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片咬牙切齿的隐忍,又岂能瞒得过自幼就在宫斗血海中拼杀出来的宇文堂呢?
领着赵妃子肥肥软软、小巧可爱“小蹄”的宇文堂阵光微闪,本想轻吐一句“杀了”,却在低头瞥见那张小心翼翼朝他微笑的小圆脸时,心下蓦然一软。
罢了,纵使要杀也不是在此时,吓坏小肉球就得不偿失了,况且也不怕那贱婢翻得了天。
“你的脸…”
“耶?”
“不要紧吗?”
“还好,有点绷绷痒痒的,不疼。”赵妃子眨了眨眼,疑惑地问道:“我脸怎么了?”
怎么一个两个都在问她的脸?
“…无事。”宇文堂俊美脸庞没有异样表情,仅有嘴角抑不住抽动了下——给憋的。
养宠物果然极有趣味,甚好。
而隐于暗处的亢已经处变不惊了。
赵妃子一脸新奇地打量着这个布置得金碧辉煌的大房子,忍不住啧啧惊叹起来。
她还以为自家赵氏是南梁大族,家中已足够华美,可是跟平城城主家一比,可就被甩月兑九条街了。
“平城街市坊间看起来一点儿也不繁荣,城主府却极尽豪奢,看来这个城主平常也没少坑百姓啊!”她叹了一口气,小圆脸浮现一抹罕见的凝重。
赵妃子虽是养于锦绣窝中,但偶尔黏着堂兄表兄当跟屁虫出门,对于南梁百姓真正的贫穷生活也略知一二。
蹲在墙角乞食的老乞儿,面黄肌瘦犹如柴禾的小儿待价而沽,还有淹大水时逃进国都的流民仍无处可依,在南坊朱门酒臭和丝竹钟乐的对照下,越见凄惨苍凉可怕。
两年前,大水刚过,城中流民饥民哀哀遍布,赵妃子曾经悄悄收拾了一包袱的华丽衣衫和簪环钗饰,托时常出门的大堂兄拿去典当,买些粮食馒头给那些可怜人
填填肚子——对她来说,饿肚子真是世上最恐怖的事——可是她那些财物布施也只是旱地千里上落下的一小滴雨水,救得数一时的穷,却救不了他们一条命。
大堂兄回来说,首饰衣裳都当光卖光了,吃食也都送完了,可还是有好些人饿死了,而南梁官府说好施粥的棚子却始终没有出现。
那天她拼命央求阿娘再给她点子锦帛金银去买粮食,可是换得的是阿娘骂她多管闲事。
“那些贱民死了便死了,咱们这样的贵人能赏他们一口吃食是大恩,不赏他们也是本分应当,你好好的做你的大小姐便罢了,跟着胡闹什么?”
赵妃子整整哭了两日,甚至不惜绝食也要省下自己的口粮施出去,但是…但是府中大人竟然宁可把她的吃食给了大黄吃,也不肯舍给外头那些奄奄一息的流民。
她绝望地望着窗外默默流泪,一日一夜后,终于愿意进食了,可也是自那日起,她原本就旺盛的食欲越发惊人,好似为了报复,抑或是为了自我厌弃的惩罚,她天天要求要吃最贵的最好的最油的。
全赵氏家族不是都指望她光耀门楣吗?
所以她要什么就有什么,爱吃什么就吃什么,她恨不得把赵家库房全吃光光。
赵妃子一脸怔然,好半晌才恍然自噩梦中惊醒过来,她用力地搓揉自己的脸
蛋,深深吸了一口气,自暴自弃地自嘲笑了,喃喃道:“老太爷和全家人定然恨死我了吧?”
可是她真不觉得进宫为妃为嫔有什么好光宗耀祖的?姑女乃女乃和姑姑分别是先王和现任南梁王的妃子,在宫中享福耽乐之余也天天提心吊胆,还得要家族每月进献帛金才能拢络宫中侍人帮忙邀宠。而自先姑祖女乃女乃仙逝之后,赵家再也没有人能进仕了。
现在都在啃老本,偏偏老太爷不死心,还以为赵家代代相传的献女入宫固宠之术至今还有效。
“唉。”她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不过这下可好,她还是进宫了,结果不是南梁宫,而是大周宫…从此福祸不知,前途未卜,心情真是好复杂啊!
“娘娘请用茶汤。”一个眼生的秀气侍女恭敬地呈上香气扑鼻的热腾腾茶汤。
碗里头是研得细细的茶粉、乌豆谷米和少许粗盐煮成的茶汤,她只听说过,却
还从来没喝过,见状不由唾液泛滥,正接过的当儿忽觉奇怪。
“请问你是哪位?我的侍女们呢?”
“奴下名唤将女,奉君上之命随侍娘娘左右。”将女动作优雅地跪下,朝她行了一个五体伏地的大礼。“此后娘娘便是奴下的主,奴下愿为娘娘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赵妃子吓了一跳,连忙起身扶起她。“不、不用行这么大礼了,可是…可是我自家中携来的侍女们呢?云片呢?喜糕呢?香饼呢?”
