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高气爽。
巡猎的队伍浩荡地出了京城,在离京约莫百里外,有一处肥美的草原,是皇室每逢秋季的狩猎场地,放养野生的兽禽,有专司养牧之人看顾着,另外圈养着马匹与羊群,每逢秋收之季,那草原便是一片生机蓬勃,天苍野茫,有如到了关外的高原,飒爽的气氛令人心情激荡。
欧阳靖骑在马上,跟随着队伍前进,她不时地望着被禁卫军包围保护的皇辇,自始至终,李舒怀就不曾露过面,他一直待在皇辇里,听说是这两日处理公务,太过繁忙,以致于身子不爽,所以才不依惯例骑马游赏沿路的风光。
她听说李舒怀的射猎技术很高,能射下正在飞行中的鸟禽,据说他六岁就能射箭,八岁就能骑射,继位后,虽爱好射猎,却从未因此而荒废政事。
说他是百年难得一见的明君,确实一点也不为过,在未进宫之前,她就一直心向往之,听父亲与兄长说到这位主子,她总是不由得在心里涌起无限惆怅,希望自己能够身为男儿,进宫谋个一官半职,一睹君王的风采。
但当了官之后,她才发现不是随便的小辟吏都能见到皇上,就算是在京里当官都可能见不到皇上,有些被派遣到京城之外的辖地的官员,更可能终其一生都没见过君王半面。
而她虽然接获伴驾的恩宠,可是她与皇辇之间被一大群卫将阻隔,要是没获君王的亲召,怕她只能从这群人头之间远远地窥探君王的真面目吧!
欧阳靖转眸望着远方一望无际的草原风光,表面上是在欣赏风景,但实际上她是想要避开身旁同僚打量的目光。
自从她进宫之后,就不断地接受到这种异样的视线,套句欧阳千畦的说法,他说她早知道要进宫当官,就不要生得太美,在女子之中已算出色的容貌,换成了男儿身,当然更是美得异乎寻常,不能怪旁人对她投以诡异的审视目光。
说到底,错在她身上,怪不得别人想多看两眼。
但欧阳万冢替她说了句中肯的话,他说容貌乃是父母所给,自己是做不了主的,她不应该为自己的模样感到罪恶。
这时,从前方队伍逆行而来的骚动引回她的目光,而这骚动在她的面前戛然而止,是皇上身边的禄公公带着人来到她面前,就在同时,大队人马停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转向她。
“欧阳大人,请您随奴才走吧!皇上要召您进皇辇里去。”禄公公微笑地说,替她引了条路直通皇辇。
“皇上有说是什么事吗?”
“凡是主子的事儿,咱们下人没嘴问,只能有耳朵听。”禄公公笑呵呵地说道:“大人您就别问了,快跟奴才过来,别让皇上等烦了。”
“我知道了,请公公带路。”
她随着禄公公来到皇辇之前,翻身下马,在她进皇辇之前,感到一道锐利的眼光直视着她,她抬眸瞥见了骑在马上,总是形影不离地跟随着辇车旁的滕耀,她早就听说过跟在皇帝身边的这位武功高强的守护者,而她会注意到他,是因为感受到这男人投射在她身上的防卫眸光。
他到底在防她什么?他们不都一样是皇上的臣子,难不成他可以保护皇上,而她却会害了皇上吗?
她冷笑了声,低头钻进撩起的辇帐之中,这时,禄公公扬起手,秋狩的队伍再次起程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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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宽敞的辇车之中,欧阳靖最先注意到的是左手边一面透着光亮的窗子,细致的龙纹雕刻将迤进车内的光线镂刻成一幅美丽的图画。
“你也觉得这面窗子好看吗?”低沉的男人嗓音含笑地打断了她的凝视,李舒怀半卧在堆着软枕的杨上,在卧榻旁摆着一张桌案,案上还有一半折子还未看完,而在他手上正拿着一本。
欧阳靖回神,急忙地揖首,“参见皇上,微臣一时失态,请皇上见谅,不知皇上召唤臣有何要事?”
她低敛着美眸,不敢直视眼前的男人,只觉得他的嗓音浑厚而且充满磁性,从他口中说出的一字一句彷佛都能震人心魂似的。
“朕没事就不能见人吗?”李舒怀扬唇一笑,招手示意她过来自己身边,“别站那么远,朕不会吃了你。”
“臣心里没那种想法。”她还是站在原地没动。
“没有最好,过来,不要再让朕多说一遍。”他半敛着眸,神色看起来有些佣倦。
这时,她终于忍不住抬起头看他,然而,就算他的眸光佣懒,欧阳靖依旧觉得自己好像被他给看透了,这男人的眼神彷佛可以看穿人的心。
她迟疑地走到榻前,看着他放下了手里的折子,大掌拍了拍身边的榻褥,“坐下来,朕要跟你好好聊一会儿。”
“是。”她撩起衣袍,像个男人般坐下。
“在内阁里待得还习惯吗?”
