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盛王朝,明德七年。
漫天绿林沿着位在边境的赤霞山耸立,几欲遮蔽蓝天,适时挡去毒辣的日头,只偶尔几束光芒被绿叶筛落,碎落一地。
林子里,有人踩着碎光而行,伴随着摇铃声。
赤霞山为大盛王朝和兀朮国的边界,赤霞山山南是大盛最北边的东诸城,城外散落几个村镇,除了杏花镇尚有几分繁华景致外,其余的村镇皆是落脚在山腰或是山脚下,愈往山的东边而去,荒烟蔓草,几无人烟。
尽避如此,林子里那抹身影依旧沿着山路朝东而去。
不远处一户人家,随即有人探出头来,大嗓门地朝家里头吼着,“娘,祝姑娘来了!”话落,他随即又大步朝那姑娘走去。“祝姑娘,总算是盼到妳了,赶紧进屋吧。”
祝湘睇了男子一眼,下意识地退了一步,等着男子往前走,她才慢步跟上。
屋子是间简陋的木屋,虽不至于家徒四壁,但有的也只是简单的家具,就连床都是用木板钉成的。
而床上躺了个老者,笑得和蔼亲切,开口招呼道:“祝大夫。”
“刘老伯近日可觉得脚好些了?”祝湘将背上放药草的竹篓搁下,走到床边面无表情地问着。
这里是大风村,位于半山腰,住在这里的村民约莫数十户,散落得极远,总得走上一段路才会瞧见一户人家,他们绝大多数都是猎户,靠上山猎捕各种猛兽为生。
而刘老伯正是前些日子上山猎捕山猪时,不慎从崖壁坠落,虽说是捡回一条命,但却摔断了腿。
“好多了,有祝大夫在,我可是放心得很。”刘老伯笑瞇眼,口吻像是摔断一条腿对他来说不过是小小伤风。
“既然如此,我就照上次的药方开药,要记得早晚服用一次,药草捣碎后再敷在伤处。”她回头在篓子里找着药材和药草。
东诸城外的村镇可说是荒凉贫穷,能开业的大夫不会选在这种穷乡僻壤设馆,就算要设馆也会前往杏花镇或来春镇。然而其他村镇的村民要是受伤或生病,也不可能特地前往杏花镇或来春镇就医,所以铃医成了村民最好的选择。
“祝姑娘先别忙着,喝杯凉茶歇会,日头正毒辣着呢。”刘大娘弄了壶凉茶,快手替她倒上一杯。
祝湘本想拒绝,可刘大娘说的对,今日特别的酷热,歇会也好,毕竟待会回程还得走上一个时辰。
见祝湘接过茶啜了口,刘大娘跟着往她身边一坐。“祝姑娘,真是太谢谢妳了,要是没有妳,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刘大娘太客气,我只是尽我的本分。”她也不过是替自己谋条出路罢了。
她的父亲原是杏花镇上的坐馆大夫,但是去年病逝,虽说她也承袭了父亲的医术,但身为女儿身的她,就算医术再精湛,也不会有任何一家医馆聘她为坐馆大夫,所以她每天便沿着几个村镇摇铃,她记得每条山路的村户,更记得谁家的谁病了伤了,得要备上什么药,约莫几天就走上一趟。
“对了,这阵子别再往东边去了,近来有些穿褐色锦袍的人在那儿出没,妳一个姑娘家就别走得太远。”
祝湘微扬起眉,想起十多天前,边境才刚打了场仗,受命打先锋的睿王听说被兀朮军给抓走了。
“那是东厂的番子。”刘文耀也喝了杯凉茶,边说起近日得知的消息。“这边境一仗打得十分古怪,莫名其妙开打,睿王被逮下落不明,可东厂竟派了个千户长就跟兀朮谈和……要是这么好摆平,又何必要打这一仗?搞得咱们要上山打猎都不方便极了。”
