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氏一声叹息,眉宇间登时沾染了愁色。
“所以啊,明日就必须让父亲亲自去一趟安家了。”陆淑怡认真分析道:“您想一想,父亲明日一去,安家必然交不出人,如此势必要同父亲撕破面皮大闹一场。人最怕的就是闹,一闹所有的龌龊,所有的不堪就会全都露出来了。到了那时候,安家那些见不得人的东西都露出来了,父亲还能对他们有愧?”
吴氏喃喃道:“一旦无愧,便也放下了。”
陆淑怡点头,娓娓道:“其实父亲和您根本就不欠安姨娘分毫,更不欠安家分毫。从前安姨娘还在府上的时候,可没少从咱们陆家倒腾好东西送到安家去……”
吴氏抿唇不语,因为陆淑怡说的都是实情。
自打她身子好了接手二房中馈以后,就发现安姨娘从前的账本子有许多亏空或是去向不明的账务。
至于账上为何会亏空,为何会有不明去向的账务,这些都是显而易见的事情。
而她当时之所以没将此事揭发,也不过是为了给安姨娘留最后的一丝体面而已,同为的母亲,一旦揭发这些,只怕陆文儒会受不了。
夜凉如水。
吴氏终于点了点头,小声道:“也许……你说的都对吧。”她抬手抚弄着陆淑怡的头发,嘴角噙笑道:“你真的是长大了,如此,你将来嫁人娘也便没有那么担心了。”
陆淑怡轻轻一笑,熟稔的拿过一枚枣子塞进了吴氏的口中:“甜不甜?”
吴氏点头。笑出了几条鱼尾纹:“甜。”
陆淑怡顺势就依偎在了吴氏怀里,撒娇道:“娘,其实我这么晚来找您,是有一事求您……”
“什么事?”吴氏抬手端了茶盏喝茶。
陆淑怡就老老实实道:“明天……明天我想去一趟大慈寺……”
话音未落,就听吴氏咕咚一声重重放下了茶碗,深深皱眉道:“怎么又是大慈寺?你这一个冬天去几次大慈寺了?”
陆淑怡额角一跳,忙回身重新端了茶盏恭恭敬敬的递上,含笑道:“您先别急,容我把话说完好不好?”
吴氏神色仍旧凝重,许久才伸手接过茶碗。手指一收。沉声道:“你说吧,不过我可告诉你,这一次我是断断不会再纵容你了。”
陆淑怡吐舌,抬眼偷偷看着吴氏。慢慢道:“上次祖母不是要认下墨菊当义女吗?我那时候推说墨菊认了白先生为兄长。但其实您是知道的。白先生并没有认下墨菊。”
吴氏略一思忖,说道:“你的意思是说,明儿你去大慈寺与这件事情有关系?”
陆淑怡当即点头如捣蒜。笑眯眯道:“对,您猜的没错。白先生留在大慈寺过年,他邀我明儿,顺便我也想将墨菊认他当义兄的事情给办妥,您看行吗?”。
“白先生邀你?”吴氏眨着眼睛细细琢磨这句话,一时又放了茶盏道:“他如何邀你的?托的谁?”
她还是觉得陆淑怡有些不大对劲。
虽说那个白先生是救过她的命不假,可是即便如此,男女有别,如此三番五次的同她的女儿见面,她还是无法接受。
“这个……”陆淑怡吐一口气,她还不想把李平安给暴露出来,她只好敷衍道:“总之,您就放我一次好不好?就这一次,好不好?”
“不行。”吴氏回答的斩钉截铁,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她认认真真道:“纵然你是为了墨菊好,但这事情我还是觉得不大妥当。”
“怎么不妥?”