“回皇上,臣待得习惯。”她点点头。
“真的?那倒是,倘若不习惯的话,大概就不会有那种想法了。”他随手从一旁搁着纸卷的玉瓶之中抽出其中一支,交到她手上,“你瞧瞧,这首诗可是你作的?”
欧阳靖觑了他手里的纸卷一眼,伸手接过,抽开系绳,缓缓地摊开,看见
中书好,公事更安闲。三日始应换一班,片时已把本全翻,徐步出长安。
中书好,守晚也安然。政事堂虚堪对奕,丝纶簿写好安眠,归马夕阳边。
中书好,懒性最相宜。无事趋朝勤侍漏,有时闭户自吟诗,高卧少人知。
中书好,荣辱不关心。分乏勤劳蒙上赏,也无参罚得相寻,朝市即山林。
一瞬间,她的脸色变得惨白,惊讶地看着李舒怀,发现他的唇畔泛着笑意,教她心里更加感到不踏实。
“好一个『朝市即山林』,朕给你的这件差事真的如此惬意?”他取饼她手里的诗句,仔细地端详着。
“臣心底绝无冒犯之意,这诗是臣做来自娱的,没想到会在宫里流传开来,请皇上恕罪。”欧阳靖急忙地就要起身跪下。
“不需要如此拘礼,平身。”话一说罢,他拉住她的手腕,冷不防地将她拉到身畔,两人肩抵并着肩,李舒怀侧首敛眸笑看着面前的白净容颜,“这些时日,联觉得奏本整理得比往日都好,轻重顺序也排得恰当得宜,你既没犯错,要我恕你什么罪?”
“谢皇上夸奖,臣不敢当。”她低垂着脸蛋,恭顺地说道。
李舒怀沉静了半晌,直勾勾地凝视着她,看见的是那双美丽眸子里的桀骛不驯,倘若只是一个逆来顺受的人,绝对不可能做出那样含着浓浓嘲讽意味的诗句,他一语不发,唇畔扬起微笑,高大的身子往下一滑,半躺在卧榻上,轻倚在她的肩畔,那样子就像是靠在她的身上歇息。
“皇上……”她迟疑地低唤了声,对于两人之间的亲昵感到不知所措。他的体温熨在她的肩畔,微热的触感教人忽视不得。
“别动,让朕靠在你肩上歇一会儿。”他闭起眼眸,唇畔轻泛着笑意,“朕累了,就让朕靠一会儿吧!”
“是。”她身子僵硬得一动也不敢动。
“别太拘谨,朕不会吃了你。”他低沉浑厚的嗓音就近在她的耳畔,彷佛呢喃般的口吻让她心跳漏了半拍。
欧阳靖直到胸口觉得胀痛,喘了口息之后,才发现自己一直都是屏住呼吸的,她的心跳得好快,感受到他男人阳刚的气息似有若无地缠绕住她的鼻息,扰乱着她的心思,让她不能平静下来。
过了半晌,她察觉到他的呼吸变得绵匀,才怯怯地侧眸,偷觑着他闭目入寐的睡颜,刚俊的脸庞离她好近,让她几乎可以细数他浓密的眼睫,挺直的鼻梁之下是一张紧抿的薄唇,下颚坚毅的线条,让她强烈地感觉那才是男人该有的模样,那绝对不是她这个假男子可以蒙混充数的。
她一直在心里偷偷描绘这男人的模样,却没想到有朝一日,这男人会偎在她的肩畔,毫不设防地闭眸寐睡。
她轻轻地伸出纤手,比对着他垂落的大掌,虽然以男人而言,他的手算是修长匀称的,但相较于她的绵细纤巧,他的手仍旧是筋骨分明,彷佛蕴藏着无限的力量。
从以前到现在,她听过太多太多关于这男人的事迹,对他也一直有颇多的想法,有时候甚至于会想,倘若是他呢?
倘若,来提亲说要迎娶她的男人,就是李舒怀,她还会拒绝得如此毫不留情面吗?
说不定不会,但,那只是说不定而已。
她的视线又回到他的脸上,不自觉地一直看着,一时之间也想不起来自己以前是怎么想这个男人的,随着辇车的轻摇微晃,她的眼皮子渐渐地感到沉重,依偎着他,不知不觉地沉入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