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没有外人的正堂里,沈鸿雪和翎钧促膝长谈了很久,到夜幕降临之时,才达成了最后的共识。
“你如果敢对不起我妹妹,我就是拼上身家性命,也绝不与你罢休!”
沈鸿雪端起他面前的那盏,已经凉透了的茶,仰头,一饮而尽。
又苦又涩。
凉透了的茶水,苦涩的让沈鸿雪的舌头都麻木了起来,但这种把自己的宝贝托付给了旁人的感觉,却远比这苦涩更甚几分。
君子当成人之美。
他给不了柳轻心的幸福,这个坐在他旁边的男人,却可以做到完美。
为了她的幸福和安好,他心甘情愿的……将他的所有,押注在了这个男人的身上!
成,他输掉心爱之人,败,他输掉整个家族,无论翎钧是成是败,他,都是输的一败涂地。
 但……他愿意!
“我为皇子,她是我的正妃,我为帝王,她便是我的皇后,我是明君,她伴我名垂千古,我若是昏君,她也得陪我遗臭万年。”
翎钧笑着跟沈鸿雪说了这么一句带着些俏皮的许诺,心中欢喜,却像是要忍不住满溢出来,他赢了,至少,在跟沈鸿雪的交锋里,他是大胜特胜了,沈鸿雪放弃了对柳轻心的执着,改为了对他们的支持,这是一个极好的开头,至少,在沈家,是这个样子,“时候不早,舅兄也别着急走了,咱们就在府里,凑合着吃些酒菜,好好儿商议一番,对以后的打算,如何?”
“准备酒。”
沈鸿雪没跟翎钧推辞。虽然,翎钧称呼他的这一句“舅兄”,有些刺耳的让他觉得,耳朵里面都疼了起来,他也依旧是跟他应承了下来,竭力让自己尽快适应这种会让他心里滴血的恭敬。“这称呼,在没人的时候……叫两回,也就罢了,以后,等你三媒六聘的娶了轻心进门,给了她你许诺的正妻之位,再唤不迟!”
这一夜,沈鸿雪喝的酩酊大醉,滑到桌子底下。抱着桌子腿儿哭得谁都拉不开。
末了,翎钧实在是没了法子,不得不动手敲晕了他,让几个下人把他抬去了厢房歇下。
……
次日清晨,宿醉醒来的沈鸿雪,脚步虚浮的走出房间,抬头,就看见了翎钧在院子里练剑的身影。想上去跟他过两招,却发现。自己腿脚乏力的连跳进院中都不能。
无奈,轻叹一声。
翎钧一个幼时在西北军中度过的人,洞察力何等敏锐,即便是在练剑,也无妨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刚刚,沈鸿雪从屋里走出的时候,他就已经发现,只是,沈鸿雪不说话。他也不好开口,以防损了人家的骄傲。
毕竟,他已经夺了人家的所爱,若是再连人家的骄傲,也一并踩在脚底,未免太过残忍。
“起的这么早?”
翎钧本想继续称呼沈鸿雪为“舅兄”,但考虑到前一天时候,沈鸿雪已经承受了太大的打击,而且,这院子又不密闭,容易被旁人听去,泄露柳轻心的身世,便临时改口,继续用名字对沈鸿雪称呼起来,“鸿雪,你没觉得有什么不舒服罢?若是有,我……”
“我很好。”
沈鸿雪没给翎钧继续问下去的机会,轻咳一声,便绕过回廊的转角,走进了院子里面,“你这剑耍的不错,练了有些年份了罢?”
“三岁开始,直到如今。”
翎钧知沈鸿雪是没话找话,也索性由了他,就着他问的话题,往下接起了话来,“我瞧你,应该也是自幼习武的罢?咱俩若是较量,我怕是还要输一筹的……”
“就算我能赢得了天下人,又有何用?”
沈鸿雪自嘲的笑了一下,轻叹一声,仰头,看向了密布阴云的天去,输了她,他便等于是输了所有,他这一生再赢多少,再胜多少,又有什么意义!
