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她没跟上来,傅文绝停下脚步,回过头,这才发现她站在他身后十步以外。“你在做什么,还不快跟上?”
她只是低着头,迟迟没有回话。
他刚被赵君清激怒,气还没平息,语气显得急躁不悦。“你究竟在做什么?”
说话的同时,他已经掉头走向她,来到她面前,他不解的看着她,待她缓缓抬起脸,他这才发现她眼眶泛红。
“你可别哭。”他有点慌了,他从来不懂得该如何安慰人。“我已经打了他替你出气,他也决计不会再骚扰你,你就当遇到一条疯狗,别气别哭了,嗯?”
她秀眉一拧,在心里偷偷月复诽,她难过,全都是因为他啊!
从他要她以厨娘的身分待在他身边之后,他就时不时的给她一种期待,有时是眼神、有时是动作、有时是言语,不管是什么,他让她对他有着一份期盼及想象,就像刚才那样。
可也是他,让她知道自己的想象都是假的,像梦一样不真实。
他再怎么重视她,她不过是个负责他起居及三餐的厨娘,现在不可能,未来也不可能有什么改变。
她知道他们身分悬殊,纵使他对她有心有情,两人也未必能开花结果,她要的只是一个表示、一个证明,她只是想知道这一切不是她一厢情愿,不过他却让她看见了最残酷的事实,原来对他而言,她什么都不是。
“你就乖乖的待在小苑,别到处乱跑了,行吗?”傅文绝命令道。
对于他想守护的、想扞卫的,他的态度向来是强悍而霸道的,他是真心把她当成自己的人,所以忍受不了任何人欺她伤她,如果可以,他多想把她藏在自己的袖子里。
“我……我不是你养的小狈。”和秀敏微弱的声音带着泣音。
他没听清楚,皱了皱眉头。“什么?”
“我说……”她抬起眼直视着他的同时,眼泪也顺势滑落。“我不是你养的小狈。”
“谁说你是小狈了?”
“那我到底是什么?”和秀敏气愤的质问。
“你当然是、是我的……”
“专属厨娘?!”她感到委屈又愤怒。“如果只是这样,请你不要说出或做出什么会让我误会的话及动作,不要让我对你有什么不切实际的期待!”
傅文绝心头一震,惊疑的看着她。
老舒说她对他有情,事实上,他也感觉得到,不过她从没说出口,连暗示都不曾,可她方才说的话,他是不是能解读为她是在向他表示什么?他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感觉,有点慌,却又雀跃不已。
“我知道自己是什么身分,我也从没奢望待在你身边服侍你会有什么结果,我只是、只是再也受不了这种不上不下的心情,我只是想知道我的存在对你有着某种程度的意义!”
和秀敏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居然跟他说这些话,她虽然一直是个勇敢的姑娘,但向来要强,脸皮又薄,主动向男人示爱这种事,她根本做不到,可是他却逼得她失去了分寸,她觉得好丢脸,她想,她已经无法再在这儿待下去了。
“我……我要回家,请你另请高明。”说完,她转身就想逃离。
傅文绝眼捷手快,一把拉住了她。
她惊疑的回过头,迎上的是他深邃的眼眸,他的眼神平时是那么的冷,而此刻却是炽热,她一阵心悸,只能无措的看着他。
“你想知道你的存在对我来说是什么吗?”傅文绝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幽幽地道:“有些事,你该知道我说不出口,但说不出口不表示没有。”
他那苦恼、不知所措的神情,让和秀敏再次有了些许期待,她隐约感觉得到什么,但又不敢确定。“你把我留在这儿,就只是为了让我给你准备三餐?”
“是也不是。”他的眉心好似打了几个死结,脸不自觉微微涨红。“我确实喜欢吃你煮的东西,可那并不完全是我把你留下的主因。”
“那么……还有什么?”
“我不确定我现在能跟你说什么。”傅文绝直视着她,又深深吸了一口气。
“我只能说你的期待,我懂,只是……”
谈租约、谈买卖时,他机锋百出,从不迟疑犹豫,可是谈情,他真如老舒所说,是个愚钝之人,那些动听的话,他一句也不会说。
她紧抿着唇,幽幽地道:“有那么难吗?我不是要你承诺什么,更不是跟你讨什么……”她感觉得出来他就快要说出什么了,只需要一点点的压力及动力,于是她背过身,假装要走。
他心一急,便月兑口道:“和秀敏,我需要你,我喜欢你。”
和秀敏神情一愣,脚步一顿,这确实是她想听的,可当他真的说出口时,她又不禁感到惊慌失措。
她没敢回头,就怕自己的表情显得可笑滑稽,她的心跳得又急又重,整个人像是要昏厥了般。
突然,一双手放在她的双肩上,很轻柔,却又有着无法忽视的力量。
“如果我不喜欢你,不会让你待在离我最近的地方,不会让你走进我的生活。”傅文绝微弯,低沉的嗓音轻轻扫过她的耳际。
和秀敏觉得身子一阵酥麻,不自觉倒抽了一口气,随即她一鼓作气的转过身,直视着他。“所以你的意思是……”
“行了。”他站直身子,浓眉一揪,打断了她,“我都说到这分上了,再说你不明白,我可不饶你,以后别再问我这种蠢问题,再问,我也不会回答你,听明白了吗?”
