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母亲有令,乔喜娘隔日便乖乖出现在赏霞亭——其实,她并不是排斥怀应时,只是单纯对染布庄更感兴趣,但母亲既然命令她现在要对他有兴趣,她当然只能往好的方面想。
譬如说,弹琴弹得不错。
她早来了一些,怀应时跟几个丫头已经在亭子里了,丫头们烹茶的烹茶,拈香的拈香,各有事忙,但却安安静静,男人便在这样的氛围中,拨弄着手中的伏羲琴。
见乔喜娘进了亭子,丫头自然赶紧上前招呼,铺垫子,奉茶,男人微一颔首,手却没停,乔喜娘也没打断,静静的听,听着听着,很快惭愧起来,人家的琴声比她还好。
一曲既终,男人拿起茶杯,“多谢乔姑娘赏脸,在下以茶代酒,敬姑娘一杯。”
乔喜娘连忙拿起杯子,“公子客气。”
“还以为姑娘们会晚些才到。”
“现在不是申时吗?”应该是吧,话说院子里有日晷,她没看错啊。
怀应时笑道:“是申时。”
乔喜娘疑惑,约申时,她也出现在申时,他居然说,以为姑娘晚点才会到,啥意思?
她心中疑惑的时候,却不知怀应时此刻在心中给她默默了加了一些分数。
原本在他的想法中,晚半个时辰内到都算不错了,名门淑女,多的是端着身分的,大概都觉得准时是失了身分,晚到才显尊贵,表妹偶尔会随着姨母到云山小住,用膳时间永远不准时,总是等到大伙吃得七七八八,这才姗姗来迟,他自然不喜,但也不想说表妹,倒是母亲的陪嫁嬷嬷说过,关姑娘这才叫有身分。
不知道这样算有没有身分,但他不耐烦这种行为。
这弹琴,在他原本的想法中,也是迟到大比拚,可没想到乔喜娘居然准时出现,挺不错,他最讨厌表妹那种都吃了一半才入座,大家又要给她张罗这,张罗那,菜都动过,厨娘又急着上新菜……麻烦死。
“乔姑娘可有喜欢的曲子?”
“春,春江夜曲吧。”
她虽然喜欢听歌曲,但对琴曲不熟,春江夜曲是她少数知道的曲子,教琴师傅说过,这曲子很有名,是前朝才女蒋诗翼所谱,当年蒋诗翼看上父亲的门生,所以谱曲传情,后来成了女子示爱的代表曲目……
啊!怀应时会不会以为自己对他有意思?
这么一想,乔喜娘突然有点坐立不安,这充满暗示性的曲名说出来,难保她不会把自己跟蒋诗翼那种豪放女划上等号,解释很奇怪,但不解释又心不安,唉,好想说明一下……
看他的表情还好,应该没多想吧……
应该没有才对,他要练武,还有诸多事物需要处理,弹琴应该只是陶冶性情,不太可能一曲一音都知道来历,对,一定是这样。
乔喜娘安心了。
一旦安心,她很快便沉浸在曲子中。
诚实来说,琴艺真的不错。
昨天,母亲一直跟她洗脑说,嫁给怀应时好,让她表现得好一点——她当然知道他的条件好,摆开来说,人品不错,家里无妯娌,无小姑,公公云游天下,婆婆不用天天伺候,嫁进这种家里的新娘子可算很轻松了。
再者云山有钱,没人喜欢过三餐不继的苦日子,乔喜娘一直不太愿意说婚事的原因之一,就是怕婚后被刻薄,乔家人口简单,她又是爹娘的宝贝女儿,万一嫁后婆婆天天没事找事做,妯娌争斗,小姑找麻烦,光想到这点,她就宁愿出家,怀应时家中简单,很好,很适合她。
最后嘛,也是最现实的,怀应时长得好。
人帅占便宜真是千古定律,好看的丈夫绝对可以提高妻子对婚姻的忍耐度与投入度。
要说这婚事有什么缺点的话,就是云山名声不太好,可乔家又不是那种爱面子爱得要死的百年门户。
条件一字排开,怀应时真的是好夫婿人选,于是,问题就来了——怀应时怎么可能选她呢?
