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答应她留下来了,他却不肯跟她同床睡,说是怕把感冒传染给她,要她去睡客房。
“万一你被我传染也病了,我反而更麻烦。”这是他的理由。
她不相信,心下黯然。
他终究还是不愿碰她吗?这是否代表了他在他们之间画下一道清楚的界线?
他不想与她同床,她也不好厚颜纠缠,只好乖乖地在客房睡下了。
两人分睡两间房,隔着一道墙,心里却都挂念着彼此,辗转反侧,听着窗外雨声淅沥。
半夜,傅明泽被连续几声的雷响惊醒,他茫然睁开眸,房内只亮着一盏小夜灯,映出门口一道半隐在黑暗中的纤秀身影。
是江雪,她穿着他的格子法兰绒衬衫,抱着个大大的枕头,小脸蛋雪白,水眸似是氤氲着某种委屈,楚楚地望着他。
又一道亮晃晃的闪电,接着是一阵仿佛能劈开山河的愤怒雷鸣。
他看见江雪的身子颤了颤。
他忽然想起她小时候最怕打雷了,每逢雷电交加的时候总是希望有人陪,偏还老爱撑着一副倔强的模样。
以为她长大以后,这样的小毛病应该早改掉了,没想到还是怕……
他心一软,大手拍了拍自己身旁的空位。“上来吧!”
没让他有时间后悔,她飞也似的跳上床,柔软的胴体偎进他怀里。
“别怕,只是声音大了点而已。”
她才不是怕打雷,她怕的是他不理自己。
江雪心酸地寻思,不觉用脸蛋蹭了蹭他,小手抱着他的腰。
他以为她是被雷电吓到了,又是好笑又是怜爱,轻轻地拍抚她背脊,低声哄着。“我会陪在你身边,闭上眼睛乖乖睡。”
她吸了吸鼻子,本来是希望他生病能对自己撒娇的,结果反而是自己对他撒娇,可能够这样亲近地偎着他,她依然觉得幸福。
“你抱着我睡好不好?”她细声细气地问。
“好,我抱着你睡。”
“一直抱着我?”
“一直抱着你。”他柔声许诺。
她心口一扯,止不住满腔酸楚。
总是这样的,不论她说了什么或做了什么惹恼他,当她需要他的时候,他仍会毫不犹豫地包容她。
从前世就是如此,他总是默默守护着她,体贴着她。
想着,江雪蓦地感到惊慌,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攫住她。
会不会其实他上一世一直就是爱她的?
是她自己不懂珍惜,才一次又一次地错过他的真心,最后反而把他推到谢清婉身边?
如果真是这样,那她对他造成的伤比自己所想的更深更重,她太对不起他了!真的很对不起……
“明泽。”她哽咽地唤,在他怀里缩了又缩,紧紧地贴着他。“你不准放手喔,要一直抱着我,永远、永远……”
她作了个恶梦。
梦里,她又回到前世,回到他临死的那一刻。
为了救她,他不惜以自己的肉身相护,明明重伤垂死的人是他,他却只关心她有没有受伤。
“雪,你……好好……活着……”
不要不要!她不要活着,他死了,她一个人活着又有何意义?
“你才应该好好活着,不准死,我不准你死……”
她惊慌地喊着、哭着,像个耍赖的孩子,可没有用,那大片大片的鲜血染红了她的眼。
她的世界崩塌了,彻彻底底地失去了他!
她哭得心神俱碎。“不要丢下我,明泽,别留下我一个人,我爱你啊!好爱好爱你……”
“怎么了?小雪,你作恶梦了?”有人在摇晃她。
可她没听见,仍陷在那地狱般的惨痛里,身心都被烈焰烧灼着,痛得恨不能神魂剥离。
她哀哀求着那个再也回不来的人。“明泽你不要生气,是我太坏了,总是伤你的心,我真的真的爱你,不要丢下我一个人,我不能没有你……”
“小雪,你醒醒!你在作梦!”那声音变得惊恐了,忧心忡忡。
“不是梦,是真的!”她泪流不止,不知要如何才能弥补自己的罪孽。“是我的错,是我不好,我害了你,可你不要生气好不好?不要对我生气,我会心碎的,好难受……”
“雪,听我的话,快醒过来。”温暖的气息在她耳畔吹拂,如春风般柔软,一双有力的臂膀紧紧环抱着她、呵护着她。“我没有怪你,没对你生气,傅明泽永远不会对江雪生气,你听见了吗?”