娘娘数的都是一堆吃的…咳。
将女微笑道:“禀娘娘,喜糕和香饼两位都在外房收拾您的衣衫箱笼呢,至于云片许是一路上舟车劳累水土不服,一进府便又吐又…方才由随行太医诊过,得好好调理数日才能再回来服侍娘娘了。”
“病了?”赵妃子心一紧,脸上浮起担忧和心疼之色,想也不想地起身。“那我去看看她。”
将女忙拦住了她,神色微变,笑容却依旧温柔恭驯。“娘娘且慢,太医说怕那病是会过人的,娘娘身娇体弱,万一染上可就不好了,君上可是会大大怪罪的,还请娘娘三思。”
“到底是什么病那么厉害?可刚刚下车时她还好好的呀!”她总觉心下不安,“不成,我得亲眼看过没事儿才放心。”
将女一惊,只得迅速示意一旁的侍女,那小侍女快步出去,把娘娘熟悉的喜糕和香饼“请”进内房来。
喜糕和香饼有些畏畏缩缩地进来,在看到赵妃子的刹那,不禁眼圈一红,快步上前扶住她,哽咽了起来。
“小泵子…呃,娘娘,您怎么还没歇息呢?一路上辛苦了,肚子可饿了?”
“我好着呢,没事儿。”看见亲近熟悉的自家侍女,赵妃子终于释然地笑了。“倒是云片病了,你们陪我去看她呗。”
“云片姐姐…”喜糕眼神飘了飘,心虚地低声道:“云片姐姐病得急,已经挪到、挪到外庄养病去了。”
她睁大眼,哑然半晌,越想越觉不对。“你们…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云片怎么了?她——她出事了吗?”
“没有没有。”香饼赶紧摇头,努力咧大笑脸道:“云片姐姐真的只是病了,奴下向您保证,等她病好了就能回来了。”
赵妃子看了看这个,再看了看那个,心下生疑,可是也着实想不出在这短短时辰内,云片还能造下什么危及生死的祸事,不免也暗笑自己是脑子睡胡涂,想岔了。
“那我就看一眼。”
将女的笑容僵了僵,只得速速地又给了那个小侍女一个“强烈”暗示的眼神。
小侍女立刻脚下如飞地奔出去,看得赵妃子不禁咋舌。
“好…厉害呀!”是练过的吧?
要糟,竟一时漏馅了。将女眼角抽了抽,可面上仍保持着一贯的温婉从容,盈盈浅笑道:“大周宫殿大又广,不只尔女步履轻快,奴下们也都是这样经历出来的。”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你们大周不但兵强马壮,连宫中侍女都是高手来着,呵呵呵呵。”她憨然地咯咯笑了。
“娘娘说笑了。”将女的浅笑已经有三分尴尬。
若是君上知道她们几个女暗影的身分险些一下子就被娘娘拆穿,肯定会立时让冗统领亲自将她们扔回死地里,再活生生剥皮重练三五年的!
看生性血杀、不近的君上竟对这位小娘娘如此看重,甚至不惜安排了十五名皇室暗影明里暗里的守着她,说不定这位小娘娘有可能便是大周日后唯一的主母了。
既是君上有命,她们当会终生对娘娘忠心不二…无论如何,抱紧娘娘的大腿就对了!
不一会儿,小侍女脸不红气不喘的匆匆回来了,却被将女暗暗瞪了一眼,这才猛然惊觉自己如今的身分,只得假装气喘吁吁地颤抖回道:“禀、禀娘娘,君上答允将云片姑姑送回来给您瞧一眼,让您安安心。”
…还好还好,人总算还留了一口气儿,灌碗药汤上上妆粉什么的,应当能朦混过去。
多亏是君上有提醒,否则在那个色胆包天的云片假娘娘之名模上君上的榻前时,早就不是拖下去鞭刑一百,而是当场被亢统领灭杀了!
“太好了,你们家君上真是大好人。”赵妃子当下感动得泪汪汪。
将女和小侍女不约而同干巴巴地陪着笑。
是啊是啊…不过恐怕大周国上下,也只有眼前这小娘娘会将他们俊美华丽的杀神帝王视为“大好人”了。
宇文堂是大周人心目中的天神,英雄,但从不是什么心善之辈。
在这流离纷乱的时代,在皇宫与战场中,能活下去的只有虎狼。
相较于感动傻笑,天真蠢到没边儿了的小肉球娘娘,一旁的喜糕和香饼却噤若寒蝉,目光复杂地偷偷望向一脸笑得温和的将女。
她们谁也不敢告诉小泵子,刚刚那个容貌华美绝伦的周帝命人将云片姐姐堵住嘴巴吊在横木上,一个面色冷漠的黑衣护卫手持鞭子,一鞭鞭将她抽得鲜血淋漓,还命所有南梁伴嫁之人,无论男女官身奴身,一律到场臂刑。
她们两个看到第十下就吓昏了,后来被弄醒后严加命令绝不能对小泵子说漏嘴。
周帝说,那就是云片姐姐背主媚上的下场。
好可怕…北朝周国好可怕…那个俊美年轻的帝王好可怕…
——鸣,我们小泵子好可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