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城立行坊一所三进大宅院内,种了不少槐树,枝繁叶茂,圆形枝盖挂满黑绿色的叶子,其间点缀着一串串白中透黄的花朵,像是一个大斗篷,遮住了偏西的阳光。
此时,槐花已渐渐开败,看着树上所剩无几,晒得恹恹的串串槐花,岑六娘发出绵长悠远的哀叹。
“娘子,这日头仍盛,还是进屋避避暑气吧?”伺候岑六娘的桂嬷嬷小声轻语提醒。
岑六娘耷拉着脑袋,轻轻摇头,脸上是掩不住的哀戚之色。
“娘子,想开些,这世上之事本就无法事事圆满,放得下,才能自在。”桂嬷嬷是岑六娘的乳娘,一直跟在身边,岑六娘所经历的种种她最是清楚不过,所以,此时觑了眼岑六娘的神情便知她心里头在想什么。
眼瞅着自己带大的小娘子过得如此不顺,心里头自是心疼万分。
“嬷嬷,我自小离家长于那深宫之中。深宫里头女人的哀、怨、恨,我最是清楚,懂事起,我便日日想着能逃离那里,却不想逃出一个牢笼,却陷入了更大的牢笼中。”岑六娘泪水滚动,悲言哀语。
“娘子,您还有着大好前程呢,待这丧期一过,求了贵妃娘娘恩典,再给寻户好人家。”桂嬷嬷虽劝着岑六娘,但也知晓娘子今后的路更难走了,心里头不由跟着伤心。
自家娘子才多大,就守了寡,这克夫的名声总不是那么好听。
岑六娘苦笑:“嬷嬷不必说这事,你是知道的,除了他,我谁也不会再嫁。若不是如此,我也不会不要宋家的放妻书。”
桂嬷嬷闻言,急忙劝道:“我的好娘子哎,您可千万别再犯糊涂,当年若不是你执念如此,也不至于会毁了那大好的婚事,最后拖了几年才嫁给了宋三郎。”
“可是嬷嬷你也清楚,我还能寻到什么样的人家,若是我不守节,姑母就要我嫁给那个糟老头。”岑六娘委屈地直抹泪。
原来,当初宋三郎坠马而亡,宋公迁怒岑六娘,说她克夫,又碍于岑贵妃的势力,不能拿她如何,一气之下,当即写了放书,要她回籍改嫁。
此时,岑贵妃那边本就有意拉拢朝中新贵谏议大夫俞正清。此人年近不惑,原配三年前病故,留下两子一女,虽官居五品,却是个清流人物,一不贪财二不好=色,家中也无美妾,在朝中口碑颇佳,甚得皇上青睐。
岑贵妃母家手握兵权,难免就有文官喜欢多嘴多舌。
皇上多疑,若是听到关于岑氏一族不好的言论多了,那难保不起削权的心思。
所谓众口砺金,三人成虎。岑贵妃不得不为母家和自己多打算,所以有意笼络一些在朝堂上一言九鼎的文臣。
如此,俞正清正好就入了她的眼。
笼络他最好的办法,便是结亲。
旭朝民风开放,女子死了夫君,得了夫家放书,是可以再嫁的,所以,岑贵妃又将算盘打到了岑六娘身上。
岑六娘得知此消息后,直接以守节为名拒绝。
岑贵妃虽有不满,但当时也觉得时机尚未成熟。岑六娘才刚死了夫君,紧赶着再嫁于声名不妥。再者,像俞正清那种老夫子似的古板人物怕一时也不能接受,此事这才搁置了。
宋公见岑六娘立志守节,也说不出什么错处,便让她到洛城宋家大宅,来个眼不见为净。
如此,既免了岑六娘尽孝之苦,也算是给了岑贵妃一个人情。
想起过往种种,岑六娘免不了心伤,唯一值得安慰的是,某人也住在洛城,两人相距不过三坊,虽不得日日相见,但总算还有个盼头。
正当岑六娘百无聊赖,思虑往事时,忽见身穿青缎半臂,白绫细折裙的小丫鬟过来禀报,说是叶府大郎递谒拜见。
“你再说一遍!是谁?”岑六娘以为自个儿听错了。
“回娘子,是叶府大郎前来拜见娘子。”丫鬟以为自个儿声轻,娘子不曾听清,便又大声的重复了一遍。
“桂嬷嬷,大郎来了。”岑六娘欣喜万分之余竟有些手足无措,慌慌地拉住桂嬷嬷的手道:“嬷嬷,快扶我进屋换身衣裳。”脸上哀戚之色渐逝,粉颊飞起两团红晕,眉飞色舞却又含羞带俏道:“大郎喜欢清爽,换那身散花水雾绿草百褶裙可好?”
