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别重逢,二人在锦瑟园耳鬓厮磨,恋人间的私房话没少说,这里自不必叙述。总之,张赐在陈秋娘面前,面上总是如沐春风的温柔笑容,语气柔和得如同和风,整个人沐浴着干净柔和的光。而陈秋娘撒娇、发嗲也是本能为之。她在他面前,总不自觉就成了一个小小的女孩。
耳鬓厮磨,低头软语,屋外是醉人湖光山色,北地的狂风怒号、汴京的形势逼人似乎都是隔世的事。两人在锦瑟园内呆了三日,足不出户。宫里流言四起,说帝王宠幸花蕊,三日不朝,堪比杨贵妃。那花蕊怕是祸乱朝纲之主。大臣亦纷纷进谏,折子都堆成山了。
陈秋娘扮作小宫娥躲在帷幕之后,问身边也扮作小宫娥的张赐:“这咋回事呢?”
“哦。我总不能让人说是赵匡胤跟张氏主母在锦瑟园三日不出吧?反正你那便宜姨母也自尽了。我索性让你成了费贵妃,让你母亲住在那湖心小筑,成了宸妃。一来,保全你的名节;二来,贼人不能轻易上那小岛,你母亲也可周全些。”张赐低声解释。
陈秋娘“哦”了一声,总有些不祥预感,不由得问:“那历史记载,我母亲那一年被赵光义射杀?”
“我不知你所熟知的历史是如何记载你母亲与赵匡胤,但七世祖留下的记载却是:孟昶既死,花蕊若萍,宋祖为护其周全,迁入宫中。封贵妃。野史皆传花蕊为太宗所射杀。然史料不详,吾多方查证,射杀之妃乃金城,此女乃南唐进献之美女。因此,花蕊去向当为不明。而或以975年天大旱,宋祖大赦天下,放逐宫人,花蕊乃去。”张赐干脆席地坐在帷幕后,与陈秋娘说了张烨所持有的电脑上所记载的这一段。
“你这意思是说,赵匡胤让我母亲进宫。封为贵妃。乃是护其周全,并无贪其美色?”陈秋娘盘腿而坐,仔细想了想这些日子见到的赵匡胤,貌似真的心怀天下。一心想要结束乱世。对于美色倒没有多沉迷。
张赐点头。说:“赵氏算是历代帝王里最平和的一位。但即便如此,却也别忘了他是一代枭雄,而今天下未定。内忧外患,宋朝摇摇欲坠,他何来心思贪慕美色。再者,前日,我亦从你母亲与赵匡胤那里证实他们二人确无私情。他派了诸多人保护你母亲,一则是想要查出孟氏宝藏,毕竟他缺钱;二则是不许别人打扰。”
“那这么说,我母亲既不是赵氏宠妃,那历史上记载她干涉未来继承人被赵光义射杀就可能真的只是传说?”陈秋娘想到费小怜有更好的结局,整个人都高兴起来。
张赐点头,说:“恐怕是传说。因你之故,我特意查看了花蕊生平,七世祖所论有理有据,推测你母亲于975年被宋祖放逐出宫,隐匿乡野,了此一生。”
“若是这般倒真是好。”陈秋娘点头。
“云儿可没说实话了。”张赐伸手握住她的手,低声说。陈秋娘没听明白,抬眸瞧他,问:“什么?”
张赐虽是女妆打扮,但眉目仍是他本来面目,那眉目含笑,好看的紧。他低声说:“方才你听那些宫人所言,想起你此刻扮演的是费贵妃,便怕是历史应劫在你身,对吧?”
