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顾晚晴的话,阿影削瘦的身子极轻地抖了一下,头上的疼痛已转为麻木,另一种惊恐却从心底慢慢渗出,她动了动唇,想说点什么,可话到嘴边,却只变成一句低低的“多谢夫人”。
顾晚晴回到房中时,金氏已等在那里,见了顾晚晴连忙迎上来,满脸的急色,“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才一会就出了人命?”
金氏先前一直与家人相聚并未参与到事情当中,也是听了丫头的话这才急急赶来。
顾晚晴安慰地拍拍她的手,以旁观者的角度将事情经过大概讲了一遍,又道:“青桐的远房表嫂生了顽疾,听说我今天会在这里特地赶来,我之前出去便是去见她了,也是听说侧母妃带人去了听竹园,以为你也会去,这才赶了过去,没想到遇到这事。”
金氏抚抚胸口,双手合十地念了句佛号,不过总是事不关己,没一会,就将这事扔在脑后,让顾晚晴为她把脉。
顾晚晴从善如流也不再提起这事,刚将指尖按上金氏的腕间,冬杏便急急地进屋,“夫人,官府的人来了,让我们都去前厅齐聚呢。”
顾晚晴便与金氏笑道:“回家再看吧。”说罢与金氏一同前往大厅。
大厅之中之聚了许多人,顾晚晴和金氏不是最晚的,但她们一进来,便吸引了许多目光,金氏轻拉了一下顾晚晴,让她看立于厅中的一位身穿官袍的中年男人,“这是京兆尹刘大人,没想到一桩命案,竟惊动了京兆尹大人亲自出马。”
顾晚晴浅浅一笑,与金氏上前对刘大人轻施一礼。刘大人已是满头大汗,连忙回礼,别看一屋子女人,可有半数以上是他的直属上司或王公皇室的家眷,更有镇北王的侧妃儿媳在场,怎能不小心应对?再想到刚刚从那叫静云的女尼口中问出的话,刘大人的头更疼了。
顾晚晴早在进来的时候就见到了门口被两个衙役拘禁一旁的静云,知道一会定然有不利于自己的证词出现,不由眉头稍皱。
那女尼引她前去之事并没有什么证据,只凭一面之词不足取信,但总是麻烦……顾晚晴的目光在接触到厅内一位面容微丰、画着高挑长眉的夫人时微微一闪,心中已然有了计较。
偷偷退出后又回来,面对金氏询问的目光顾晚晴只是略略一笑,金氏以为她去方便,便不再多问,而后又几位夫人小姐到场后,刘侧妃与季氏才姗姗来迟,袁摄陪在一边,刘大人一见袁摄,立时低头迎了过去,“二公子,已经审出结果了。”
袁摄面色一肃,射向静云的目光带了几分凌厉,可看起来他还是那样的谦躬温和,风度翩翩。
“既然已审出结果,刘大人为何还逗留于此,不去捉拿疑犯?”
刘大人面现难色,“二公子,这……这个……”
顾晚晴看着刘侧妃那微微扬起的唇角,不由得也笑了,快步上前迎了过去,挤开季氏扶着刘侧妃的手臂笑道:“侧母妃的精神可好些了?若还是不好,晚些让儿媳给您把把脉吧。”
刘侧妃看起来心情极好,似笑非笑地睨了一眼顾晚晴,手臂也没有甩开,语调温柔地说:“好啊,有你这么端庄大方又孝顺能干的媳妇,真是我们镇北王府的福气。”
顾晚晴乖巧一笑,目光却定在刘侧妃的手腕上,赞叹道:“您手上这对翠潭映雪的镯子当真漂亮,依我看,整个京城也没有比它更美的镯子了。”说着,将刘侧妃带往一位夫人身侧。
刘侧妃的身份在众人心中早有定论,故而早为她预留了首席的位置,顾晚晴却将她送往大理寺寺卿夫人身侧,这不是自贬身价么?刘侧妃心中不满,可一想到等会顾晚晴的下场,心情又好了起来。
那边袁摄轻轻拍了拍惶恐万分的刘大人,“刘大人有话尽管直说,京城乃是天子治下,虽然现时皇上圣驾在外,但法纪纲常不能乱,不管是谁,哪怕是皇亲国戚,只要是有嫌疑的,都应听候大人问审”
话是不错,不过说的人很有问题。
刘侧妃闻言满面笑容,也不坐下,站定了后便道:“摄儿说得极是,刘大人定要禀公执行,一切后果,自有王爷替你做主”
刘大人擦擦额上的汗珠,连连点头,瞥向顾晚晴时又是面色微变,刚刚朝门外一看,顾晚晴已然开口,“慢着。”
众人的目光瞬间集聚过来,顾晚晴向刘大人正色问道:“不知死者是谁?又为何出现在水月庵中?死因为何?大人总要与我们说清楚才好啊,不然我们都一头雾水的,大人让我们听什么呢?郡主,你说是吗?”。
顾晚晴左侧在金氏,右侧则是乐果郡主,乐果郡主显然对顾晚晴印象不像,当即点头道:“可不是么?我到现在为止还迷糊着呢,刘大人难道是抓到凶手了?既然如此,怎么不带到公堂上去,反而要让我们听?”
