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暖阁内寂静无声,周氏因为紧张,连大气也不敢喘。
叶慕贤似乎也有些紧张,舌忝了舌忝唇,眼神飘离,吞吞吐吐地说道:“阿爷的意思……我们长房没个子嗣,虽说现在还不急于选出继承香业的人,但阿爷希望有生之年能看到我们长房有人继承叶家的制香手艺和生意,他说要么是阿宛,要么……纳妾生子!”
他抬一抬头,一脸苦楚,语气也变得万分无奈:“之南……我……”叹一口气,嘴唇翕合,终究还是垂了眸子,没能说出口。
周氏听到“纳妾”二字时,只觉已提到嗓子眼的一颗心慢慢被刀割开,然后碎成两瓣,沉了下去。
这些年,她没能生个儿子,早已预料总有一日,夫君会为此而纳妾,只是没料到这一天来得如此突然,而且公公为了防止自己不答应,甚至变相拿薰然逼迫她!
他早料定了,自己怎么可能会让薰然学姑母叶惠束发不嫁留在叶家继承香业,但若是不答应薰然学香,鉴于她和夫君没有子嗣,她就必须同意夫君纳妾以延续叶家香火!
公公抛出的这个选择对她来说完全没得选。
泪水如同断线的珍珠,一滴滴滑落,顺着脸颊,滴到捂在胸口的手背上,显得悲愤而又绝望,犹如四年前,她成为娘家的弃子,失去了本应是血脉至亲的支持。
叶慕贤见周氏如此伤心,心如刀割,紧紧将周氏搂入怀中,绵言细语地安慰:“之南,我的心你最清楚不过,我从未有过纳妾之心,今日阿爷拿此难我,我只是虚与委蛇,拖延时间。你放心,我既不会让阿宛误了终身,也不会……”
话未说完,芊芊细指便按住了叶慕贤说个不停的嘴唇,不让他再继续说下去。
周氏含泪说道:“大郎,你的心意妾身了然,只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即便你拖过今日,拖过明日,也拖不过一个孝字。这次,既然阿翁提了,想必他已谋算好,你若刻意拖延,只会惹他生气。唉……你还是按阿爷说的,寻个好人家的女儿纳进府里……”
叶慕贤见周氏如此,知她委屈,却又无法承诺于她。因为周氏说得是实话,为了叶家的香业,纳妾这一步是早晚得走的。
只是,他对周氏的感情很深,压根不想纳妾。
夫妻二人凄凄婉婉地互诉衷肠,忽然听到隔间偏厅传来一声惊呼,原来是进偏厅收拾的小丫鬟发现了一直在此“偷听”的薰然。
“二娘子,您,您怎么在这?”小丫鬟的声音清脆高亢,让周氏和叶慕贤皆是一惊。
周氏迅速月兑离叶慕贤的怀抱,神情紧张,快走着就出了东暖阁进了偏厅。
此时,听到小丫鬟惊呼的春福和刘嬷嬷也赶了过来,见此情形,机灵地将愣在偏厅的两个小丫鬟给拉了出去。
周氏立在厅中,瞧着面色发白的薰然,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薰然原本靠在春柳身上,见母亲进来,深吸口气,站直了身子。
刚刚东暖阁发生的一切她都听得清清楚楚。不管是她害得乔氏滑胎,还是祖父逼迫父亲纳妾都让她洞心骇耳。
她顺着乔氏的话,慢慢搜寻到记忆中的零星碎片。
从小,薰然就对制香表现出了莫大的兴趣和额外的天赋,有一次,她得知夹竹桃有镇痛祛瘀、桂枝有温经通脉的药效,便将两者的汁液混入家中女眷常用的头油中,想给总是犯头痛病的祖母使用。而那时她和汀然的关系似乎还不是很糟,汀然看见了,也要了一盒,后来许是就给了她母亲乔氏,再后来发生的事,薰然就不记得了。只记得乔氏那时候似乎是怀着胎,但怎么没的,她就不知晓了。
也许,乔氏真得是因为那盒头油而滑胎的,祖父母、父母为了保护年幼的自己,便将此事瞒下了,所以她从不知道这件事会和自己有关。
而汀然,她比自己年长两岁,那时候的事应该比自己记得清楚。难道说她对自己的敌视和恨意是因为自己是杀害她弟弟或妹妹的凶手吗?难道说,一切祸事的根源都是因为自己年幼时的无心之失吗?
薰然一时间如同置身到了沙漠之中,放眼望去,只有一望无垠的黄沙和头顶赫赫炎炎的赤日,烤的她不能呼吸、不能思考,也无法透过灰蒙蒙的沙雾看到前方的路。
直到,母亲劝说父亲纳妾,薰然才猛然惊醒。
纳妾!父亲要纳妾了!薰然心念百转,前一世,父亲根本就没有纳妾,但是父亲却是死在一个女人的床榻上。这件事,是薰然心底最深的痛。即便是在前世,她与父亲关系疏离的情况之下,她也不愿相信一向儒雅的父亲会做出这等不知廉耻、辱没家风的丑事。
只是,现如今她知晓了祖父有意要父亲纳妾之事,那这个女人会不会就是父亲有意要纳的那个,如果是这样……那父亲岂不是早就和这女人有交集?
薰然简直不敢往深了去想,只觉得事情百转千回,让她头痛欲裂。
但,不管如何,她总有一执念,那就是父亲不能死,母亲不能屈,叶家不能败!
不管父亲的心意到底怎样,阻止他纳妾总不会错!
看着慢慢走进偏厅的父亲,薰然咬了咬唇,避开母亲关切的目光,迎着父亲走了过去,再离他两步远的地方,屈膝跪地,缓缓说道:“求阿爷教儿制香!”
这一句话如同天上惊雷,惊得周氏一声尖叫。
“不!”周氏俯身扑了过去,抱着女儿哭喊道:“阿宛,你不该管这事,这事有阿爷和阿娘,绝然不会让你走这一步。”
薰然虽然泪如雨下,但心意已决,任凭母亲哀嚎,也一再坚持要叶慕贤教她制香。
周氏听了,只觉心如刀绞,薰然这么做就是不想让叶慕贤纳妾,不想她这个做母亲的受委屈,可是薰然应该明白作为母亲,她绝不会拿女儿的终身幸福换自己过得舒心,换言之,女儿这一辈子毁了,做母亲的还怎么过得舒心?
春柳看着薰然如此,心疼万分,却又劝不得,只能跪在一旁抹泪。
“阿宛,你快起来,此事不似你想的那般,阿爷、阿娘绝不会误了你的终身。”叶慕贤看着妻女抱头痛哭,心里也不好受,弯腰伸手想要扶起阿宛,却听门外忽而传来丫鬟战战兢兢的禀报声:“郎君、夫人,外院递谒进来,说有客人拜会夫人和二娘子。”
周氏、薰然听了,不得不相扶搀扶起身,拿着帕子将泪抹干。
叶慕贤见两人慢慢止住了哭,这才应声道:“拿进来!”
外头伺候的春福接过守门丫鬟手上的木谒,低着头进了屋,将其呈给叶慕贤。
叶慕贤低眸一瞧,愣了愣,脸色变得不自在起来。
瞧了瞧周氏,犹豫片刻,还是将木谒递给了她。
薰然好奇探头一瞧,刻着梅花暗纹的木谒散发着阵阵香气,再细看上头的名讳,顿时也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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