陈秋娘没想到他体贴入微,鼻子泛酸,抿着樱唇点头。
张赐将她搂在怀里,说:“你且放心。张氏与陆氏私兵,一半屯兵渝州码头,整装待发,另一半则在汴京城外安营扎寨。北汉、辽兵皆是我部众。而城内,十八骑已在清理,至于身旁的内奸,早就伏诛。宫内侍卫,该拔出的,我一个都没放过。”
陈秋娘听闻,便知汴京已雨过天睛,心也放下来。却听张赐又说:“你如今是年岁不到,否则我立马就娶了你,也免受了这相思折磨。”
“不理你。”陈秋娘听得出他言下之意,脸“嗖”地滚烫,只别过了脸。
“娘子倒是越发聪颖,于人事像是有所研究?”张赐打趣。
“呸,不理你了。”陈秋娘挣扎站起身来,就往帷幕后的拐角处跑,却不料横斜里出来个老宫妇,喝道,“好啊,你是哪宫的丫头,白日里不干活,却在这里偷懒。到底与何人私会?”
“呀,姑姑莫怪,我是锦瑟园的洒扫。”陈秋娘连忙求饶。
“呸,偷懒的人多了。别以为你搬出锦瑟园,我就饶了你。今日,我偏看看,你与何人私会。若是**宫闱,可不得了。”那老宫妇一边说,一边上前挑了帘子。这帘子一挑开,老宫妇只见到一个宫装丫头,面目却是熠熠生辉,让整个宫殿都失了颜色。
呀,贵人之相。老宫妇唯一只剩了这念头。
张赐施施然从她身边走过时,老宫妇已迷茫。陈秋娘讶然,说:“我以为只有我师父会幻术,不曾想,你亦会一些。”
“那有何难?幻术方面,若论起来,我与你师父还有师兄弟情分,只是他师父坚决不肯认我这弟子罢了。”张赐说。
陈秋娘八卦心来了,几番追问。张赐笑笑,只施了小小幻术,两人正大光明往锦瑟园走,一路上竟没一个宫人阻拦二人。一路回去,陈秋娘便知晓原来张氏族长是要学习幻术的。然,擅长幻术者原本极少,而要在这一脉上有大成者,只有天逸先生。天逸先生因早年倾慕于潘氏嫡女,与潘家结缘,二位传人皆出自于潘氏,其中一个就是苏清苑。九大家族欲请天逸先生教授张赐幻术,天逸先生当场拒绝。拒绝理由便是九大家族组长选拔太过冷血,欺师灭祖之道。不配与之沾染。尔后,又过了几年,苏清苑以坠亡瀑布之举换了身份,成为了星河先生、浮光,与张赐也成了好友。机缘巧合下,张赐得见天逸先生。天逸先生一看他,便啧啧称奇,传授他些许幻术,只不许有师徒名分,权当是之谊。
“我师祖是否说你根骨奇佳。有本秘籍要卖给你啊?”陈秋娘笑得花枝乱坠。直直在软榻上坐下来。
张赐倏然将女妆卸下,换了青衫宽袍,倚窗斜睨她一眼,说:“哪里有的事。他只说我的面相机缘。玄之又玄。怕自有一番造化。”
陈秋娘听闻此语。对这天逸先生极有兴趣,只不过这些年在浮云山庄学艺,亦从未听闻师父说起师祖之事。而小环与云心也并不知祖师爷之事。有几次问起,他没也是十分迷茫地摇头说从未见过祖师爷,也未曾听提过。如今张赐像是知情人,听他这说法,那天逸先生是极有修为之人,这穿越一事,既然科技办不到,那玄学或者可以。于是,她问:“那郎君可知天逸先生如今身在何处?”
