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早,躺在床上一夜好眠的瑾瑜刚睁开眼,就发现崔景宏正侧坐在床畔,含笑看向自己。
瑾瑜十分意外,下意识好奇地打量着他。
他的气色看起来不太好,原本英气逼人的脸上,染有一层很明显的灰土,头发好象被狂风吹过的稻草垛,凌乱而纷杂,平时修理得光洁明亮的上唇和上巴上,长出了不少浓密、黑亮的胡子,那一双最引人注目的丹凤眼,平时细长有神,煜煜生辉,像敛藏了人间的湖光山色、天上的旭日明月,既好看,又蕴味无穷,现在看起来,像两泓清澈见底的泉水,少了几分以前常有的幽深之感,多了几分以前没有的灵透之感。
衡祁距离陵祁有两、三百里的路程,且方南旋昨天说过,崔景宏是要去衡祁干极重要的事,要最多两天的样子才能回来,现在,才是一天,崔景宏就出现在自己面前,说明他是担心自己的安危,匆匆忙完在衡祁的事情,连夜快马加鞭赶回来见自己的呢!
还有,上辈子,他十分注重个人形象,从来不曾在自己面前有过任何狼狈的样子;这辈子,他居然因为担心自己的安危,急于见自己,变得如此不修边副,实在是远比上辈子要亲切、可爱得多了。
可惜,他背后的永宁侯府水太深,自己这辈子不想再趟进去了再续前缘是不可能的事,把他当成兄长一样看待倒是可以考虑……
收回思绪,瑾瑜含笑问崔景宏:“永宁世子,你这么早就过来了,是不是还没有用过早膳?”
“是的。”崔景宏被瑾瑜的笑容给晃花了眼,半天才回过神来,温声回答。
昨天。刚得到京里传来的密信时,他原本是打算放下要去衡祁办的极重要的事,亲自回来保护瑾瑜的。
后来,转念一想,又觉得瑾瑜前天才狠心拒绝了自己,自己要是亲自保护她的话。一旦被她发现了,她极可能会因为心里排斥自己,根据自己上辈子在她面前表现出来的精于算计个性,误会是自己在对她设局,英雄救美,博取她的芳心,才改变主意,派了方南旋回陵祁保护她。
只是,方南旋走后。不知为什么,尽管他心里很清楚依方南旋的能力,必定能保护好瑾瑜,却还是总有些隐隐不安的情绪越来越强烈地从心底深处涌动而出,令他渐渐克制不住自己的心,迫切地想要看到瑾瑜。
无奈之下,他只好匆匆忙完了在衡祁的事情,连夜回到崔府。找方南旋了解瑾瑜昨天的情况。
方南旋早已看清楚他对瑾瑜的感情,不仅并没有对他连夜回来感到惊讶。还如实把自己昨天见到瑾瑜后发生的一切都一五一十告诉了他。
他记得瑾瑜上辈子十分善良、软弱,最是见不得人死,每次看到有人死去,晚上必做恶梦,心里对瑾瑜更加放心不下,立即带了方南旋利用轻功悄悄避开萧府家丁的注意。进入麦香院,跟上次悄悄来见瑾瑜时一样,点了麦香院所有奴婢的聋听穴、麻穴,由方南旋在外间守着,才独自到内室见瑾瑜。
结果。当时才是寅时初,瑾瑜睡得正香,没有任何做恶梦的迹象。
他放了心,趁机侧坐在床畔,借着窗外透到屋子里的月光,认真欣赏瑾瑜熟睡中的容颜。
瑾瑜的一头乌发,如上辈子一样,细长浓密,它们铺散在枕上,像华丽的黑绸,给人以温柔缱绻之感。无比俏丽的瓜子脸上,那一双他闭上眼睛,就能从脑海里显现的明眸,此时因为瑾瑜已经睡着了,被一弯轻虹般的羽睫轻覆,尽管无法再一览其中的风华,却也凭添出几分娴静、温婉的意味,尤其是玉鼻下那两片轻轻上撅的红艳樱唇,像是开放在雪肤上的鲜花,随着呼吸的起伏,带出几分撩人心弦的欲语还休意味,令人下意识会有想要俯上去一亲芳泽的冲动。
上辈子,瑾瑜虽美,却因为性格使然,无论是白天还是夜里看着,都带出几分不食人间烟火仙子才有的那种纯真无瑕之感,令他这种早已见惯姹紫嫣红的情场浪子初见到时,尚且会感到新奇、有趣,产生比较喜欢的情愫,一旦生活在一起了,才发现,瑾瑜的纯真无瑕尽管不会被永宁侯府污淖的环境给污染,却会被磨砺得蒙上阴影,渐渐黯淡无光,令自己对瑾瑜的喜欢因此永远都只能停留在喜欢上面而已,怎么也无法到达动心的境地。
这辈子,瑾瑜幡然醒悟,整个人的精气神都为之有了巨大的改变,在再不像上辈子一样,令他感到新奇、有趣,产生比较喜欢的情愫的同时,新添了不少上辈子所没有的各种性格、为人的魅力,倒是让他不仅每见一次,都会心动,还心动得越来越厉害了。
怎么办呢?