“那倒是,依我看分明是东厂故意要整死睿王的,谁都没事,就睿王至今生死未卜,我看哪,凶多吉少。”刘老伯轻叹了声。
天高皇帝远,他们想说什么便说什么,压根不怕隔墙有耳,直把战事当茶余饭后闲聊的话题,偶尔到镇上交易兽皮腊肉,听见皇城里的消息,便带回村里闲嗑,直叹东厂横行、民不聊生。
“你们爷俩说话得当心,都说了近来有官爷在这附近行动,你们还——”
“娘,那些番子找了两天就撤了。”刘文耀没好气地道。
祝湘静静地啜着凉茶,不置一语,待自个儿已经歇够,也解了渴,才徐缓起身。“刘大娘,今儿个我带了五日份的药草和药材,五日后我会再过来一趟。”
“真是多谢妳了,祝姑娘。”刘大娘说着,将早已备好的一百文钱交给她,像是想到什么,又突地道:“文耀,把昨天那张刚晒好的鹿皮拿来。”
刘文耀应了声,踏出屋外,一会回来时,手上多了张土黄色带黑斑点的鹿皮。
“祝姑娘,这鹿皮虽说谈不上上品,但要是裁成斗篷,入冬时也会暖些,就盼妳别嫌弃。”刘大娘说着,硬是将鹿皮塞到她手中。
祝湘本是不肯,毕竟快要入秋,等到入冬后,山中能捕猎的飞禽猛兽会更少,但刘大娘的盛情难却,加上她想起妹妹祝涓入冬时总是缩着肩到镇上市集摆摊,想了下,终究是收下了。
“多谢大娘。”这一件鹿皮谈不上极品,但要是到市集上叫卖也是能卖个一两银的。
“是我该谢妳。”五天分的药材和药草才收一百文钱,这收费简直是像他们占尽了她的便宜。
依她老伴的伤势,要是到镇上求医的话,没花个几两银子都打发不了的。
“那我先告辞了。”
“也好,趁着日头还在,赶紧下山。”刘大娘不敢多留她,毕竟近来边境并不安宁,她一个姑娘家只身在外总是不妥。
祝湘把东西收拾好,背起了竹篓离开刘家,一步步地朝山脚走去。
走了一大段的平缓山路,远远的,她就瞧见山脚下的林子里头有两个男人龟速般拖着脚步走。
她微瞇起眼,猜测身形较矮的那个男人大概是受了伤。
直到只剩十几步的距离时,她瞧见两人身上都穿着粗布青衣,但是再走近一些,看清两人面貌后,她蓦地一愣。
但错愕只在一瞬间,她神色不变地迎面走去,踩着原本的步调,与两人擦身而过。
不用怕的,因为他们认不出来的,根本不可能知道她是谁。
杏花镇位在东诸城城南外的枢纽上,东诸城是边境大城,是南来北往的商旅必经之路,各地商旅总选在此镇休憩,因此杏花镇上市集交易热络,酒楼客栈常是高朋满座。
尽避近来边境战火再起,但一场儿戏般的战事,没让商旅们和镇民看在眼里,现下已近掌灯时分,余晖西照,通往镇北市集的几条主要大街却依旧熙熙攘攘,而市集边缘地带,大概都是热食类的摊子,人潮倒是显得松散许多。
“祝涓。”
正在收摊子的祝涓闻声,回头笑嘻嘻地喊着,“姊,妳回来啦。”
“嗯,顺道过来接妳。”祝湘本是清淡的神情,在祝涓的爽朗笑意下也染上几分淡笑。
祝家两个姊妹,面貌极为相似,相似的柔顺杏眼,相似的巧鼻菱唇,要说是绝色,倒还差上一截,但肯定是赏心悦目的,而两人相比的话,祝涓好动爱笑的性子犹如朝阳般生气蓬勃,而祝湘就像是夜里的玉轮,冷中带柔。