张赐摇摇头,说:“自从潘氏亡故,他便云游四海,仙踪难觅。”
“真可惜,若是能见着他,凭他造化,或者可于穿越一窥得一二。”陈秋娘说了自己的心思。
“也许——”张赐点点头,随即又说,“他也许真的可以,我记得当日他教我幻术之时,说了句晦涩难懂之话,说九大家族本为虚空,不该出现在这世间。等我继续追问时,他又说,或者天地命数自有其规矩定数。如今想来,他怕是知晓九大家族所拥有之技能并不该是这世间所有。”
陈秋娘心动得厉害,若天逸先生不是穿越人士,而是真正懂得幻术之人,想必还真有办法,但此君来去无踪,也不知何年可寻踪迹。想到这些,陈秋娘心情也暗淡了许多。
张赐看出她的心思,便是跨步过来将她搂在怀里,低声说:“你放心,即便雨箭风刀,我必以命护你周全。能跨越时空,寻一方净土,自是好。若不能,我便为你托一净土。”
她听得动情,泪湿了眼眶,但什么都没说,只斜了斜身子,将张赐紧紧抱住,脸贴在他胸口上。
“你若灼灼艳阳,在吾之天。待过几年,你年岁长成,我们便可大婚。结婚生子,白首不相离。”他在她耳边低声说。
陈秋娘泪如雨下,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老天给予了她最坎坷的命运,却也让她跨越时空,遇见了世间难求的对待。这紧紧拥抱住的,希望命运垂青,能让他们相守一生。
两人拥抱良久,屋外响起通报之声,却是赵光美来了。
陈秋娘只得回避在里间,张赐易容去了正堂与赵光美会晤。赵光美此次前来,是汇报汴京情况,说张永德与潘美皆班师回朝,辽兵已退兵径直回辽境,北汉还为开拔。潘美已分三路军,意欲合围,至于京城内奸细走狗尽数伏诛。
“辛苦三弟。”张赐说。
赵光美一袭戎装,拱手行礼,道:“光美惭愧,当日惊恐万状,舕uo昃┗儆谖嶂?帧P业帽菹掠⒚鳎??N?病!包br />
“光美谦虚了。如今告一段落,你且去看望母亲。这些时日,她亦是忧心忡忡,甚至于茶饭不思。”张赐立马来了这么一句,想要将赵光美打发走了。谁知他得了令,却不走,而是说:“陛下英明,臣有一言,欲进献于陛下。”
陈秋娘听闻此语,大概都猜测此君前来恐怕是为劝谏,毕竟最近流言四起。赵匡胤都快成“从此君王不早朝”的唐玄宗了。
“但说无妨。”张赐朗声说。
赵光美便说:“臣斗胆,只因外间流言四起,说陛下宠费贵妃冠绝三宫,罢朝三日。此女乃亡国之人,本为不祥,怕损了宋之祥瑞。还请陛下三思。”
“此事,朕知之。你且去,与众人言,奔波两地,一去千里,朕疲甚,修养而已,不必惊慌。”张赐说。
赵光美听闻,甚为惊喜:“臣告退,愿陛体康泰。”
“去吧。”张赐挥手,赵光美离去。
陈秋娘过了片刻才于屏风后转出。说:“此人亦是国之栋梁。”
“可惜命运不济。”张赐亦感叹。
陈秋娘静默了,因为想到了命运这个玄妙的东西。张赐似乎能感觉到她轻微的情绪变化,一双手缓缓放在她肩头,轻轻摁了摁,说:“莫怕,有我在。”
那动作言语都给予她安宁的力量,她点头,脆生生地来了一句:“哎。”
张赐哈哈笑,二人便又开始自娱自乐。
之后的几日,两人都觉宋王宫不好玩。便躲在锦瑟园里足不出户。最远的时候。就是在锦瑟园临水的亭台里钓鱼,太乙湖里的鱼实在懒惰,并不好钓鱼。于是二人做了麻将,拉了前来辞行的江帆、江航一并玩。玩了个昏天黑地。
到了第三日。江帆觉得再玩下去就要玩物丧志了。连忙就打住,还指着陈秋娘说:“此乃妖女,好吓人啊。亏得没有嫁给我,否则我得英年早逝。”
“呔。”陈秋娘撇嘴。
江帆亦做了个鬼脸,涂了个舌头。一向不苟言笑的江航也笑了,随后说:“娘亲托我叮嘱你,北地天寒地冻,辽人性情凶残,你且要仔细些。”