乐果年纪虽小,脑子却不糊涂,她这么一说,除了早有所觉的,其他人也都纷纷醒悟,看来……这件事和在场的人还真是有关系的
刘大人抹抹汗珠,“是是是,郡主说得是,死者是永乐坊的一个男伶,花名叫小卢,已着人去传永乐坊坊主前来了,至于死因……是扭断颈骨而死。”
乐果低呼一声挽住顾晚晴,“是头被扭下来了么?”
顾晚晴低声安慰,其他人却已然议论开来,死者的身份和死法,都相当值得商榷啊……顾晚晴却以余光溜着刘侧妃那边,便见大理寺卿夫人汪氏正与刘侧妃攀谈,她的目光始终停留在刘侧妃腕间,踌躇几次后终是忍不住指着刘侧妃的手腕,说了句话。
顾晚晴两年前曾给汪氏的婆婆看过病,得到过汪氏的招待,更有幸见过汪氏那多达三百余对的腕镯收藏,无一不是精品。
刘侧妃心情正好,对汪氏的要求也没有拒绝,不过并不曾摘下玉镯,只是抬手让她细看。
如此一来,刘侧妃身侧的几位夫人也都聚过来共同欣赏,刘侧妃为了今天的宴会做足了准备,身上的东西自然都是佳品,因此得了不少的称赞之语,刘侧妃心情更佳,正与季氏说着什么,便见离她最近的一位夫人面色一面,惊得退后一步。
随后另几位夫人也或带不解之色,或带惊惧之色地退开,刘侧妃不明其意,就听季氏一声低呼,“母妃,你的手……”
刘侧妃低头一看,她原本光洁细腻的手背上不知何时多了两个铜钱大小的古铜色疮疤,疮上生屑,形容极为丑恶,又有一点血色小点散布在手上各处。
刘侧妃自己也惊叫起来,“这是什么”刚刚还好好的
她这边一乱,所有人的视线都转移过来,顾晚晴当即抢上两步,推开一个大着胆子欲抓起刘侧妃双手查看的夫人,“莫碰,是霉疮”
那夫人急退数步,见了鬼似的盯着刘侧妃,旁人也都听到了顾晚晴的话,一时间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可纵是如此,刘侧妃身边的人已在慢慢退开,没一会,便形成一个小小的圈子,袁摄和刘大人则被大家彻底忘在了脑后。
“你你胡说什么”刘侧妃猛然指向顾晚晴,睚眦欲裂,“给我掌嘴给我掌嘴”
她身边的丫头已然呆了,季氏也不知所措,还是袁摄冷静,几步上前挡在刘侧妃面前,朝顾晚晴急怒道:“不过是一点往日误会,顾侧妃何必在众人面前如此污蔑母妃?你是天医,不要为一己之私堕了天医的盛名”
刘侧妃有没有病他们自己人最为清楚,霉疮这样的病是绝不会有的,袁摄一时间虽然难以断定刘侧妃手上为何会出现这样的疮疤,但要说刘侧妃是行为不端之人,他第一个不信在他想来,无非是顾晚晴发现了他们的计划,想要先声夺人,意图以天医之名砸下个大帽子转移众人视线,再制造一些对他们不利的舆论罢了,他又怎会中计
看着袁摄眼中那满满的自信与了然,顾晚晴暗暗一笑,面上却极为肃穆,“二公子快快让开,莫要离得太近染病上身我与侧母妃以往是有误会,可这病是做得假的么?你不信我天医之名,自有可信的心月复大夫,让他们前来一诊便知真假”
顾晚晴言之凿凿,又提出让袁摄自己的人来诊治,不由得人不信,她还在连连催促,“二公子快去请大夫来吧”又对众人道:“因发现霉疮,今日在场之人都不可离开这间屋子,待二公子的大夫确诊过后,我会开一些消毒汤剂给大家服下,以保诸位夫人小姐的身体健康无虞。”最后对闻讯赶来的水月庵住持道:“侧母妃居住过的房间更要彻底消毒,三月之内不能再招待香客,手巾被褥这类贴身物品务要焚毁,可记下了?”
她这一番安排虽然急促,但条理分明,众人眼中俱现信服之色,纷纷看向袁摄,那意思是……人家都说了不介意你去找大夫,你还不去找?
刘侧妃满腔的怨恨愤怒无从发泄,恨不能冲上去掐死那个贱妇可袁摄死死地拦着她,不让她失了镇北王侧妃的庄重体面。她气得浑身发抖,可没用多久,她便察觉到四面八方聚到自己身上的那些目光,那些夹杂了忧虑、疑惑、嘲笑与蔑视的目光,脚下忽地一软,靠到了季氏身上。
完了,不管这病是真是假,她的名声,算是彻底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