“等我一下,我就快弄好了。”祝涓笑着加快收摊子的动作。
说是摊子,也不过是拿了两条板凳架上一块木板,上头摆放着她亲手做的糕饼,种类不多,因为在这边境地带,大伙要的是饱不是巧,所以一般的糕饼铺子所卖的糕饼样式并不多,就是分量十足。
祝涓脑袋精明,双手灵活,做的糕饼模样可爱精致,在市集里特别得到一些姑娘家的青睐,在这市集里,祝涓也算是小有名气的了,每天卖剩的糕饼数量都不多,而且赶在收摊前,她偶而会用几乎半价的价钱卖给一些同样在这附近摆摊,又舍不得买昂贵糕饼的小泵娘们。
如此一来,她收摊时轻松了些,而且没存底就是多赚了。
祝湘虽然背着竹篓,还是动手帮祝涓搬着木板和板凳,好让祝涓背上装糕饼的木匣。
“姊,咱们可以——”祝涓一回头,话还没说完便眼尖地瞧见对街的关逢春,不禁又跳又蹦地朝他跑去,亲昵地喊了声,“春哥哥。”
关逢春闻声,硬是往后退上一步,一脸嫌恶地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妳。”
“除了我,还有谁会这么唤春哥哥呀。”祝涓一脸爱娇地问。
关逢春抽动眼皮,直觉得她是看不懂眼色的傻子。“别挡着,我还有事要忙。”
“春哥哥要忙什么,要不要我帮忙?”祝涓讨好问着。
“别挡着我的路就是帮我一个大忙了。”关逢春毫不留情地道,一张斯文的清秀面容因为高傲而添了几分丑陋。
祝涓愣了下。她再不济也听得出话意,只是……她不明白为何在爹去世之后,他对自己的态度竟会转变如此大,教她怎么也不能接受。
还留在对街的祝湘自然是将这些话都给听进耳里,举步朝两人走去,还来不及将祝涓给拉走,就见关逢春后头的马车走下一人。
“瞧瞧,这是谁家的撒泼姑娘,一点规矩都没有,竟在大街上拉着男人说话,难道妳家里人就是这般教导妳的?”关夫人一开口比关逢春还要不给情面,看着祝涓的眼神就跟看只野狗没两样。
祝涓一脸受伤地垂下眼,而祝湘则是忍不下这口气,快步走到两人之间。“关伯母,王朝有律,既是有婚聘的男女,不在此例。”顿了下,她才又低声道:“论教养,舍妹只是攀谈,说是拉扯也太过,反倒是关伯母出言教训稍嫌太过。”
关夫人闻言,脸色忽青忽白。祝湘语气虽然软绵无力,但字句却透着凌厉,先拿律例护祝涓名声,再拿律例暗示两人婚配关系,最后还打了她的脸,暗示关家至今不谈婚事,无权教训祝涓。
因此她只能气得脸色一变再变,却也反驳不得什么。
“婚事是令尊在世时提起过的,并无白纸黑字,压根不算数。”关逢春仗着自己的秀才身分,说起话来趾高气昂,俨然是把祝涓当成脚底烂泥般地踩。
祝湘神色不变地道:“如此说来,关秀才这些年的圣贤书不都白读了?夫子授业解惑,一开始都是匪面命之,言提其耳,而关秀才却说无白纸黑字并不算数,其意岂不是和圣贤夫子背道而驰?”
“妳!”
“婚配之事并非空口白话,当时尚有数人在场,还是要我去把那些人都找齐了,才能把这事给办了?”祝湘态度淡漠,面无表情地迎视关逢春。
关逢春一双狭长的眼直直地瞪着她良久,脸色涨成猪肝色,半晌都吭不出一声,直到后头的关夫人不耐地喊着,“还不走了,待会耽搁了时间,得算在谁的头上?”