“你明年及笄,及笄后就要议嫁。然而你总是这样出去乱逛,万一被有心之人传出去损了名声,该怎么办?”吴氏铁了心不让陆淑怡出去。
管他什么白先生黑先生的,和她的女儿私下里见面就是不对,她绝不允许。
“可是娘,这也是为了墨菊好啊……”陆淑怡不死心。
吴氏就道:“墨菊就算不是什么白先生的义妹,你外祖母也不会嫌弃她,你不用操心。”
“可是……可是我都答应白先生了,您总不能让您的女儿失言失信吧?”陆淑怡也有些急了,轻咬下唇看着吴氏。
她绝不能失信与白先生,可是她又不愿意伤害母亲。
她就那么咬着唇一瞬不瞬的看着吴氏,满眼的哀求。
灯光之下,那哀求的眼神带着郁郁之色铺天盖地向着吴氏席卷而来。
“您自小就教育我们姐弟三人要诚信待人,如今女儿都已经答应白先生了,您却……您真的要女儿失信?”
吴氏捏紧了手中帕子,在陆淑怡郁郁的目光之下,她还真有些不忍。
许久,她才叹一声,勉强开口道:“罢了,我这个当娘的最后再妥协一次,明日你去吧,不过人你还是要多带几个。”又道:“至于你祖母那边,我去回就行了,你不用管。”
陆淑怡松了一口气,登时欢欢的扑在了吴氏的怀里:“我就知道,您对我最好了。”
吴氏抚模着她的头发,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但愿以后你不会让我失望……”
这意味深长的话让陆淑怡心头猛的震了一下,有两世的经历,她自然能听懂吴氏这话是什么意思,只是她也不知该如何作答,只能紧紧的搂着吴氏,许久都不曾松开……
…………
月影西斜,已近子时。
然街角之上爆竹声声尤不停歇,守岁的孩童仍在嬉闹不止。
陆家一场家宴过后,各房都回了自己的地盘。
陆老太太留了陆六老爷陆云茂在宴息室。
陆云茂年纪不过三十,身姿挺拔。五官轮廓与陆老太太着实相似,尤其一双丹凤眼,更是八分相似。他身上穿着玄色长棉袍子,腰上系着同色的锦带,带子上缀着五颗硕大珍珠,正中间还嵌了一块成色极好的红宝石,十分贵气。
陆云茂很会,总是挑好听的哄陆老太太开心,陆老太太也一直面带笑容。
一直到陆云茂说起了钱家,他翼翼道:“其实文昌前些日子去京里的时候已经找过我了。说上次三丫头的事情他真的不是有心的。只是当时心太急。盼着能成就一桩良缘……谁知道,好心竟然办了坏事,一时闯下大祸,如今后悔不及……”
“这些话是他让你这么说的?”陆老太太觑眼看着陆云茂。只懒懒道:“他是想来陆家?”
陆云茂点头赔笑:“什么都逃不过您老的法眼。如您所说。文昌他是想带着娟丫头回来过年,只是苦于无颜面对二哥,才一直迟迟不敢动身。”
他喝一口茶说道:“想必大嫂也十分想念娟丫头吧。只是出了那样的事情,娟丫头也无颜回家。”
“不敢回来就对了。”陆老太太轻轻一哼,说道:“上次的事情我已经算是睁一眼闭一眼了,要不是我压下来,你二哥能那么痛快放过钱家人?”
当时钱文昌的手段实在卑劣,竟然在绿梅里下西域的迷||药,而且这种手段还是用来对付陆家人的,陆老太太和陆老太爷心中始终无法忘记这件事。
对自家人能下如此毒手的人,如何信任?
“可是母亲,娟丫头到底是咱们陆家人啊,您真忍心让她一辈子在钱家?”
“这有什么不妥?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自古如此。”陆老太太的话语冷冰冰的,仿佛从冰窖里冒出来大的一般,她淡淡道:“若是让他们回来,你让我如何去面对你二哥?”
陆云茂抿唇不语。
这一次钱文昌可没少给他好处,又是送了他从扬州买来的瘦马,又是送了两个铺面,还答应要引荐他皆是淮南王刘肃,如此好事,他怎么能轻言放弃?
陆云茂眼珠子一转,当即赔笑道:“那您的意思是说,若是我二哥不介意此事,您就会让文昌和娟丫头回来过年了?”
陆老太太有些不耐烦,拢一拢衣袖道:“你又何必插手此事?你可知道钱文昌上次来咱们家的目的?”