桂嬷嬷见岑六娘高兴的失了分寸,连忙拍了拍岑六娘的手背,浅笑道:“娘子莫急,这叶大郎不过是来谈及香品之事,娘子无需换上正装,随意些就好。”
说着,眼角余光瞥向低眉顺眼的丫鬟,暗示岑六娘稳重。
岑六娘愣怔一会,随即会意,自觉自己失态,干咳一声道:“晚晴,叶大郎现到何处?”
“已在落霞厅等候。”晚晴朗声回道。
岑六娘心中大喜,脸上却不敢再表现分毫,抚了抚鬓角,理了理衣冠,迈步就朝落霞厅走去。
越是挨近落霞厅,岑六娘的心跳就越快,当她站到门口,见到立于其间的叶大郎时,喜出望外的泪水险些就夺眶而出。
桂嬷嬷心中轻叹一声,悄然退下,叮嘱丫鬟们没有命令,不要过去伺候。
颤颤地走进厅内,岑六娘朝着正在举头欣赏堂画的叶慕贤柔声说道:“大郎来了!”
声音轻柔似风,目光落在叶慕贤的身上,再也移不开。
叶慕贤闻声,连忙回身作揖行礼:“岑娘子有礼。”
岑六娘含笑说道:“大郎和我无需如此多礼,快快坐下说话。”
叶慕贤谢过坐下。
岑六娘目光随着叶慕贤的一举一动流转,自个儿也没坐于上首,只是寻了个对面的席位坐下,喜笑晏晏道:“大郎今日前来所谓何事?可是我要的香品到了?”
叶慕贤低下头,避开岑六娘灼灼目光,轻声说道:“今日娘子去慈云庵进香了?”
岑六娘笑道:“是叶二娘与你说的?”
“正是。阿宛还言娘子今日与她一同用斋,提及了一些往事。”叶慕贤说道。
岑六娘静默片刻,随即浅笑道:“大郎是在怪我吗?”。
叶慕贤猛地抬头,盯着岑六娘道:“娘子,往事如风、烟消云散,何苦抚今怀昔、庸人自扰!”
见岑六娘不吭声,叶慕贤又问道:“娘子今日同阿宛说了些什么?让她如此不安!”
“大郎今日过来,就是为了问我同叶二娘说了什么是吗?”。岑六娘难掩失望,声音中有了一丝哽咽,身子也不禁往前倾。
叶慕贤皱眉抿唇,没有回答,看着岑六娘不能自制的样子,忽觉自己一时冲动,来到这里,真是大大的不妥。
“娘子恕罪,我今日前来,只想告诉娘子,梅花冰片乃是上品,上品难求,今后不会再有了。”叶慕贤虽说是在说香品之事,但语气决绝,言外之意甚明。
岑六娘心生绝望,凄声说道:“大郎何必如此决绝,再难寻的上品也会有寻到的一日,大郎就一点机会不给我吗?”。
叶慕贤心乱如麻,一言不发,皱眉起身告辞。
“大郎!”眼看着要再一次与叶慕贤失之交臂,岑六娘不知哪来的勇气,扑过去从背后搂住了叶慕贤。
“娘子不可,请自重。”叶慕贤大惊,慌忙去掰岑六娘的手。
“我待大郎之心,天地可鉴……”岑六娘紧抱不放,泣不成声。
“娘子松手……”叶慕贤慌乱极了,眼睛不住地朝门外看去,深怕有下人过来瞧见。手则不由加大了劲,终于将岑六娘的手掰开,然后头也不回地朝门外跑去。
“大郎!”岑六娘追前几步,终还是只能靠在门边看着叶慕贤离去。
而那哀怨凄婉的哭喊声则让叶慕贤更是加快了脚步。
落荒而逃的叶慕贤此时懊悔无及,他当真是不该来的。
日头虽开始西斜,但暑气却丝毫不减,洛城各坊主道两旁的树叶已被晒得完全没了生气。
叶家的青帷小车慢悠悠地行驶在白晃晃的路面上,两个小丫鬟因薰然要躺着歇息,不得不下车步行。
马车内,半躺着身的薰然虽然阖目不语,但表情肃穆,正认真听着春杏与她说刚刚偷听到的叶慕贤与钟浦的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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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小刀郡主赠送的两个平安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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