“大兄不必担忧,烦请亦告之娘亲,勿念。”江帆很郑重地拱手,尔后看着陈秋娘,说:“今日一别,关山梦断,愿再无相见之日。”
这个没有网络与的年代,一别经年,音书断,生死未卜,这是常态。然而江帆所愿再无相见之日,却是希望她再无一丝一毫的危机。陈秋娘明白他此语之意是说:若她有难,他必定来相救。
“多谢江兄祝福。缘聚缘散,自有定数,惟愿别后珍重。”陈秋娘竭力稳住情绪,泪光闪闪。
张赐见此状,拉了江航往屋里,说要共同商议蜀中大事,留了陈秋娘与江帆告别。
暮春初夏,北地日光明亮,天空碧蓝。两人站在如烟柳树下,一如多年前相见的那个午后。
“你且放心,我替你守着北地。”他说。
“到底是我欠你的。”她对于他,始终歉意。
“每个人皆有每个人之命数,你不必介怀。如今,天下初定,九大家族内里全在张赐掌控之中,各方势力明里暗里都被九大家族所监视。三年五载,你且游这天下,也是无忧。”江帆说,眼神始终看着远处高而远的天空,天空里是丝丝缕缕的浮云,还有鹞子在高中翻飞。
“你虽如此说,我自过意不去。”她叹息一声。
江帆呵呵笑,说:“你呀,何须如此?过两年,我自会觅得良人,娶妻生子,过这一生。我且活得好好的,你又有何过意不去?”
“嗯。你且活得好好的。”她低声重复了这句。
“定会。”他语气铿锵有力。
陈秋娘便不知说啥,只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是几个红衣宫娥在采摘初出的莲花。
“我马上启程回上京。若迟,恐生变。燕燕虽为蛮夷女子,骑射无一不精,到底比不得之聪慧。怕她一人,压不了那帮老头儿。”江帆忽然说。
“嗯,那我送你。”陈秋娘心里有些不舍。
江帆挥挥手,说:“不必,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你我就此别过。”
陈秋娘没坚持,只道:“那江兄一路仔细,要岁岁平安。”
“自然要。你赠予之美食谱甚厚,自是要品尽其味。”他说着,翻身上马,对她挥挥手。
陈秋娘“嗯”了一声,笑着落了泪。江帆却在策马奔腾之前,留了一句:“最后一言,赠与挚友:对待江瑜,切勿感情用事,以免留下祸根。”
陈秋娘还未回答,江帆已策马绝尘而去,只留了她站在如烟的柳树下,看见他的马消失在视线中。良久,她回头才看到张赐就站在身后。
“江帆走了。”她说。
张赐点头,慢慢走过来,将锦绣的大氅与她披上,搂着她的肩往锦瑟园去。一路上,两人皆沉默,待回到锦瑟园,他才说:“这些时日,我亦不知如何与你说道柴瑜之事。”
“他怎了?”陈秋娘轻声问。其实,她心里隐约知晓柴瑜已不是当初那个有着最干净眼神倔强少年了。人的**可以让一个人变得十分可怖,甚至变成怪物,变成另一个人。至少上一次见他时,他浑身充满了戾气。而这一次与赵匡胤接触之后,陈秋娘更明白:赵匡胤本人执掌江山才最有利于百姓,他才最适合这个天下。而阴郁的柴瑜执掌天下,她无法想象将会是什么样。
张赐蹙了眉,说:“那时,到底是我想得浅薄,想着赵匡胤若是逼人太甚,就将他换了,让柴瑜上位,也算是张氏还了柴氏当年的一份儿恩情。另外你也不会太难过,毕竟他是你,且有救命之举。何况,他本身极有才华,若是用于治理天下,也是极好的。但沧州一见,江帆派人盯着他,我亦放了眼线。柴瑜怕已不是当日的柴瑜了。”
陈秋娘大体也是知晓张赐所言,但这最后一句她却不明白,立马就问:“郎君所言‘柴瑜已非当日之柴瑜’乃何意?”(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