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小怜见她不语,亦知道她所遇局势怕是不好,而她作为被看管的深宫妃嫔对汴京的情况又一无所知。一时之间,费小怜只觉自己实在没用,竟在关键时刻没法帮自己的孩子一把。她叹息一声,将陈秋娘搂在怀里,低声问:“他如何了?”
“我不知道。”陈秋娘摇头,明明说好要自己冷静的,可不知为何回答这三个字时,她就哭了出来。
“昔年,我见过那孩子,人中龙凤的面相,眼神清明,不是个短命的样。”费小怜安慰道。
“嗯。”陈秋娘先前劝说费小怜时还能坚强面对,而今面对这时空唯一有血脉相连的人,一说到目前面临的困境,想到生死未卜的张赐,她只觉得好累。
“是娘没用,说是报仇,却被困这一方天地,到如今,却连一星半点都帮不了自己的孩子。”费小怜十分懊悔,在陈秋娘耳边抹泪。*
陈秋娘亦知费小怜是被赵匡胤看管起来,对她模清形势非但没帮助,如果没处理好,或者还会给自己惹上不必要的麻烦。所以,尽管很累,尽管靠在费小怜的肩头感觉很舒心,她还是不得不收敛心神,站正了身形,抬手为费小怜擦泪的同时,亦说:“娘亲莫自责,若你要这般,我却更不孝,明知母亲困于此处,却不曾施救。”
“你不许这样说,娘不说了就是。”费小怜连忙说。
“娘要算话。”陈秋娘勉强扯出一个笑容。
费小怜一边抹泪,一边点头。陈秋娘这才说:“如今形势逼人。辽人已兵临城下,娘是被赵氏兄弟困顿于此,若是没有赵氏的意思,怕大军入宫,娘也未必走得月兑。”
“我知道。”费小怜语气略略落寞,尔后恨恨地说只恨没报了仇。
“母妃切勿悲观,若真落到辽人手里,记得要求见他们的将军韩德让。若是见到,什么也不说,只需让他看到你那张脸便可。”陈秋娘考虑再三。想着江帆与自己的交情。看到费小怜那张脸,定然会竭力保全的。
费小怜则是一头雾水,陈秋娘也不打算解释,又再三叮嘱她报仇这件事要从长计议。不要擅自行动。她这次事情处理了。定然会再来找她。届时再共同对付那些贼人。
费小怜连连点头,又叮嘱陈秋娘好好照顾自己,切勿太过于冒险。陈秋娘点头。尔后又不放心地叮嘱她切勿陷入太子之争,不要忘记青姨的嘱托。
“秋娘放心,我虽闺阁女子,但也是一诺千金。既是答应你,便不会反悔。”费小怜握着陈秋娘的手说,十分舍不得的模样。
“这宫内眼线太多,我在此待太久,难免惹人生疑。我得走了。”陈秋娘挣月兑了费小怜的手,熟练地戴上人皮面具,将倾世容颜掩去,对着铜镜整理了仪容。
“秋娘,你,你,不论结果如何,都会来瞧瞧我,好不?”费小怜一把拉住欲要离开的陈秋娘,急切地说出了这一句话来。
陈秋娘一愣,随即明白费小怜是怕她若是失败了,或者张赐不在了,便自我了断了。她想自己答应她这个要求,便也是用这种方式让她不要寻死。
陈秋娘鼻子一酸,却终究没有哭出来,只平静地说:“我是你的女儿,也是一诺千金,你且放心,我定会回来瞧你的。”
费小怜听闻,泪光闪闪,一边替她整理鬓边的几缕头发,一边说:“你得算话,不论何时,却要想着娘在这里等着你,等着你来带我踏遍三山五岳。”
踏遍三山五岳!对于费小怜来说,早就没这个向往了。可如今,她知晓自己的女儿此去凶险异常,为了让女子不至于在失败时太过激烈,竟主动说了这样的话。
从没体会过妈妈温暖的陈秋娘只觉得内心又暖又痛,强忍住眼泪,她脆生生地“哎”了一声。费小怜略略松了一口气,一脸的不舍。