“知道啊,他是想同父亲合作开盐井。”陆云茂回答的坦荡,他道:“文昌同我说了此事,还说了他的计划,我觉得这是好事啊。”
“好事是好事。”陆老太太不否认此事是好事,她皱眉道:“可是你想想看,他都能对三丫头下手,就冲这一点,让我和你父亲如何信任他?”
做生意最怕的就是别人在背后捅刀子,尤其是这种亲近之人,更是防不胜防。
陆老太太和陆老太爷对钱文昌都无法信任。
陆云茂听后哈哈一笑,一壁起身去给陆老太太斟茶,一壁说道:“您这也是多想了,三丫头的事情怎么能和生意上的事情混为一谈?”
他劝道:“您想想啊,开盐井那是多肥的一块肉。南边盐多,北边自古就缺盐,而且咱们圣上又不明令限制商贾开盐井,只要咱们不私卖给敌对国,又按时缴纳国税,手续齐全,那开好的盐井咱们想怎么卖就怎么卖了,多好的事情啊,您怎么能不同意?”
“您可好好想想这利益,卖盐可比卖铁器赚多了。”
“再者说,遇到盐荒的时候,那更是发大财的好时机啊……”
陆云茂最懂陆老太太的心思,字字句句都以利诱之。
“还有一点您可能不知道吧。”陆云茂左右四顾,压低了声音悄悄道:“我还听文昌说,这几处盐井淮南王也入了股,如此,开好以后就更容易把盐卖出去了。而且如今朝廷局势翻滚不稳,淮南王也属中流砥柱的力量,您可得好好考虑考虑。”
听完此话,陆老太太登时眼睛一亮,伸了伸脖子道:“淮南王也入了股?你是说钱文昌和淮南王认识?”
这是陆云茂抛出来的最有利的小勾子。
陆家从陆老太爷这一代开始就一直没有找到有力的靠山,陆老太爷和陆老太太总有种风雨飘摇的感觉。
淮南王可是当今皇上的亲叔叔,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
若是陆家以后搭上了淮南王,还怕没有好前程吗?
陆老太太当即心动不已,不过她并没有马上答应陆云茂的话,只叩击着茶盏边沿道:“我一个妇道人家也做不了决定,等明儿你同你父亲好好说说吧。”
陆云茂松了一口气,当即笑眯眯道:“那也行,明儿我再同父亲说吧。”又道:“明儿我还得去找找二哥,和他也好好谈谈,看不看能不能把他同文昌的误会解开。”
对钱文昌陆老太太还是保留态度,她只是喝茶,再未曾。
…………
一夜好眠。
第二日一早陆淑怡就去了大慈寺。
这次她将墨菊,冬梅,冬青和盼儿四人都带上了,还特意的让李平安驾车护送。
大过年的,把他们拘在府里头也没什么趣味,还不如出来透透气。
马车行了一路,到处都透着浓浓的年味。
孩童们追逐嬉闹,爆竹声声直冲云霄之上,千门万户,皆是团团圆圆,一派喜色。
陆淑怡靠在软垫上,吃一瓣桔子,道:“等到了寺里,咱们就分开行动。”
几个姑娘一愣,连忙问道。
“怎么个分开行动?”
“分开行动的意思是说,等下了马车,愿意跟我走的就跟我去寺里,想去别处玩的就跟了李平安去,不过……时间要把握好,两个时辰必须赶到寺里大殿前汇合,你们觉得如何?”
陆淑怡挑了挑眉毛,看着墨菊她们。
她们伺候了她一年,也该出去玩玩了。
“真的吗?”。冬梅一听能去外头玩,立刻眼睛亮晶晶的,一脸兴奋。
“怎么不行?我说行就行。”陆淑怡边说边从袖内掏出几个红封,十分豪气的递给了冬梅她们,顺便给了驾车的李平安一个,扬着下巴道:“一人十两银子,够你们玩了吗?”。
一年到头,十两银子真不算什么。
不过这样的心意却让冬梅她们感动,一个个拿了红封道谢。
“让她们去玩就行,我陪着您进去。”墨菊主动留下。
如此,去见霍天佑的就只有陆淑怡和墨菊二人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