上次瑾瑜都已经那样拒绝过自己了,自己也已经下定决心要放下瑾瑜,现在,自己的心却不听自己的使唤,越来越钟情于瑾瑜,真是不妙呀!
眼下,得尽快想个办法让她离不开自己,然后,在与自己相处的过程中,渐渐发现自己这辈子的改变,爱上自己,跟自己再续前缘才行,否则,以后只怕要追悔莫及的——毕竟,两世为人,自己还是第一次对女子心动呢!
想到这里,崔景宏突然灵机一动,神色凝重地看向瑾瑜,沉声提醒:“瑾瑜,你想不想知道华德郡主为什么要派女杀手来害你?”
“当然。”,瑾瑜正准备问他这事,目光一亮,神情恳切地问:“你能告诉我么?”
“能!”,崔景宏意识到瑾瑜上钩了,心里暗暗高兴,开始娓娓道来:“上辈子,我一开始并不知道你和我们的孩子出事了,直到三天后,岳父出使回来。求得皇上恩准,到大牢里看我,我才得以从岳父嘴里,得知你和我们的孩子是死在了华德郡主的手里。我十分伤心——”
“等等!”瑾瑜听到这里,有些不解,好奇地问:“华德郡主精明过人。在害死我和我们的孩子后,一定有办法掩人耳目,我父亲才出使回来,怎么会这么快就弄清楚我和我们的孩子是死在华德郡主手里?”
崔景宏刚刚是不想多提这事,令瑾瑜难过,特意在话里飞快带过,往其它话题上扯的。
现在,瑾瑜特意问起,他怕瑾瑜多心。怀疑自己刻意隐瞒这事,有什么不良的企图,犹豫一下,才声音喑哑地回答:“是方侍卫告诉他的。”
“方侍卫不是在你给我写休书,逼我离开永宁侯府时,就没再保护我了么,他怎么会知道我是被华德郡主害死的?”瑾瑜更加不解,好奇地又问。
崔景宏深深地看瑾瑜一眼。认真解释:“我当年在入狱前一个多月写休书给你,其实不是要抛弃你。而是当时觉察到皇上对待我舅舅的态度有些不对劲,再三劝导我舅舅向皇上妥协,我舅舅又不依,怕我舅舅万一出事后,你会受到连累,才不得不装成对你不满的样子。写休书给你。至于方侍卫,他早在我给你写休书前,就得了我的授意,在你离开永宁侯府后,仍然继续暗中保护你。”
“你被伍妈妈出卖。让华德郡主派人抓起来的那个时候,他恰好为了救我出刑部大牢,带人跟守在大牢暗处,等他自投罗网的那些刑部捕快恶斗一场,中了毒,躲在离你身边不远处的大树上运功逼毒,无法出手救你。”
“他逼出毒后,已经到了第二天,京里到处都在悬赏缉拿他,他为了掩人耳目,只能白天蛰伏,晚上寻找你的下落,直到第三天晚上,才查出你的踪迹,来找你。”
“结果,他来迟了,恰好看到你身边那个姓伍的贱奴摔死我们的孩子,逼死你!”