陈秋娘知晓这周围太多眼线,十分危险,此刻是不走不行,便狠心地挣月兑了费小怜的手,快步往卧房外走。这才走了两步,费小怜喊了一声:“你且等等。”
陈秋挺停住脚步,费小怜将案几上青梅的那本札记递了过来,说:“这你且收着,你青姨的札记,或者里面有用得着的。”
“用得着?”陈秋娘疑惑地看了费小怜一眼。
“你且瞧瞧,青梅有写我巧不明白的文字,看着也不像是辽人的文字。”费小怜随手翻了翻那手札,指了指最后的几页。陈秋娘这才看见在那三首歌之后,是大段的英文,具体写的什么内容,只是瞟了一眼,一时半会儿还看不出来。
“这——”陈秋娘翻了两页。
费小怜解释说这是青梅写的,她想着陈秋娘与青梅既是同乡,定是认识这文字的。
“我只是南柯一梦,得到的指点并不多,我尽力看看吧。”陈秋娘胡诌了这么一个理由,但内心却有千万只羊驼齐刷刷奔跑而过:这青梅真装逼啊,还写英文。
“嗯,你千万,不要忘记答应我的话。”费小怜叮嘱,万般不舍地送了陈秋娘出来。
那正厅大门刚一打开,费小怜又是宫装在身的威严贵妃,朗声喊院落里的小太监说:“将鸡蛋篮子给了这贱婢,我汴京朗朗乾坤,哪里来的什么辽人兵临城下,且即便有了,但嘴如此不严,定该拔了舌头。”
“娘娘饶命,婢子句句属实。”陈秋娘朗声求饶。费小怜却是朗声喝道:“宝莲你还不进来将这乱嚼舌根的贱婢拉走?”
这话音刚落,在阴影里就走出了一个绿色宫装的女子。神情颇为傲慢,慢吞吞地踱步过来,问:“可要先拔了舌头?”
陈秋娘心中直接将这女子的祖宗问候到了类人猿时代,面上却是十分惊恐地求饶。费小怜冷冷地说:“你既是本宫醉香宫的人,须知我吃斋念佛,不忍杀生,亦不喜醉香宫中染上罪孽。”
“贵妃若是不喜,婢子出去行事便可。”那女子甚为毒辣地建议。
饶是她陈秋娘前世今生的修养都还不错,也不得不在心里爆粗口,同时盘算着如何先下手为强。
费小怜一听这话。哪里还坐得住。“嗖”地将一个烛台扔,喝道:“你这贱人,狗仗人势了。”
“贵妃还是收敛点。”那女子出言不逊。
陈秋娘还真想直接就对付了这女人,但一来不知其深浅。二来在这里动手会给费小怜带来危险。自己也会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贱人。你敢威胁本宫。”费小怜恨得牙痒痒,拔剑就要上前。
那女子轻轻一闪,躲避过费小怜一剑。而后将她手中长剑夺下来,整个手法干净利落。陈秋娘瞧那手法也不是个等闲之辈,她自己若用武力出手,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不过,若是用上些别的手段,智取一下还是可以的。
陈秋娘分析了形势,立刻就扑上去抱着费小怜的衣裙,哭诉:“娘娘是婢子嘴贱,没能忍住。祸从口出,犯了大忌,死有余辜,娘娘就不要再为婢子伤神了,婢子的命本就低如尘埃,随了婢子去吧。”
“你这说的甚胡话?你也不过人云亦云,来此忍不住告知本宫,到底也是一片好心,罪不至死,难道本宫竟不明白么?”费小怜想要伸手扶她,但怕事情更加不好收拾,会让陈秋娘落入赵氏兄弟之手,于是就站在那里端着贵妃的架子了。
“有娘娘这句话,婢子死而无憾。只求往后,娘娘能为婢子念两段佛经,助婢子早登极乐。”陈秋娘一边说,一边又嘤嘤抹泪,尔后对着费小怜郑重其事地叩了三个头,这才站起身提了篮子大步往外走。
