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大人,报!乐军那边有书信传来,是给您的。”众人还未离去,一个小兵就匆匆忙忙跑了进来,把一封信交到月淮手上。
月淮飞快把信扫视一眼,俊逸脸庞终于因信中内容浮现一抹恼怒,沉静如镜的眼眸也开始有小小火苗在燃烧,“什么鬼东西!”
信被揉成一团扔到地上,刚好扔到假寐中的南宫玄脚边,南宫玄怕几个跟他家爹亲相熟的武将拉他叙旧,说一大堆没完没了的啰啰嗦嗦,军议结束后就躲到月淮这里,他是被月淮的吼声吵醒的,哆嗦一下,俯身捡起令月淮愤怒的元凶,径自阅读得一脸兴味盎然。
“啧啧,原来那小美人被孙弋抓去了呀,还以她要挟你退兵,我只听说过拿对方亲属、部下要挟,没听说拿自家妹子要挟的。”
月淮在战场上毒发兵败那日,孙弋也没占到多少便宜,乐军负责断后的穆副将和武志以月淮写在锦囊里的计谋狠狠摆了一道,后来又跟他们交战两次,仍被月淮所败,乐军死伤惨重,与其说乐军占领了图州城,倒不如说他们是灰溜溜躲进去的。
不知谁听后插了句话,“这……不是跟当年秋彤姑娘的情形很相像吗?”
南宫玄把双手藏回衣袖,只开了一只眼觑向月淮,“你怎么说?”
“由他去。”
“咦?真的没关系吗?我听说乐国的门户之见很严重,据我派出去的人调查所得,她娘是名在酒馆中卖唱的歌女,她出身如此之不好,恐怕孙弋没拿她当妹子对待吧?”之前还喜欢得要死,现在是怎么了?啧啧,南宫玄完全闭上眼直摇头,打算摇回周公的梦乡。
“秋彤算是半个皇亲,还有些利用价值,她呢?”她什么也不算,只不过是他曾深爱过却把他狠狠背叛、伤害了的可恨女人,“谁也不许把这件事说出去,阎将军的水军已经封锁了图州水路,传令下去要各将好好准备,明日照常出兵。”
“其实把你的退路告诉孙弋的不是她,而是被擒住,险些当了俘虏的崔伦呀。”南宫玄看似睡了,却仍清醒着。
通敌卖国,害月都督险些命丧图州是大罪,虽然崔伦的所作所为有违陛下当初的本意,不过得到这种能除去崔侍中的借口,也算是相去不远了吧?
“不管结果如何,都不会改变她对我下毒,背叛我的事实。”更不会改变她把他的心狠狠摔碎一地的残酷事实。
四面楚歌,孙弋站在城楼眺望,被气红了眼,“月淮那个混蛋居然没有退兵!”
之前听说月淮中毒吐血倒下命令全军撤退,他还以为是追击的好机会,没想到月淮竟然偷偷派兵部署,在峡谷对他们进行奇袭,乐军损失了两千多的兵力,又没能比斐军先一步找到月淮,取下月淮的项上人头。
后来他听说月淮活了下来,又传授计策让其他武将领兵跟他们交战了两次,乐军依然大败,斐军步步紧逼,乐军在逼不得已的情况下只好躲进了图州城。
孙弋命部下抓来城中所有壮年、青年男子充当兵力,可还是不够,比起三次与斐军交战损失的总和,远远不够。
图州位处斐、乐、舜唐三国的交界处,是三国之间防线,如果能占领图州,自然能威胁到斐国与舜唐国。
这分明是个大好机会,可月淮从一开始就有心断他后路,不只是援军补给的路线,现在就连预计逃跑用的水路也被阎涛堵死了,混帐,无能的军师,不懂得动脑子的援军,再这么下去他就要死在图州城里了!