关逢春闻言,应了声,连声告辞都省了,等着关夫人一上马车,一行人随即扬长而去。
祝湘缓缓回头,就见祝涓竟还痴痴地看着关逢春离去的身影,不禁无声叹了口气。
“姊,为什么春哥哥会改变如此的多?”祝涓小声问着。
“……我也不知道。”面对失去笑容的祝涓,教她不禁心疼着,怎么也无法对她道出实情。
其实,说穿了不过就是因为她们没了爹依靠吗?
爹尚在世时,至少是个坐馆大夫,在杏花镇上是家喻户晓的仁医,有身分更有清誉,自然和关家般配得起,可如今爹已不在,她们姊妹俩没了身分地位,没了有力的娘家为恃,关家人势利,便看不上眼了。
“我原本以为爹去世时,关家人会赶在百日前将我迎娶,可是他们却是不闻不问。”
“大概是因为妳尚未及笄,等明年妳及笄了,也许就……”她顿了下,亲热地挽着她。“妳啊,这么早就急着要离开我,不怕我舍不得?”
“姊,我当然会舍不得妳,我也没想要那么早出阁的。”她只是不习惯关逢春的改变,所以有些怅惘罢了。
祝湘笑了笑,庆幸祝涓的心思一向单纯,随意拐了话便忘了难过。“祝涓,咱们回去吧。”
“嗯,走吧。”祝涓扬起笑,帮忙抬另一头的板凳。
看着她的笑容,祝湘不禁也被感染笑意。
对祝湘来说,祝涓不只是她仅剩的亲人,更是她心的救赎,所以不管怎样,就算她再厌恶关逢春那个男人,她还是得帮祝涓完成心愿,谁教这门亲事是在多年前便订下的?谁教祝涓偏是盲目的看上那种男人?
关逢春仗着秀才身分狂妄不可一世,加上关家又是小有家底,如今自然是不愿履行婚约迎娶无依无靠的孤女,所以她得更有本事才行,只要她有本事攒得更多银两,给祝涓弄家铺子,如此一来能得匹配,也许关家人就会改变心意。
可是……她却更加忧心有朝一日祝涓嫁进了关家,那日子肯定不会好过。
偏偏除了完成爹的遗愿,她还能如何?
死者为大,尽避她一点都不乐见这门亲事,但她还是得做。
两抹身影缓慢地朝赤霞山山腰而去,走的不是山道,而是尚未开垦,就连栈木都没有的崎岖野路。
两人身上的粗布青衫早已汗湿一片,眼看着天色渐暗,前头的男人一手抓着前方的树枝,一手则拉着身后的男人,但后头的男人脚下一滑,走在前头的男人立刻紧扣住他,回头问着。
“王爷,你不要紧吧?”
被唤王爷的男人就是传言下落不明的睿王齐昱嘉,他脸色黑中带青,就连唇色都是令人担忧的绀紫色,状似昏厥,只存有一口气的紧抓着前头的男人。
男人紧皱浓眉,看向四周,就见不远处的山坳处似乎有间茅屋,无暇再细忖,向前一步道:“王爷,你忍着点,前头有间茅屋,我背着你到那里歇会。”
齐昱嘉唇瓣动了动,连话都说不出口。
男人二话不说地背向他蹲下,将他一把背起,避开树林里横生的枝桠,小心翼翼地朝茅屋而去。已是掌灯时分,但茅屋里却一点灯光皆无,他在周围绕了下,确定里头无人,才放胆背着齐昱嘉踏进屋里。
这是间非常简陋的茅屋,门开是座小厅,临窗边摆上一张方桌和两张圆凳,再无其他。右手边的小通廊有两间房,他随意走入一间,庆幸里头至少还有钉制的床板。他猜想,也许这里是山上的猎屋,是一些猎户上山打猎时的临时休憩处,又或者原有村民居住,但早已迁居。
他将齐昱嘉搁放在唯一的床板上,大手搁在他额上,只觉冰冷得吓人,而汗湿的身上早已分不清到底是冷汗还是汗。
该带睿王就医的,他身上不只有伤,还中了毒,尽避服用了自己随身带着的百解丸,但这只能缓解毒,不代表解了毒。
“穷奇……”
“王爷。”袁穷奇收回心思,目光一落,就见齐昱嘉艰难地张开眼。“王爷无须担忧,这里还算安全,咱们可以在这里暂宿一夜。”
“你丢下我吧……”齐昱嘉勉强地勾着笑说。
“没有丢下王爷的道理。”袁穷奇俊魅的黑眸眨也不眨,无一丝动摇。
“丢下我,你才能逃……”
“王爷,义父要我跟在王爷身边,就是要我平安将王爷带回京城。”
齐昱嘉闻言,笑着,眸底却噙着泪。“这儿离京城有千里远,怎么回去?就算回得去……还活得了吗?”当初皇上授命他领军北防,镇压兀朮,本以为是皇上要给他建功的好机会,岂料却是要将他送上黄泉!