她听见了,怔怔地扬起一双泪眼,迷离地望着眼前的人,是她最爱的男人,他正抱着她,神情焦急地看着她。
“明泽?”她迷惘地眨眨眼。
“你总算醒了!”他像是松了一口气,眉宇仍紧拧。“你刚刚作恶梦了。”
“我……作梦了?”
“你梦见什么了?怎么在梦里哭得这么伤心?”
她想了想,明眸依旧含泪。“我梦见你为了救我……出车祸死了。”
傅明泽悚然,没想到竟会是这样的梦,不觉更加收拢臂膀搂抱她。“是假的,只是作梦而已,别胡思乱想。”
不对,他不明白,那不是梦,是真的,是她曾经历过的残酷现实。
江雪抬起湿润的泪颜,双手祈求地抓住他衣襟。“明泽,延后婚期的事,你别对我生气好吗?”
“我不生气了,我承认自己有些难受,可我不会对你生气。”他俯首亲亲她苍白的软唇,认真地低语。“雪,不管你要我等多久,两年也好,二十年也好,我都会等的。”
她身子一颤,不敢置信地望他。
他含笑睇她,那么温柔,那么深情,带着无尽包容的笑,令她心动又心痛。
“明泽,你……”
“别说了。”他用手指替她拭泪。“乖,闭上眼睛睡觉。”
他将她搂在怀里,轻轻摇晃着,拍抚着她哄她入眠,自己却是彻夜睁眼。
她说了爱他,在梦里哭着喊爱他,哭着求他不要丢下她……那为什么在清醒时,她从来不曾对他这般示爱呢?
琢磨不透,愈想愈怅惘,傅明泽拿起iPad,写了封e-mail给远在法国的蔡雅岚,他本来以为一到巴黎就交了个法国籍男友的她肯定恋爱谈昏头,不会那么快回信,没想到不到两个小时他就收到回信了,而且还是落落长的一篇……
看着信里的内容,他不禁皱拢眉宇,陷入沈思。
隔天是周未,江雪睡到将近中午才朦朦胧胧地醒来。
起初,她怔怔地睁着惺忪的眼,片刻才恍然惊觉这不是她的房间,而且另半边床上,坐着一个男人,正深情地看着她。
是傅明泽。
他穿着件米色针织衫,露出性感的锁骨,星眸微敛,更显得眼睫墨密浓长,润泽的方唇似是隐隐噙着笑,下巴的胡渣已经刮得干干净净,侧颜俊秀立体,如雕像般诱人。
他好帅,看着她的眼神那么专注,温柔似水,满满的宠溺,腻得她发慌……
他一直看着她吗?看她多久了?
江雪蓦地害羞起来,芳心评然加速,她下意识地拉起棉被盖住自己发烧的脸蛋,听他一声轻笑,才又犹豫不决地稍稍拉下一角,露出盈盈漾着波光的水眸。
他含笑望她,伸手怜爱地模模她的头。“肚子饿吗?我煎蛋卷给你吃?”
她羞温地敛眸,又想遮住自己了。“好。”
瞧她傻傻的模样,他又是一笑。“先去梳洗吧!瞧你头发乱的。”
她一凛,直觉抬手模头发,连忙翻身下床,急急冲进浴室里,从镜子里看到自己形容散乱,眼角似乎还有点眼屎,窘得差点没尖叫。
怎么偏偏让他看到自己这么丑的时候呢?
