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树阴浓夏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盛一院香——次年初夏时节,含着枣香与月季花的美艳飘进国公府各房院落。
西苑厅堂内,钱氏与周氏一同来三房小坐,傅怜音坐在左边下首,旁边站着代春妮,周围便是等候吩咐的丫鬟仆妇。
“三夫人,上次天扬让天赐给你把脉,说你有喜了,可有此事?”钱寒秋转头看向傅怜音,脸上永远是一号表情,仿佛笑一下会痛。
“回二太夫人,是的,”傅怜音脸泛红晕,娇声道,“最近有些孕期反应。”
“那就让丫鬟告诉下厨房,多做些酸梅汤,点心就吃鲍鱼燕窝粥补补,”周氏淡笑着接下话茬儿,“我们刚从二房过来,赶巧二夫人今年也有喜,因此不便主持中馈,暂时交由大房来负责,你们要是想吃什么不妨跟如兰直说。”
傅怜音微透红霞的面庞因听到周氏提及二夫人“也有喜”瞬间蒙上一层黑雾,姨娘瞅了傅氏一眼,话里有话的叹道:“又一次——‘同年有喜’,真是邪门儿了……”
“这有什么邪门儿的,”周氏不咸不淡道,“二房要生养,难道我们还能不让生不成?多子多福是好事。”嘴上这么说,心上却猫挠似的不舒坦。
“确实巧了,”二太夫人没留意傅氏阴沉的脸,手中转着佛珠,讥嘲道,“二夫人真不容易,一个人能抵得过三个女子,也难怪侯爷无需纳妾。”
丫鬟仆妇们紧抿着嘴转过脸去,以防笑出声来,傅怜音敛了阴沉的神色,转而口是心非的笑道,“和二嫂同年怀有子嗣,是我的福分,只可惜我们不是姐妹姑侄,否则还能结个亲。”余光瞪了一眼又要开口的代春妮,后者立马闭上嘴。
等两个人老人一告辞,傅怜音板起脸奚落道:“刚才若不是我阻止你,是不是又有什么骇人的话要从你嘴里出来?!”
“不是骇人的话,是实话,”代春妮撇撇嘴,一脸的不屑,“我替姐姐不值和气愤,凭什么你一怀上子嗣,她(指二夫人)就来凑热闹,好像生怕人家说她不会生养似的……真是奇了,又是同时怀上子嗣,搞得好像**争宠,嗤!难不成她还想——”
代春妮说到这有意打住,脸上浮起唯恐天下不乱的耻笑——后面的话还需她继续往下明说吗?
“这次若是再‘克死’我的孩子……”傅怜音手中的衣襟被她绞成一团,颔首将视线落在前方斜对角,目露凶光,声如蚊呐却充斥着嗜血的意味。
我便要二房从此断子绝孙——她在心中喊出了后半句!
丫鬟小玉进厅堂禀告道:“三夫人,七姑娘又说胡话了,在喊您呢……”
傅怜音反感的蹙了眉:多事。再抬头时已是一脸的忧心:“还发烧吗?我去看看。”
四岁的云可馨躺在卧房的小床上,眼睛紧闭,头觅汗珠,小脸通红——她这两天有些发烧,茶饭不想,心绪不宁。
“爹爹,娘亲……”,云可馨忽然不安的左右摇头,挥舞小手说着胡话,“哥哥,不要——”
“七小姐,你怎么了,哪儿不舒服,快醒醒,”坐在床沿的女乃娘轻唤道,“三夫人来了……”
云可馨惊得睁开眼睛,看到的又是一群令她无比憎恨的脸,心下厌恶,面上还得恭敬:“娘亲,”她不情愿的说,“女儿没事,爹爹呢?”
“老爷还在宫里,被一件大案给绊住了。”傅怜音漫不经心的应和着。
云可馨回了一个“哦”的眼神。傅怜音又道:“怎么,又做恶梦了?”
云可馨坐了起来,看着傅怜音,憨傻的浅笑:“不是,女儿是梦见娘亲生了弟弟,爹娘不喜欢馨儿了。”
傅怜音心下冷笑:小孩子就是这么敏感,但作为棋子,也有资格“吃醋”?
再开口时已是满脸堆笑,和蔼可亲的逗趣道:“傻孩子,娘亲这都还没生呢,你怎么就知道一定是弟弟?就算是,你也别瞎想,馨姐儿永远是爹娘的心头肉。”
云可馨眼见傅怜音冷笑与做作的假笑在涂脂抹粉的脸上交替呈现,总算见识了什么叫做“口蜜月复剑”,心下恶心又厌弃,再不愿面对,冷声道:
“娘亲,馨儿还有些困乏要再睡会儿,您刚有喜别累着,回房歇下吧。”
“真是乖巧懂事的孩子,难怪老爷对馨儿这么上心,”傅怜音笑道,“也好,那娘亲就不吵你休息了,我让女乃娘和丫鬟在这守着,有什么事就到我房里知会一声。”
傅怜音吩咐完琐事便头也不回的离去,女乃娘丫鬟等送她出门,望着远去的一行人背影,云可馨小唇角勾起,大大的眼瞳深处闪动着凛冽寒芒:
傅怜音,你以为我是在嫉妒你肚子里的孩子吗?真是可笑!你很想有个儿子吧,可惜啊,你下一胎是个女儿,又或者你永远都别想有儿子了,因为我不想多一个无辜的人陪你去死!
云可馨这样想着下了床,套上猩红面软底睡鞋在房中忐忑不安的踱步:她是做恶梦了!
梦见自己身处一片茫茫的血萎中看不清前方,她惊恐的挥舞着小手向前奔跑,想冲出血雾,迷糊中却看到不远处大房和二房所有亲人的身子断成两截,趴伏在血地上痛苦的呻/吟,她发疯似的向他们跑去,可越跑血雾越浓,直至把她紧紧包围,窒息得像要夺去她二次生命。
云可馨不禁打了冷颤:不,她绝不让前世的悲剧再重演!
她走到窗前,踩上椅子打开窗户,皓月长空中的点点星辰宛如深蓝绸布上铺下的银色宝石,熠熠生辉,璀璨夺目——
想起数天前,母亲吃了她送的吃食突然昏厥在榻上,心中担忧,不知母亲现在身体恢复了没有,思虑间,猛然忆起前世自己临死前,云冉说的那句“通过你之手剔除了你娘亲肚子里的孩子……”
云可馨心中警铃大作:前世的母亲就是在这一年滑胎,并且是在代春妮的授意下,让她去给月紫芸送滋补安胎的食物……
这一世,因为暂由大伯母主持中馈,她是从大伯母手中接过的食物因而放松了警惕,那么母亲这次晕厥,到底是真的体弱还是有人暗中在食物中动了手脚?
“馨儿,怎么站在窗边?”身后一个浑厚的嗓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云可馨回头,看到一个身材中等的人影从暗处渐渐步入烛光之中,她轻笑道:“爹爹——”
还不等她说出下一句,云天扬已行至跟前,不悦道:“病未愈,怎么还站在窗前吹风?”
“女儿躺在床上一天了,腰疼,呆在屋里也闷得慌,所以下床走走,”云可馨恬静的解释,想起母亲之事,“爹爹,女儿明天想去看望二伯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