋娘就不得而知了。
小子,你是福是祸,这就看你的造化了。不过,凭她的分析,这里毕竟是张家地盘,杀张赐的人还不会这样明目张胆。
所以,这小子如果还活着,就得救了吧,这名义上是打猎,实际上就是明目张胆上山搜索救人。
马蹄声如雷,轰隆隆而过。陈秋娘估算这马队至少得有两百人。这么整齐划一而过,倒真像是诗词里描述的那样“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岗”了。
陈秋娘趴在草丛里,直到听不到马蹄声,她才听到马四压低声音喊:“丫头,出来了。”
“哎,来了。”她脆生生回答,起身拍拍草屑。
“你小点声。”马四警告,一脸严肃。
陈秋娘直到马四定然是吓坏了,便不多说,只是乖巧地点了点头。,马四套好马车,两人这才再度出发往柳村赶。
一路上,马四只专注甩鞭子催促马匹前行,再不说话。只是快到柳村时,马四忽然自言自语:“这柳村偏僻,最近咋这么多外来的人。”
陈秋娘正琢磨怎么回答。马四却又甩了鞭子,让马车疾驰起来,颠簸得她只有拼命抓着马车的份儿。
两人回到柳村,已是傍晚,夕阳在山,飞鸟相还。
马四在村口牌坊勒住马,托他带货的人早等在牌坊下,看到他回来,都是远远地就打招呼。马四下了马车,清点货物,收钱。来收货的人,看到陈秋娘在这里,少不得闲言碎语,说马四跑车的,就不该带着这么个不吉利的。
马四不言语,碎嘴的妇人却似乎是为了让马四相信,又找出证明陈秋娘不祥的证据,说柳村这鸟不生蛋的地方,在她诈尸后,来那么多北地人,看起来都不是和善的,村长都在为柳村前途担忧。
“那些人只是上山打猎,路经此地。”马四终于开口。
“还有呢?昨天来的几个,就住在村长家里的那几个。他们整日里带着刀走来走去,也不是好人。”那碎嘴妇人不甘示弱。
“人说了,那是朝廷派来的捕快。”马四慢腾腾地说,牵着马就往陈家去。
“有捕快,就有坏人。捕快来咱们村干嘛?肯定坏人就在咱们村。咱们村危险啊。都是拜某些小蹄子所赐。”碎嘴妇人更来劲儿了,说着还瞟了陈秋娘一眼,眼神怨毒得很。
陈秋娘累得很,懒得理会。身在这等愚昧乡村,遇见这些事,若都得去计较,非得累死不可。
“我说马四爷,你别为了几个钱,断送自己啊。”那碎嘴妇人见马四和陈秋娘都不理,拿了货物走出一段路,却还高声喊道。
“有本事管好你家男人才是。”马四一句话丢出去,简直是利器,直接往那碎嘴妇人痛处戳。全村都晓得那妇人的男人看上村里的俏**,两人是你来我往,毫不避嫌。这妇人若敢多嘴一句,她男人必定是将她揍得鸡飞狗跳的,整个村都听见哭声。这妇人有好几次被家暴,都是老村长出面救下来的。
那妇人顿时蔫了气势,片刻后,又恶狠狠地说:“不听人劝,得有你哭的时候。你儿子当初怎么不把你腿都打折了。”
陈秋娘一听,十分黯然。谁都知道马四的儿子不孝,殴打父亲的事。后来马四的儿子又死了,他成了孤独老人。这应该是他最深刻的伤。
这些伤痛本来都该是讳莫如深的。但在物质匮乏、生存艰难的农村里,大多数的心思是:凭什么老子一个人痛,独痛不如众痛,大家都痛了,我才痛快。于是,常常在吵架闲聊时,互相往对方伤口上使劲戳。
马四却不理会,只高贵冷艳地一句:“没本事的娘们儿罢了。”
那碎嘴妇人脸更扭曲,马四更高估冷艳地直接无视那人,转而对陈秋娘说:“记住四爷爷的话,努力生活,其余的都不是事。”
陈秋娘看马四这般,俩人没有互相戳痛处,最终打起来的可能。她才放下心来,对着马四脆生生地说:“秋娘谨遵教诲。”
“读过书的女圭女圭,就是懂事。”马四笑着感叹,一甩鞭子就赶车去陈家。
其时,天色已晚,暮色黄昏里,陈柳氏就拄了拐杖,颤巍巍地倚在柴门口伸长脖子等陈秋娘,虽隔着距离,天色不太好,但仍然可以看出她十分焦急。而屋里,平时两个根本没力气哭的小孩正在哭,哭声沙哑无力,像是随时都会一口气接不上来似的,而陈秋霞正在唱歌哄孩子。
“女乃女乃,怎么了?”陈秋娘从马车上跳下来,就奔了过去拉住陈柳氏。
“没,没,没事。看到你就没事了。”陈柳氏慌忙说。
陈秋娘笃定肯定有什么事发生,但碍于马四在场,就没追问,毕竟马四对自己再好,也不是一家人。这家里的事,好事坏事,都得是家里人先处理的。所以,她跑上去高兴地牵着陈柳氏,说今天去买了米面回来,让陈柳氏别担心。
“哎,不担心,不担心。”陈柳氏在她的搀扶下往屋里走,神情言语都很激动。陈秋娘则是回头对马四说,“四爷爷,这米面就麻烦您了。”
“好说呢。”马四卸下了一小袋面粉和一小袋子小米,帮陈秋娘搬进屋放好。
陈柳氏向马四道谢。马四又夸赞陈秋娘一番,说与这后辈投缘,这点小事就不必谢了,当即又表示要立刻喂马,不然马儿累过了,下个赶集日,马儿没办法上工了。
陈柳氏对马四这又是一阵道谢,这才送走了马四。这马四一走,陈秋娘就仔细瞧陈柳氏。陈柳氏却是不肯让她瞧,一直往天光暗处躲,腿脚却又不便,踉跄得差点摔倒。
陈秋娘也不为难陈柳氏,便是喊:“陈秋生,出来。”
陈秋生正在择早上陈秋娘临走时吩咐挖的鹅脚板,听到姐姐喊他,立刻就从屋里从来。
“家里发什么事了?”陈秋娘开门见山地问。
(有人留言怀疑不是我写的……我只能说,不同类别的小说,叙述方式,侧重点都不同。过去的是或者宫斗,或者权谋,或者世家豪门,或者游戏。而这一本属于家长里短的种田文,看起来肯定会相对平淡一些了。我一直是我,一直在认真写。)
是由会员手打,更多章节请到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