“秋娘。”费小怜喊了一声。
陈秋娘脚步一顿,转过身来,身子瑟瑟发抖,那眸光却是异常平静。费小怜看她的眼神,想到王全斌都被她算计在内,眼前这个嚣张跋扈的宝莲根本不可能是她的对手吧。再说了,她是那个小子看中的女子,是张氏这一代的当家主母,若没有点斤两又如何能坐在那个位置上呢。
费小怜思绪翻涌,暗暗地安慰自己一番。
“不知娘娘还有何吩咐?”陈秋娘问。
费小怜虽担心这孩子,但越发觉得她不会输给宝莲,便摆了摆手,说:“你且去吧。”
陈秋娘没再,提了篮子与那宝莲走出了醉香宫。醉香宫所在地十分偏僻,人迹罕至。安排的侍卫本来就很少,再加上赵廷美早上调派了一些去别处,这醉香宫周围此时此刻基本就没有侍卫了。至于太监宫女基本都不往这边来。
其实,醉香宫这边就是冷宫。若不是皇上隔三差五来醉香宫看望那个费贵妃。这边还没有现在的人气的。不过,偏僻也有偏僻的好处,这里花木葱茏,藤蔓垂络,鸟雀自在,安静得很。
从醉香宫往御膳房走,要跨越大半个皇宫,期间走的都是廊檐园林。虽北地春日才解冻不久,但到底是树木众多,所以这一路上基本看不到一个鬼影子。
那叫宝莲的女子亦不,只手中持剑,跟在陈秋娘身后,保持着约莫两米的距离。陈秋娘知道这两米距离是宝莲手中那把剑可控的范围,若她有任何异动,宝莲可瞬间取了她性命。不过,陈秋娘并不担心,因为之前她与费小怜在屋内挺久,这宝莲定然是想套出什么的。
两人皆没,走了一阵,在一处废旧的宫殿前,宝莲喊:“站住。”
陈秋娘便站住,然后转过身来看着她。大约是看到她眸如秋水,并没有一点的畏惧与恐惧,宝莲略略蹙眉,动了动鼻子,讽刺说:“果然是可恶的老鼠,说,你来此何为?”
“你又是什么货色,胆敢如此跟我。”陈秋娘毫不掩饰地说。
宝莲一听。一柄长剑“唰”地出鞘,寒光闪闪的剑尖指着陈秋娘,说:“你既不识抬举,我就此结果了你。”
“我既敢来,就不曾怕你这等货色。再者,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你未曾在我不知你底细时,一击必中,就断然不可能赢。你这段路白走了?”陈秋娘冷笑。若是先前在醉香宫这女人就动手,她也没把握,但这走了这么一段。她鸡蛋篮子里的粉末药物已在风中飘散。这种具有强烈致幻作用的粉末是她师父特制的。只需吸入一点,就会出现强烈的幻觉。而且这并没有解药,只能等药性。
师父对她的训练,就是不断对她用药。然后由她来控制心智。分辨眼前景象的真假。所以。久而久之,她对这药有了抵抗,再者。这女人一直走在她身后,而风就是往她那个方向吹的。
“少废话,纳命来。”那女子喝道,长剑舞得唰唰的,招招狠毒。
陈秋娘亦不敢大意,利用周围的廊檐树木躲避。袖中匕首在手,准备找准机会一击必中。来来去去的几个回合,陈秋娘终于看到这个剑术精妙的女子劈空了一剑,随后又是一招失误。
看来是药性起作用了。陈秋娘很是高兴,但也不敢大意,毕竟这宝莲的剑术很高,否则赵氏兄弟也不会让她去看守费小怜了。
陈秋娘各种试探,最终认定宝莲已出现强烈的幻觉,她先扔了篮子,而后用了树枝当剑,唰唰唰地往宝莲要害处去。宝莲乱了步伐,陈秋娘紧接着将匕首深深扎入宝莲左胸。
强烈的疼痛似乎让她清醒了一些,反手一剑划在了陈秋娘的肩头,虽然划偏了些,但还是破了皮。陈秋娘疼痛得很,狠狠拔了匕首,在浓烈的血腥味中,暴起再一击,狠狠插入她的左胸,然后绞了一圈,血大团大团地涌出来。