就像她会看他条件一样,他也会看她条件啊。
目前乔家,苏家,梅家来说,其它两家都是百年名门,只有乔家不是,再者三家姑娘,梅雪晶一看就是多才多艺,苏宁宁小有诗名,最后,很现实的,两位都美若天仙,自己最多也就是顺眼而已。
双方称斤论两一起比,结论就很令人哀伤:怀应时没道理会选她。
好对象是好对象,条件摆在眼前,容不得她幻想,只是母亲有令,她不得不来,但也许是知道自己几乎不可能成为怀应时的续弦人选,乔喜娘反而很轻松,来也来了,听也听了,回去能跟母亲交代就好。
故此,心情颇为轻松,美景,美男,美琴,真是美好生活。
就在乔喜娘吃完第二块茉莉花糕时,苏宁宁在一群仆妇的陪伴下,隆重登场了。
苏宁宁本来就美,盛装后更美,美到乔喜娘觉得自己应该告辞才对。
她不是这样“觉得”,而是真的这样做了,等怀应时弹完春江夜曲,她立刻起身说一堆谢谢怀公子的邀请,也打扰得差不多,应该回去之类的话,接着就回自己院子。
乔华丰柳氏自然十分关心,尤其是柳氏,“女儿能回家小住”与“不需天天伺候婆婆”的吸引力太大,“如何?怀应时可有什么表示?”
在母亲眼中,自家女儿自然怎么看怎么好。
乔喜娘在回来路上早想好说法,“苏姑娘很美。”
乔华丰便不说话了,身为男人,他当然知道美人妻比贤慧妻更能打动人,不然为什么他从不违拗柳氏的话,就是因为柳氏很美,他不想看到她不开心的样子。
可柳氏却不这么想,“美人会老,性子才重要,再相处相处,怀公子肯定会喜欢你。”
乔喜娘笑道:“娘,姻缘天定,您别急。”
“我怎么能不急,你都快十六了,再不订亲,不知道会被说成什么样子。”
“要说让他们说去,我又不在意,人生苦短,我不想为了怕人家说闲话就勉强自己,人家说我骑不得马,就得立刻翻身上马,人家说我不会写字,就马上磨墨开笔,人家说我嫁不出去,我就得马上成亲,娘啊,万一哪日人家说我不懂耕作,难不成要女儿下田,或者说我是哑巴,我就得从城东走到城西,一路扯着嗓子说话,我不想因为一些不重要的人而匆忙做出重要的决定,那根本就只是在赌气而已,闲话是堵不上的,我不想用自己的一辈子去堵那些三八的茶余饭后。”
柳氏只觉得气冲脑门,但又不能说女儿不对,“你,你,这丫头,不跟你说了。”
一跺脚,往内室走去。
看着自家爹爹马上追上去的样子,乔喜娘笑着对香儿跟小翠说:“看,若我娘长得像母夜叉,我爹肯定不会这样心疼她了。”
乔喜娘天还没亮就起来,稍做收拾后,带着小翠到了湖岛东边——这是她听掌院娘子说的,朝阳亭可欣赏日出,景色迷人。
想着明日就要离开,便决定来看看湖岛的朝阳有多美。
朝阳亭有两层,既然要看日出,乔喜娘自然上了上面那层,又为了要好好欣赏掌院娘子口中“千束金阳”的那瞬间,让小翠熄了灯笼,主仆二人静静的等。
不一会,听到下头传来声音,“小姐,这亭子居然建有两层,我们上去吧。”
也是个来看日出的。
乔喜娘正想出声招呼,没想到“小姐”却道:“我若上去,谁还能看见。”
听声音是梅雪晶,可什么叫做“我若上去,谁还能看见”?
“是奴婢胡涂,忘了小姐的大事。”
另外一个丫头问道:“小姐,烛火可要现在点?”
“点起来吧。”此刻的梅雪晶声音透出一股傲慢,“就算怀应时不过来,他的院子朝东,晚上伺候的仆人自会跟他说见到有人在朝阳亭。”
感觉好像听到了不该听的话。
黑暗中,乔喜娘伸出手,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小翠连忙点头表示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