“我一定会带着王爷回京。”袁穷奇没有丝毫畏惧,坚定的目光彷佛无视眼前的困境。“总有一天会将齐贤那狗贼除去。”
齐昱嘉注视他良久,不知道该笑他天真,还是附和他的认真。如果齐贤这么容易除去,这朝纲不会如此萎靡不振。
齐贤是何许人也,他可是东厂督主,仗着皇上的宠信,赐了齐姓,在朝中翻云覆雨多年,权倾朝野,而皇上却也默许着他,任由他诬赖忠良,颠倒朝纲,让他俨然成了大盛的地下皇帝。
就连这一次与兀朮一战,他都怀疑根本是齐贤进言,要皇上利用此举让他战死边疆,否则为何不过是派个东厂千户,就让兀朮议和了?
如果这么容易就能议和,当初又何必出战?
如果真要他的命,不需要拉那么多将士陪他上路!一道圣旨就能要他的命,压根不需要如此大费周章,劳民伤财。
“没有机会……”齐昱嘉笑得虚弱,那齐贤哪是这般容易除去的角色。
“没有走到最后,谁都不能论断。”袁穷奇神色未变,让人难以猜测他的心思。“当王爷被兀朮大军掳走时,又有谁想得到我能闯入敌营将王爷救出?”
没有走到最后,他绝不会放弃,这是他给“那个人”的承诺。
“是啊……如果没有你,我早已经命丧兀朮人手中了。”那时,他确实认为,他会死在异乡,作梦也没想到袁穷奇竟会带着一支锦衣卫,突围入营,硬是将他救出。
四年前,郭庭卲为了救下户部曹尚书一命,不惜向齐贤那狗贼下跪央求,才让他知道原来朝堂里还有人如此正直,无惧齐贤,所以当郭庭卲派义子袁穷奇跟在他身边时,确实教他心安了几分。
但当战事爆发他被掳时,他认为就算就此死去也不会太意外,也正因为如此,当他看到袁穷奇闯入敌营时,他心怀感激,更加确认锦衣卫有情有义,公正忠勇。
“咱们好不容易过了边界,绕过东诸城来到这里,自然更没有放弃的道理。”袁穷奇环顾四周道:“王爷就不用再多想,咱们可以在这里多歇个几天,找个大夫替王爷治伤祛毒。”
齐昱嘉笑皱着眉。“袁穷奇,你真是个不会安慰人的人,但是你说的话却是恁地铿锵有力,彷佛一切都会否极泰来。”晦暗的光线底下,眼前就像是逃不出生天的深渊,一切令人连抵抗都觉得无力,可是袁穷奇却可以恁地狂妄,彷佛再艰困的谷底,也会背着他离开。
只是这一路走来,他知道这附近有多荒凉,别说大夫了,就连人也只见到一个姑娘,在这种穷山恶水之地想要找大夫,恐怕比登天还难。
“当然,阎王想跟我要人,得先杀了我。”袁穷奇说着,取出身上的水袋递给他。“喝点水,要是吃得下的话,先吃点干粮果月复。”
齐昱嘉虽有忧患意识,但终究还是个王爷,过惯养尊处优的生活,曾几何时将自己搞得这般狼狈?他又累又渴,中了毒更有剑伤,他很清楚他没有任性的借口,还能活着感觉到痛,是袁穷奇不要命地将他救出,所以就算再无食欲,干粮再硬,他和着水也要吞下去。
“袁穷奇,你不吃?”他啃着干粮,却见袁穷奇只是在前头坐下。
“我还不饿,王爷先吃吧。”袁穷奇靠着墙盘坐,稍作歇息。
齐昱嘉看着他,想着这一路走来,他们尽其可能地避开热闹城镇,就怕后有追兵,所以能补上的干粮也不多,他……是怕干粮不足,所以不吃吗?
