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和院位于整个沈府的最中央,三间正房,左右各带有耳房一间,两侧是东、西的厢房,后面还有一排后罩房。四方的院子里种了梧桐树,青石板铺成了十字交叉的地面。道路两旁种着细碎的凤仙花,是前任主人家随手洒下了种子,到了来年开春的时候,就花开了整个院子。凤仙极易养活,又有“好女儿花”的意思,颇得前任女主人的喜欢,一留也就留到了林氏搬进又到了现在。
三岁之前,沈妙容就是住在后罩房的,后来成了沈憬的住所,等到四岁那年搬到了宁和院旁边的抱朴院,那里也就空置下来了。
正房三间,一间独独做了暖阁,以供沈相公闲暇时挥墨泼毫或小憩片刻。余下的两间中间以镂空的落地花着隔开,冬日的时候挂上帘笼,外间是待客的堂屋,内间进去就是临窗的大坑,从这里可以通往做了卧房的耳房。
大上铺着银朱色的毡条,上面铺放着透雕“如意头”纹样的紫檀炕几。林氏斜靠在铜绿色金钱蟒引枕上,眼神微眯,久久不语。
茶水渐冰,林大太太一饮而下,举起帕子轻轻擦拭着唇角,说道:“子戒也是在你眼皮子底下看着长大的,他人品才貌如何,我诓骗得了别人,难道还能骗了你不成。这些年陆陆续续都在说这个事情,还坏也总得给我个准话。”
眼看着一年年的长大,林家也是想早早地定下林子戒和沈妙容的婚事。十一岁之龄过了秀才固然是喜事,但再往上考,就不仅仅只是凭借着个人努力。林家势微,能做的不多,而林子戒身上确实承载了林家所有人的希望。
在这个世上,除去血缘、宗族、师徒、君臣关系外,最为牢靠的法子就是走联姻结亲这一条道路。
显然林家在林氏身上尝到了甜头。
岳家的侄子和自家的女婿这两者之间差得可不只是一个称呼。到时候结了亲,就是沈攸不表态,只要以麻城世家沈家女婿在外走动也能让其他世家出身的人加以照顾。
秀才之后,是举人,举人之后,就是进士及第。而这后面还有许多的事情,都必须借助沈家的关系和世家的能量。
“你还在犹豫什么?”林大太太坐直了身子,抿嘴说道:“你可是担心到时我这个做婆母的会让妙容立规矩?若是如此,你就更该放心了。母亲那么喜爱妙容,有她护着,你还怕什么。何况她也喊我一声舅母呢。”
林氏听了一怔,随即摇头。
林大太太脸一沉,手拍炕几:“若是你实在不放心,这婚事先定下不对外说。若是以后妙容有了更好的归宿,到时也可再商量。”
只是这话不管是林大太太还是林氏心里都清楚,婚事一旦定下,除非发生意外,林家是绝对不会放手。
能扶持娘家,林氏自然是愿意的。
她之所以犹豫不决,实在是心中清楚。在沈妙容的的婚事上,哪怕她为此说上千句万句只要沈攸不同意就是什么都不是。
林氏担忧的只有沈攸他不同意。至于女儿,过得好不好,坏不坏,嫁去娘家,但凡林家那边对沈家有所求,这日子就不会难过。
所以她心里是愿意的。
“这事还得等我们老爷回来。”林氏面色微讪,无奈地说道:“就算真要定下,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嫂子若是不放心,就在府里多坐一会儿,等老爷回来了,我立刻去说。”
那到时候岂不是就要让她来面对沈攸了。
林大太太心里有些打怵,微微有些恼意。这小姑子不敢张口推到她这边来,怕是真的看不上林家。可林家不好,小姑子在沈家,在外头与那些世家出身的夫人太太打交道又能讨得了什么好。沈、林两家再联姻,完全是互利互助的好事。
若非林家有求于沈家,林大太太心里其实是看不怎么上沈妙容的。这骄纵跋扈的脾气,她实在担心儿子婚后会受委屈。那可是连公主郡主都敢打的小娘子,偏那沈攸不予管教,反而纵容。
也罢,等婚后,自然就应该懂事一些。
如今当务之急,还是哄了小姑子答应下这门婚事。
林氏支支吾吾半天,仍是不能下定了决心。
林大太太急了眼,掖了掖鬓间放下又抬起,微紧的眉宇起了烦躁。虽说婚事向来是高嫁低娶,若是反了过来,高娶儿媳,自然是应该放低了身段。只这事并不是今日才提起,一年里说上十来数次都是少的。
那个时候,也不见林氏不答应啊。
如今考了秀才,难道要等到中了举人,那个时候沈妙容的年纪也大了。一家女百家求,顶着沈攸女儿的名号,想要上门求娶的人绝对不会少。林大太太想早点了了事,以免夜长梦多。
偏事到临头在林氏这里碰壁。
林大太太袖子一挥霍地站了起来,大力之下带起了茶杯,砰的一声摔碎在地。
“太太……”外面有丫鬟探了头进来。
“无事,不必进来。”林氏朝外高喊一声,人也从炕上起来。“嫂子怎么这么不小心,我又不是不同意。”
“那你是同意了?”林大太太眼睛一亮,抓住了林氏的胳膊。她顾不上地上飞溅开的碎瓷片,一步跃了过去,带着林氏重新坐回炕上。
林氏微微蹙眉,轻轻扯了扯胳膊,从林大太太手中抽出后,点头说道:“我当然希望林家好。”娘家好了,不拖她的后腿了。她在外面交际应酬的时候也能得心应手一些。只是……“这事我是答应了,但老爷那里,还得大哥亲自来府里一趟相商才好。”
“本该如此的,是这个理。”林大太太得偿所愿脸上的笑容就真诚了许多,声音不自觉就拔高了起来。
“你先和妹夫提一提,过几日府里会办宴。到时候请了妹夫到家里,就让你大哥同妹夫说。两家私底下定了婚事,往后表兄妹相处也是有个理由。”
林氏含笑点头。
姑嫂二人相视一笑,方才的不虞也在这一笑中褪去。
然垂坠着的帘笼却突然地高高飞起,从外面怒气冲冲地跑进来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