他的口气很不温柔,甚至像在威吓,但她却感受到满满的、确定的情与爱。
“好了,现在回小苑去,别再到处跑了。”说着,傅文绝推了她一把,随即转身离开。
这日,傅文绝与管事出门巡视田地,迎面来了一个许久未见的人,正是去年泼他一身墨的庄四维。
“傅大少爷。”庄四维来到傅文绝面前,神情有点尴尬不安。
傅文绝停下脚步,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你长高了。”
庄四维难掩讶异,没想到他会注意到这种小事。“呃……是的。”
“今天不是来泼我墨的吧?”他打趣的问。
庄四维倏地涨红了脸,连声澄清,“不,不是的。”
“那么你有什么事吗?”傅文绝问。
庄四维抿着嘴,犹豫了一下才道:“是关于、关于……”
“说吧,是缴租有问题吗?”
庄四维尴尬又羞惭的点点头。“本来该找管事说的,可是……”
“不打紧,跟我说也行。”
傅文绝的反应让庄四维震惊不已,从前大家都觉得他是个冷冰冰的人,凡事没得商量,现在他的态度还是不热络,却让人觉得多了一丝温暖。
“大少爷,我一家六口,只有我与娘亲及一个弟弟能耕作,我娘从去年冬天就一直生病,弟弟也才十二,他们能做的活儿有限,剩下的三个弟妹都还年幼……”
说起自己家里的状况,庄四维脸上满是忧愁。“今年收成不好,勉强只能猢口,实在没有多余的钱交租,所以想请大少爷宽限一季,待秋收时补上。”
“嗯。”傅文绝听完,想也没想就从腰间的锦囊里拿出五两银子递上前。“拿着。”
庄四维惊疑的看着他,迟迟不敢伸手接过。
傅文绝干脆抓起他的手,将五两银子放在他长满粗茧的手心里。
银子是冰凉的,却实实在在烧烫着庄四维的手心。“大少爷……”才一开口,他就忍不住流下泪来。
“别担心交租的事,让你娘先把病养好吧。”傅文绝说完,就要离开。
庄四维手里紧抓着五两银子,又追了上去。“大少爷,有件事想问你。”
“你说。”傅文绝停下脚步,没有半点不耐。
“去年大少爷要开茶楼,为了资金说要卖地时,大家都非常生气,我也是因为一时冲动才会泼墨泄愤,当时大少爷对我说,只要有心,纵使山穷水尽,也还有活路可走,你也说开茶楼就是要给我们这些佃农子弟们开另一条路,让我们养家活口……”庄四维整理一下激动的情绪,尽可能平静地道:“我一直在等着大少爷开茶楼,可现在……大少爷的计划是不是已经……”
听了他这些话,傅文绝沉默了一下。
继续跟佃农们打租,是在他心智回到十二岁时做的决定。复原之后,他因为和秀敏之故,也没再提及开茶楼之事,不过不提,不表示他没想过。
以傅家现有的资产,他大可不必卖地求现,只是傅家资产是傅家的,他成功便罢,不成功,赔上的是傅家所有人的资产,茶楼赔本虽不至于让傅家家财散尽,只是他做每件事都求清楚干净,不希望到时因为金钱问题闹得家门不宁。
地是他的,将来茶楼赔了,也是他的损失,与傅家无关,可现在,租约重订,佃农们也都下了重本播种耕耘,他说要止约卖地,恐怕又会引起不满,最重要的是,和秀敏第一个不饶他。
“大少爷,光凭那一点收成,我顶多能让弟妹三餐温饱,却没能力送他们上私塾读书识字,若他们不识字,一辈子只能种田做苦力,翻不了身……”庄四维殷切期盼着。“大少爷,如果你还有开茶楼的梦想跟计划,请一定要给我机会,给我弟妹一个机会。”说着,他突然屈膝一跪。
傅文绝见状,先是一愣,然后神情平静的拉起他。“我会仔细思考这件事的。”
庄四维噙着泪,用力的点点头。
之后,巡完田地,傅文绝未直接返回傅府,而是到城中他原先属意的那块地绕了绕。
这一块月复地闲置已久,是他两年前买下作为茶楼预定地的,因为不够宽广,他一直希望把周围的几家铺子一同买下,可价钱方面却始终谈不拢。
“大少爷,你还想着要盖茶楼吗?”管事问道。
他点点头。“总是做着收租的工作,太没乐趣了,而且我开茶楼的其中一个原因,就是想改善那些佃农的生活。你刚才也听见那孩子说的话了。”傅文绝的眼底闪过一抹沉郁。“那些佃农的孩子因为家里没有能力让他们去私塾读书识字,只能继续当佃农,庄四维聪明又有想法,却苦无没有可以让他翻身的机会,若是开了茶楼,我让那些愿意学习的孩子到茶楼来从学徒做起,供他们吃住,休息时候还能请夫子来教他们读书识字,他们有了一技在身,将来不管去了哪里都能立足。”
管事听完,惊讶得差点说不出话来。“大少爷,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
“很多事,我心里自有打算。”
他不是个心里有什么话都会说出来的人,他一向深沉,也已经习惯这样做人做事,但就是因为这样,不只外人,连自家人都可能误解他。
“咱们跟佃农的租约刚打,现在恐怕……”
“这事拖过一年又一年,只会让许多佃农的处境雪上加霜。”
“就怕他们不能理解大少爷的用心。”管事忧心着过往的事又再重演。
“也许我该跟他们谈谈。”傅文绝沉默了一下,直视着管事,才又缓缓地道:“你安排一下吧,把他们请到傅府来也好,我亲自去拜访他们也行。”
管事颔首。“我知道了。”
傅文绝神情凝肃的看着眼前的月复地,心里想着的是和秀敏,要是她知道他又打算卖地,不知道是什激烈的反应。
他最该也最难说服的人,就是她吧?想到这儿,他不禁长长一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