江雪好懊恼,以最快的速度洗脸刷牙,头发梳得柔顺发亮,原本想扎双马尾又有点害臊,最后只拿发带简单地系成一束。
她身上仍穿着他的法兰绒衬衫,luo着纤足,轻盈地走去吧台边,看着心爱的男人为自己准备早午餐,她觉得好幸福。
他愿意做饭给她吃,这就表示他们和好了,对吧?她知道他总是舍不得对自己生气……
她坐上高高的吧台椅,举起咖啡壶为自己斟了一杯,入口苦中微酸,是她最锺爱的味道。
果然,他并没有忘记她的口味。
江雪一颗心飘飘然,一面啜着咖啡,一面亮着眼睛凝视男人下厨的帅气背影。
“我把家里都打扫干净了,你有发现吗?”她娇声问。
傅明泽回头,见她一脸求模头的表情,不禁莞尔,强忍唇畔即将浮起的笑意。
“嗯,我发现了。”
“我很乖吧?”她求表扬。
“很乖。”
“浴室也刷得闪闪发亮喔!”
“嗯。”
“弄得我腰酸背痛手又麻呢!你不帮我揉揉吗?”
打蛇随棍上了呢!
傅明泽忍笑。“好,等下帮你揉。”
“有我这样的女朋友,很不赖吧?”
“不赖。”
“你高兴吗?”
他没立刻回答,将煎蛋卷起锅装盘,搁到她面前,又从冰箱取出事先做好的优格水果色拉。
“吃吧!”他说。
可她只是直直地盯着他,小手托着香腮,墨睫轻颤,水眸莹光流转中带着点说不出的委屈。“你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什么问题?”他装傻。
她一脸受伤。“有我这样的女朋友,你高不高兴?”
“你说呢?”他不答反问。
江雪哑然,瞪着他淡淡的、没什么表情的俊脸,许久,她才小小声地问:“你还在生气?”
他默然不语。
她蓦地心慌。“我记得你昨天晚上好像跟我说,你永远不会对我生气的……”
剑眉一扬。“你听见了?”
“嗯。”虽然是在半梦半醒之间,但她觉得他说过。
他沈思片刻,忽地俊唇一勾,似笑非笑。“我说的话你就记得这么清楚,那你自己说的话呢?”
“啊?”她愣然。她昨晚说的话可多了。“你是指哪一句?”
他眯了眯眸,似是对她的反应很不满意,脸色一沉,她霎时更慌了,想解释,又不知从何说起。
他到底想听自己说什么呢?
正茫然时,门铃声叮咚作响,为了缓和僵凝的氛围,江雪忙自告奋勇。“我去开门!”
她盈盈走向大门,一面还在脑海思索着自己昨夜到底说了什么关键话,不料门一打开,映入眼里的人影令她整个惊住。
“没想到你也在啊,江小姐。”谢清婉一身素雅的打扮,双手端着一锅炖肉,巧笑倩兮。“我是来敦亲睦邻的。”
敦亲睦邻!
江雪震骇,这意思是……
“我上礼拜就搬到这层楼斜对面住了,跟明泽是邻居,他没告诉你吗?”谢清婉言笑晏晏,一字一句都犹如落石,重击江雪胸口。
“你们这对未婚夫妻还真有趣!双方都各自藏着秘密不跟对方说,偏都还跟我有关。”说着,她意有所指地掮搨眼睫。
江雪愕然,恍惚地忆起前世仿佛也曾有过相似的场景,一夜同床过后,她穿着傅明泽的衬衫来应门,只是当时受惊的人是谢清婉,如今却换成了她……
她正惘然出神时,傅明泽走过来,神色不动地瞥了她一眼,跟着转向谢清婉,淡淡地问:“你炖了牛肉?”
“是啊,我记得你小时候最爱吃我妈炖的红烧牛肉,这可是我们家的独门手艺喔!”也不管他接不接受,谢清婉迳自将锅子递给他。“吃完了记得把锅子还我。”
语落,她翩然转身离开,留下心神不定的江雪与傅明泽无言相望。
许久,江雪好不容易从喉咙间挤出干涩的嗓音。“这不是她第一次送东西过来?”
“嗯,上礼拜她就送了一锅关东煮过来。”傅明泽淡定地回应,太淡定了,教江雪更加心乱如麻。
他们成了对门邻居,未来又要在同一间公司上班,近水楼台先得月……
思绪纷乱,江雪尚未厘清,傅明泽又慢条斯理地朝她丢下另一枚重量级的炸弹——
“清婉对我这么好,你说我应该怎么报答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