忖着,齐昱嘉再吃了两口便将干粮收起。
不知道这状况还得维持多久,能省自然得省。在上一个小镇,竟也有东厂番子沿街走动,虽不确定是否会被认出,但能避则避。
只是……这样子走走停停,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回京?
齐昱嘉不敢想,闭上眼休息,他现在必须养足体力,不拖累袁穷奇。
天未大亮,袁穷奇便外出,一方面打探地形,一方面则看附近是否有人烟,而他运气不错,遇到一户刘姓人家。
“大夫?这位公子,想找大夫的话,得到杏花镇或是来春镇,咱们这种穷乡僻壤没有医馆,怎会有大夫。”刘文耀没心眼地说着。
“但这附近总是有个村落,要是有人伤了病了,都是如何处置的?”袁穷奇不死心地再问。
“这个的话,咱们东诸城外的这些散村,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铃医经过,那位铃医的医德极好,医术奇佳,连我爹那摔断的腿,被她医了两回,已经不喊疼,也可以下床稍稍走动了,而且她的收费非常便宜。”
袁穷奇闻言,喜出望外地问:“这位铃医大概多久会再过来一趟?”
“她昨天刚来,给了五天份的药材,所以应该要五天后才会再过来。”
“五天……”袁穷奇垂睫忖了下。“你可知道那位铃医家住何方?”
他等得了五天,但睿王恐怕是等不了!睿王不说,但他看得出来,他的体力和脸色是一天比一天还糟,再这样下去,他体内未祛的毒终究还是会沿着经络,逆血攻心。
“我只知道她家住杏花镇,但不确定是在杏花镇的哪处。”刘文耀看不出他内心的焦急,径自道:“要不你就到山脚下等,这位铃医总是在东诸城外的村落走动,你在山脚下等,总会等到她。”
“不知那位铃医长得什么模样?”看来只能到其他村落碰碰运气了。
“她是个姑娘家,姓祝,个头大概到我肩膀,总是穿着素白短襦配鸦绿色裙,身上背个竹篓,最重要的是她会边走边摇铃,你只要听到铃声就对了。”
“多谢兄弟。”袁穷奇感激不尽地道,再攀谈了两句,便先回茅屋跟齐昱嘉说明此事,待天色大亮后,立即下山寻人。
沿着山路,他疾步奔驰,不放过每一条路径,然而眼见天色都快要暗了,却依旧未听到铃声,打探了其他村的村民,在一无所获的情况下,他只好先回茅屋,等待隔日再寻。
一早,当他再度下山,正打算朝山脚的小风村去时,却突地听见摇铃声。
他飞步朝铃声奔去,开口喊着,“请问前头的可是祝大夫?”茂密的丛林将不远处的身影切割得零零碎碎,教他看不清楚。
祝湘闻声,停下脚步,往后望去,眉头随即一皱。
而几乎是同时,袁穷奇拨开了凌乱枝桠,清楚地看见她,突地一顿。
她……不是两天前遇见过的那位姑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