“月淮,你就不要这个女人的命了吗?”孙弋揪住敏儿的长发把她拉起来,让远处的月淮能看清遭到缚绑的对象是谁,那蕴含焦躁的咆哮也隐约含糊地传到斐军所在之处。
孙弋在等月淮的回应,敏儿或许也在等,可当月淮做出那个攻城手势,斐军从几个方向纷纷向图州城移动而来时,她半点也没有觉得惊讶,更不会为自己感到半点可怜可悲。
她于他不过是对象,对象遗失了,被毁了,还能命人去寻,花上银钱再买回来,心爱的女人却是无法取代的,很显然她不属于后者,光瞧月淮完全不及思索的下令方式,她就什么都明白了。
“放箭,给我放箭!”
羽箭纷纷如雨,乐军中有大半都是抓图州城的百姓来充当的,几乎完全射不中策马而来的斐军,月淮更是毫发无伤,骑着马直直地朝城门这方奔来。
“都怪你这个女人,要是你在斐国之时就杀掉月淮,哪还会出这种乱子?”孙弋一手掐在敏儿的肩上,把她面朝月淮奔驰而来的方向,一手把银光霍霍的锋利大刀驾在她脖子上,“月淮,给我停下,不然我就杀了这个女人!”
马上的月淮似乎听见了这声叫唤,他抬头朝城楼的方向展露微笑,那个笑是冷的,就跟她头一回见到他那天那个不愿投注任何感情,眼底根本不存在任何笑意的笑容一般。
“你还是省省吧。”敏儿闭上眼,不去看月淮无情的笑,不去想心中迫使自己落泪的酸楚,“我没有你所想的,对他有那么重要,况且我还是你的妹妹,名副其实的大乐人,你觉得他有可能会为了敌国之人而退兵吗?”不可能。
可孙弋不是这么想的,“放屁,他要不喜欢你,得知你身分之后还会把你留在身边,而不是第一时间把你凌迟处死?”
“那是因为他……”只是想囚禁她、折磨她。
敏儿的话还没说完,孙弋就拉起她让她站上城楼的围墙,对着下方咆哮道:“我数到五,你若再不退兵,每数一下我就砍下她一只胳膊或一条腿,最后把她脑袋砍了丢下去给你!”
她不要在月淮面前死得如此难看,月淮根本不在乎她,孙弋现在的举动跟羞辱她毫无区别,她又何必迎合他自取其辱?敏儿咬了咬牙,倏地挣扎掉转方向,自己向刀尖撞去。
就在这时,银色寒芒忽地从她眼前划过,随着孙弋的一声凄惨痛叫,大刀应声落地,而她顿时失去重心,朝城楼下方急速坠落。
“月淮你这混蛋、混蛋!”刚才的银色光芒是一支羽箭,瞄准的是孙弋握刀的右手。
下坠之时,敏儿忍不住望向月淮,迷蒙的眼中,景象和她脸庞上的泪花被风带走,飞散在半空,纵使如此他的脸仍是好模糊,她无法看清……不,是她不要看清,她害怕那会是一张对她只有淡漠无情的脸,如果对他而言她真的只是对象,来日他一定会另娶他人,与其失去陪伴在他身侧的资格,还不如现在就摔死在这里。
图州城的城楼真高呀,到底之时那一下一定会很痛……敏儿闭上双眼,深吸口气,静静等待落下的那一刻。
可是最后迎接她的不是任她摔得头破血流、四肢全断的冰冷土地,而是一个温暖的怀抱,敏儿倏地睁开眼,映落瞳心的那张熟悉容颜让她在惊讶的同时,再次让温热泪珠一颗接一颗滚出眼眶,“月……淮?”
那张俊魅的脸庞并非淡漠无情,上头堆积着她不敢妄自想象的深沉怒意,她感到腰上一紧,更贴近他一些,这个拥抱宛如确认她的存在一般。
然后在兵荒马乱的各种吵杂声中,她听见他依旧令她甘愿沉溺的醉人嗓音,靠在她耳边这么说:“敏儿,你居然敢逃跑?”