翎钧的话,让沈鸿雪本能的就想起他年幼时候,他跟武师的对话。
那时,他很勤勉,鸡叫头遍就起身,一直练到天光亮起,才跑去厨房,看着厨子给他表妹柳轻心准备早饭,然后,一整天都陪在她身边,直到吃过晚饭,送柳轻心回了住处,才又跑回自己的院子里面,练上一个时辰的武,上榻歇息,周而复始。
起先,武师还觉得他只是一时兴起,就由了他的性子,不曾想,这样日子竟一直延续了下去,成了他的习惯。
一次偶然,武师跟他问,为什么要这样像个疯子似的练武。
他回答武师,不修武,何以护要紧之人周全……
当时,所有人都以为,他说的这“要紧之人”,是指的他爹娘,却只有他自己明白,于他而言,这“要紧之人”,从来都只有柳轻心这表妹一个……
昔日两小无猜时,问君意,妆成可愿成我妻,不曾想,有缘无份,旧时落花随水去。
在府里用过早饭,恢复了些精神沈鸿雪便跟翎钧提出了告辞。
事情他已经都清楚了,剩下的,便是回去周庄,跟沈家老爷子,他爷爷,把原委告知。
沈鸿雪不敢确定,他爷爷对柳轻心的宠溺,能不能严重到……明知她嫁去了哱家当媳妇,却在大婚之夜就砸晕酒醉的夫君,跟旁人成了鸳鸯,还不生气计较,不对她失望疏远,他已经想了清楚,如果沈家老爷子,不打算原谅柳轻心,不答应以沈家之力,对她施以援手,他就自己想办法!
他不会再像上次一样,傻的跟沈家老爷子较劲,再错过保护她周全的机会。
这一次,他会明面上听从沈家老爷子的意思,然后,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钱,马,粮,盐,他能指挥调遣的战时物质,一样不少……马要吃草,人要吃饭,只要掐断了这些东西的供给,翎釴一派就是再怎么想闹腾,这仗,也打不起来!
诚如翎钧所言,他们需要的,只是时间,只要能把东北和江南两处大营的起兵,拖延到翎釴被押解出京,民心尽失之时,他们就可以不战而屈人之兵了!
“你想法子把那人出京的日子往后拖延一下,至多三天,我就能让人把消息散布坊间,介时,那人再被押解游街,便可事半功倍。”
沈鸿雪一边说着,一边翻身上了他来时乘骑的马匹,跟翎钧交待一句,便拨转马头,直往燕京西门而去,这一路,注定不会太平,他要趁还未被翎釴一派人“通缉”,尽快进入沈家的势力范围,才能保证自己的安全,“轻心那里,你多费点心,若手下还有盈余,就再派几个人过去保护,我这边……在说服爷爷接受之前,还不合适让旁人知道,她的所在……”
“轻心那边,我来想办法,你一路小心。”
沈鸿雪能找到柳轻心,不管是用的什么法子,都意味着,柳轻心停留的那个小镇,不再安全,这事,昨晚时候,翎钧已经想过,只是应对之法,他还没能琢磨出来,“着实不行,我就从西北军借人回来,如柏那里,跟我的关系还算不错。”
……
周庄,沈家。
沈鸿雪的归来,让沈家老爷子本就不平静的心,更加波澜起伏起来。
柳轻心,他的宝贝外孙女找到了,他的曾外孙也找到了,可是……那孩子,却不是哱家的,不是哱家的,也就罢了,大不了他沈家多出些银子,给她寻一处安静地方,建个大宅子,让她安安生生的在那里享福,也就罢了,要命的是,那孩子,是三皇子朱翎钧的,皇族血脉,隆庆皇帝的长孙……更要命的,是隆庆皇帝,还知道了那孩子的存在!
这个孩子,注定是要在以后走到天下百姓之前,不可能一生平淡的。
所以,他们沈家,也注定要被归为翎钧一派,他……也注定,要违背祖训里交待的,沈家子孙,不得与皇家派系结盟!
他,没得选择!
“咱们得给轻心丫头安排一个新身份,一个能让她光明正大的嫁给三皇子的新身份,不能让哱家挑出理来,更不能让她成了万夫所指的……失节之人……”
沈家老爷子想了许久,手里盘玩的那对文玩核桃,都被他捏碰的发出了刺耳的声响。
那核桃,是他玩了十几年的宝贝,从得到手里,都不舍得让外人碰的,更遑论,是这样折腾。
沈鸿雪把这看在眼里,脸上却不动声色,他不会表态,至少,在沈家老爷子表态之前,绝不会再跟以前时候般“痴傻”的说出自己的想法,“全凭爷爷决断。”
“那是你表妹!从小跟你一起青梅竹马长大的表妹!”
沈鸿雪的态度,让沈家老爷子有些不乐意,声音略沉的斥了他一句,就继续气鼓鼓的兀自想起了办法来,“你这样薄情寡义,若你祖母还在世上,一准儿得狠狠的揍你一顿,才能解气!”
“纵有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还不是一样要被你们这些‘守信’之人棒打鸳鸯!”
沈鸿雪带着怨气的跟沈家老爷子顶了一句嘴,顺带着,跟他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轻心会变成现在这样,完全就是你们这些沈家、柳家的老顽固们害的!要是当时,听了我一句,使人装成劫匪,去劫了婚车,不让她嫁给哱承恩那个蛮子,哪就至于有这今日之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