陈秋娘只觉得之前吃的那点东西都要呕出来了。她再度将匕首拔出来,血喷射而出,打脏了她的裙子。她虚月兑一般靠着旁边的一颗不知名的树喘息。
她不是第一次取人性命,但依旧觉得恐惧压抑难受。如果真的有天堂地狱,怕自己定要下地狱吧。不过,形势逼人,为了自己能活着,为了守护自己在乎的人,下地狱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靠在树便喘息一阵,渐渐平复下心情,这才开始着手处理了宝莲的尸体。她将宝莲的剑拿起来拭擦干净血迹,而后又将宝莲的尸体拖到废弃的宫殿之后,寻了一口井推了下去,盖上井盖。
做完这一切,她才将自己的伤处理一番,收拾好随身物品,将那篮子丢到水池里,提着宝莲的剑寻了一处宫殿躲避起来,直到掌灯时分才出来活动。
好在宝莲所穿的衣衫并不是很特别,只是宫中高阶品级的宫女装。陈秋娘等宫女们不在时,偷了一套宫装穿上,易容成宝莲的样子,手提宝剑往醉香宫去了。
醉香宫门口挂了红灯笼,有个小太监在门口走来走去,像是在等人。待陈秋娘近了,那小太监沉了声问:“那贱婢呢?”
陈秋娘瞧了瞧他,亦没理会,径直往宫内去。
“我问你话呢。”那小太监耐着性子问。
“处理了。”陈秋娘丢出三个字。她虽易容成宝莲的模样,但却不太把握得了宝莲的声音,所以一直不想。
好在那小太监也没听出所以然,只着急地问:“哎呀,你怎么就处理掉了?忘了主公说的了么?出如此地刻意之人,皆要他亲自审问。”
陈秋娘冷冷扫了他一眼,说:“贼人功夫甚高。打斗中,我亦只伤了她。”
“那你却说处理掉了?”那小太监疑惑。
“剑上有毒,不日即可死去。”她说着拔剑而出直指那小太监。小太监被吓得往后一跳,说:“你可别乱来,不然我告诉主公,哼,反正你们这一群,死那么一两个也影响不了大局。”
“你说得对,你这种人死一两个也不影响大局。”陈秋娘说,目露凶光。是的,对于这一点,陈秋娘把握宝莲的神色还是很准确的。
那小太监果然停了嘴,陈秋娘提剑进屋。有个小宫女柔柔弱弱的样子,细声细气地问:“宝可要吃饭了。”
她点了点头,便跟了那个小宫女入了一个房间。小宫女说:“宝,你且等等,红玉去端来。”
“去吧。”陈秋娘冷冷地说。待那宫女离去,她四处瞧瞧,这宝莲除了一些衣物之外,就只有一块红木雕成的牌子,上面有一个莲字。
陈秋娘想起曾经见过术也有这样一个牌子。看来这宝莲与术是同一批人。只是术的待遇明显比宝莲好,而且术也比宝莲聪明,所以更受赵光义器重。
这块牌子这张脸,或者会有用。她想着就将那块牌子贴身收起来。红玉手脚倒是快,端了饭菜前来,还絮叨说御膳房那边又克扣醉香宫的伙食了,先前红霞去拿吃穿用度被刁难了。
陈秋娘想这费小怜的日子果然不好过,看来处理了当下的事,定然要给费小怜一个新生。
她胡乱吃了一碗饭,费小怜就差人来找她去了。她也只是略略弯了弯膝盖,算作行礼。因有之前宝莲对费小怜的态度在,她就好办多了。若此时,她下跪,才叫人一眼就看穿了。
“你好大的胆子。”费小怜喝道。
“贵妃青灯古佛,实在不易动怒。”陈秋娘淡淡地说。
“你以为本宫不敢杀你?”费小怜喝道。(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