她没有要逃,她尝试解释,可他没有听,人的嘶吼、兵刃相交的刺耳嗡鸣把她的声音掩盖过去,一直到那场战役结束他才愿意聆听,虽然是被迫的。
“我没有要逃。”敏儿把药一匙一匙地喂给坐在床上的月淮,至今仍重申着在战场那时说过的话。
她没见过这么不要命的人,月淮肩上的伤一直没有痊愈,为了救她,他亲自弯弓射箭,攻城之时还举着剑砍杀了不少敌人。
察觉到他的伤口迸裂是很早之前的事,她一直为他右肩上那抹有扩散迹象的鲜红感到触目惊心,他每回都推说是敌人的血然后转身加入混战,直到将敌军镇压完毕再次回到她身边,他先前的若无其事在瞬间露出破绽,身体失去过多血液,脚步不稳地倒在她身上。
她仍然陪伴在他身边不愿离去,不管在众人眼中她有多厚颜无耻,被武志说有多阴魂不散,她只是担心他,想要在他养伤之时……不,是很贪心地希望能一直占据他身旁的那个位置。
除了在床上做那种令人羞涩之事,他几乎不会理睬她,敏儿最近已经很习惯,继而续道:“我只是在镇上看见一个背影很像我娘亲的人,一时没忍住追了过去,这才发现把人错认了,想要回去找武志他们的时候却发现跟他们走散了。
我又不识路,在街上找人时就遇上两个伪装成百姓进城打探消息的乐军,他们曾跟着孙弋把我们逼上山谷断崖,看见那日你护着我,以为我是你的妻妾,便把我掳走带去乐军军营。”
“你娘不是因为我当年一声下令,被大火烧死在黍城了吗?”月淮终于应答,可语气有些些讽刺。
“我不知道,事情的起因是因为不久前新帝登基,听闻早已看不惯孙弋,想藉这次图州的败战把他眨至边疆,孙荥才把娘的事告诉我,把我送到西斐。”现在回想起来,一切都只是孙荥的片面之词,娘到底是否真的死在黍城,她根本一无所知。
“你什么都不知道就甘心受人摆布?”药很苦,她喂太慢了,月淮一把夺过,仰头饮尽。
“我娘身分卑微,注定一辈子都进不了孙家,我十岁那年,孙荥的人找到我们,强行把我带回孙家,锁进废院,从此我再也无法得知娘的消息,在遇见你之前,娘就是我的一切,你教我如何能不信?”
“真可怜。”说着可怜,却不见得有在可怜她,“然后呢?如果能确定你娘的生死,你要怎么做?你要跑到我面前告诉我这一切都只是误会,你对我之前做过的可以一笔勾销?”
“我并没有那么想。”他果然不愿意原谅她,那么在战场上的那些行为又算是什么,“既然不管我现在说什么你都不愿意相信,当时为何你要从孙弋手上救下我?”让她死了不是更好?总比要她哪天看着另一个女子取代她的位置要来得快乐。
“我跟某些人不同,学不来口蜜月复剑、狼心狗肺,就是别人不惜一切代价出卖灵肉给我陪睡的恩情,我也得还。”他曾给过他的心、他的感情,是她不要的,是她决定摔在地上踩得稀巴烂。
“是、是吗?”敏儿何尝听不出他的嘲讽,艳美小脸上的细微期待仍是被击垮,换上丝丝苍白。
哐的一声,月淮把碗放到一旁的木凳上,躺回床上闭上双眼,要休息的意图很明显。
敏儿也不吵他,只楞楞瞅着他的睡颜许久,久到确认他已经入睡了,她才踌躇着俯身,在他唇心轻轻一吻,又贴在他耳边,嗓音轻幽,“我喜欢你,是真的喜欢你……”
她不曾注意到他的双手,在她小声呢喃之时紧紧握成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