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小房间,冯嬷嬷点上烛火,铺好小床,给两位小姐换下中衣,伺候他们躺到乌木鎏金宝象缠枝床里面,又在床沿边坐下,手拿着黑漆葵纹槅扇给她们驱蚊散热。
“冯嬷嬷,你也累一天,回自己房里歇息去,”云冉在床上翻来覆去片刻,总也等不到冯嬷嬷走人,终于忍不住道,“我和七妹妹也要睡下了。”
“不不,这哪行,”冯嬷嬷诚惶诚恐的推辞道,“三老爷和三夫人吩咐老奴要亲自照料二位小姐入睡才能离去。”
“唉呀,我知道,”云冉不耐烦的挥挥手臂,冷淡道,“但我们现在睡不着,想说几句我们姐妹间的悄悄话,你在这儿,还让我们怎么讲?”
你怎么就知道我睡不着了?我困得要命!云可馨没好气的月复诽!
“冯嬷嬷,你下去吧,姐姐的确有事要对我说,”云可馨眼睛盯着眼前的帷幔,手在半空中比划,“要是爹娘问起,你就说是我们姐妹俩吩咐的。”
“是,七小姐。”冯嬷嬷应和着起身辞别,“老奴和丫鬟会在门口守着,有什么事就吱个声儿。”
“嗯。”
冯嬷嬷一离开,二人就坐了起来,并排靠墙坐着,云冉神秘兮兮的从衣袖中掏出个海棠金丝纹香囊递到云可馨面前道:“好妹妹,这是姐姐亲手缝制的香囊,送你,上次是我不对,七妹妹别放在心上。”
“好呀,馨儿谢谢姐姐,”云可馨也不客气,一把接过那只香囊在眼前翻来覆去的瞧着,讪笑道,“好漂亮的香囊。”
云可馨欢快的露出一对小酒窝,笑意却未达眼底,只在嘴角边挂着——那香囊上如行云流水般的细致纹路绝不是云冉那只胖手绣得出来的,少说也是精于此道了,会是谁呢?
无事献殷勤,必有所图!她心中一紧。
想起前世每次云冉得罪了自己,就用一些不痛不痒的东西来“道歉”,而自己在傅怜音“绵羊式”的教育下早就变得软弱可欺,逆来顺受,非但不责怪还把她当亲姐一样信任,以至于云冉次次欺负到自己头上……
现在想来,这一切根本就是傅怜音变着法子的报复她云可馨——“娘亲”的身份“多有不便”,那就让云冉这个姐姐“承担”了一切的调皮捣蛋、刁钻任性、取巧耍滑,对这一切听之任之,事后才是傅怜音这个“好娘亲”出来主持“公道”:
先是“痛骂”了一顿云冉,再对她云可馨灌输“家和万事兴、手心手背都是肉”的虚假论调,在这样环境下成长,就是头狼也会退化成羊!
云可馨唇边的笑意冷得能让屋内的闷热消散殆尽,眸光寒如锋刃,她的小手紧了紧——若不是云冉在场,她定将香囊撕个粉碎!
“七妹妹,怎么不说话,”一根筋的云冉并未注意到云可馨细微的面部表情变化,“你不喜欢吗?”。她微顿,伸手扶住云可馨的胳膊,低声下气道,“对不起,姐姐刺绣不成样子,让妹妹嫌弃了。”
那凄婉的语调,那自惭的神情,不明实情的人会以为云冉对她云可馨是有多么的姐妹情深。
“哪里,姐姐你想多了,我喜欢的很,”云可馨把想香囊贴放在胸口,微笑道,“姐姐,我能把这挂在我的腰间当佩饰吗?”。
“可以,当然可以,”云冉忙不迭的点头,稚气得脸上有着与年龄不相符的狡狯,“妹妹高兴就好。”
“好,那我就收下了,姐姐,我好困,”云可馨对着云冉张开小嘴,打了个大面积的哈欠道,“睡下吧,要不明天该不起不了床了。”
“好,我也犯困了呢,”云冉笑笑,细心的先去吹灭了烛火,再模索上床,躺下后道,“七妹妹,姐姐我睡觉有时会说梦话,你别介意。”
“没事,不碍的。”黑暗中的云可馨冷淡的回应。
深夜,云冉果真说起了“梦话”,内容是她对云可馨的“忏悔”,祈求原谅之类,云可馨叹其可笑又可鄙——真是煞费苦心!
为了今夜这一刻,想必下了不少功夫,预演不知多少回才能做的这么真!云冉,真不愧是傅怜音教出来的好徒弟!既然你们不嫌累,我奉陪!
第二天,用过早食,傅怜音送云天扬出门,回苑就让冯嬷嬷和丫鬟带云可馨到院子里玩翻绳和荡秋千,把云冉单独留了下来——
“冉儿,昨夜你们姐妹俩睡得可好?”傅怜坐在贵妃椅上,拉着云冉的手含笑亲切的问。
“回娘亲,”云冉微颔首,献媚的笑道,“睡得很香。”
“你送七妹妹的香囊,她可有看出什么来?”傅怜音满眼猜忌和不信任。
“当然没有,七妹妹没见过娘亲刺绣,而且才四岁,哪懂那么多,”云冉笑着笑着忽然脸耷拉下来,嘀咕道,“为什么爹娘对七妹妹远比对冉儿要好很多,冉儿——”
“那你说‘梦话’了吗?”。傅怜音才没工夫听云冉诉说委屈,二话不说打断,问出了关键的一句。
“嗯,说了,说过去是我不对请她原谅我,还说她不是爹娘亲生——”云冉话没说完,猝然打住。
好似一不小心说了不该说的,整张脸呈现出惊慌之色——她昨晚假借梦话隐约道出了云可馨过继之事,而这正是之前三房三令五申不能说的,否则就要挨板子,下人会被杖责,傅怜音教她说“梦话”的内容并没有这一项。
云冉吓白一张脸,暗暗叫苦不该居心叵测还把不住嘴,只等着挨罚了。
傅怜音嘴边的冷笑和她脸上的嘲讽一样明显,道行浅的却是看不出来,就别提一个小孩子了:一直以来就觉得你蠢,没想到你比我想象的还蠢!这样也好,就让五姑娘这个“梦话”来试探一下七姑娘也不错!
“冉儿,你比七妹妹大两岁,又同是三房子嗣,”傅怜音佯装没听见云冉的漏嘴话,宛如慈母般轻抚她的小头道,更像安抚一个被弃受惊的小猫小狗,“平日里就应该让着她点,否则云家上下看笑话不说,也丢爹娘的脸面,”傅怜音微顿,声音忽然一沉,慈母转瞬变成了严母,话里有话的警告,“当然还要记住,不该说的话不要到处乱说,到时若是祖宗家法,爹娘也保不了你!”
“祖宗家法”四字已经让云冉像风中残花似的颤个不停,傅怜音目光中透出的冷酷和无情更是吓得她大气不敢出,只剩下机械的连连点头,又小心翼翼的问:“娘亲,傅哥哥什么时候才来我们家?”
“闭嘴,这是你该问的吗?!”傅怜音柳眉一拢,厉声叱道,后发现自己失态,连忙换了种表情微微一笑,“就快了,等娘生了孩子,不过冉儿不准告诉七妹妹,知道吗?”。
云冉立刻两眼放光,喜不自禁的连连点头,却没注意到傅怜音唇边含着的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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