说到这里,崔景宏的眼里掠过一抹显而易见的戾色,接着说:“他把那个姓伍的贱奴抓起来,从她嘴里逼问出她的幕后指使人是华德郡主,在第四天晚上打算去刺杀华德郡主,给你和我们死去的孩子报仇时,听到外面传闻岳父已经出使回来,就改了主意,悄悄去见岳父,把你遇害的事情始末都告诉了岳父。”
“原来如此!”瑾瑜恍然大悟之余,又有些不好意思。
这辈子,自己之前就是深恨崔景宏在上辈子找借口休了自己,才一直觉得他是亏待自己的,没想到,他原来居然是为了保护自己,才休了自己的。
难怪上辈子自己被休以后,曾经有好几次因为身体虚弱,在外出买菜时晕倒,醒来时,却发现是躺在家里的床上。
当时,自己一直误以为是呆在家里等自己的伍妈妈出来发现了自己,把自己给背回家的,现在想来,依伍妈妈的无情无义,哪里会做这种事?分明是崔景宏派来暗中保护自己的方南旋干的么!
唉,幸亏今天自己问起当年这事,不然,还得要误会崔景宏一辈子呢!
想到这里,瑾瑜有些纳闷地看向崔景宏,温声问:“景宏,你既然上辈子是为了我好才休我的,为什么前几天见到我时,不找机会把这事澄清呢?”
崔景宏上辈子刚跟瑾瑜成亲时,曾经想要瑾瑜叫他“景宏”,瑾瑜怕羞,只肯根据他的身份,叫他为“世子”,这辈子,瑾瑜居然因为知道了他当初休她的苦衷,叫他“景宏”了,实在是令他又惊又喜。
他心里十分后悔没早点向瑾瑜澄清自己的身份,表面上则根据自己在此之前的想法,如实回答:“刚刚,你要是不追问我,这辈子,我是不会打算把这事告诉你的。因为,我身为男子汉大丈夫,在自己妻子身怀六甲时,却不得不休了妻子,可谓枉为人夫、枉为人父,就算找机会把这事澄清了,我仍然难辞其咎呀!”
“你说的没错,一个不能给自己妻子遮挡住一切风雨的男人,的确不能算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但人算不如天算,这件事上,你要面对的是皇上的责难,除非你是皇帝、是反贼,否则,即使你再自责、再据理力争,也只能是这样的结果,唉……”说到这里,瑾瑜忍不住叹惜了起来。
排除异己,历来都是君王守成之道。
上辈子,崔景宏的舅舅虽然身为王爷,却毫无架子,不仅无论是在朝堂上还是在军中,都极富威望,还是扶持三皇子登上帝位的大功臣之一。
可三皇子只是在做皇子时,才极开明、极有耐心,在朝廷百官心目中,一向享有礼贤下士的盛誉,后来,登基称帝了,马上摇身一变,成了铁血郐子手。
别说是崔景宏那刚正不阿、喜欢据理力争的舅舅,就说二祖父吧,可是一个很清廉、正直的人,虽然他看走眼,扶持六皇子的行为不对,可他对六皇子的扶持只是停留在支持六皇子当年推行有益于天下百姓的新政上面,并没有其它刻意维护六皇子的行为,三皇子当年居然就因为二祖父是支持六皇子登上皇位的,便不顾二祖父为官多年为朝廷立下的汗马功劳、学富五车的才能、和拥护他的父亲的再三恳求,坚持要一意孤行地斩杀二祖父,实在是太狠了。
这辈子,如果父亲能够成为二祖父的继子,那么,自己有办法说服二祖父也向着三皇子的话,也就算了,要是没有办法说服,至少也得让二祖父别去支持六皇子推行新政才成。
想到这里,瑾瑜收回思绪,好奇地问崔景宏:“父亲得知华德郡主害死我和我们孩子的事以后,是怎么做的?”
崔景宏苦笑了笑,沉声回答:“岳父太正直了。他想让你和我们的孩子沉冤得雪,把华德郡主指使你身边那个姓伍的贱奴害你和我们的孩子的事写到奏折里,禀报皇上,要求皇上下旨严惩华德郡主。”
“可华德郡主的母亲锦宁公主是皇上的姑姑,且皇上当初在宫中受冷遇时,没少被锦宁公主接济,又怎么可能因为你和我们孩子的命,就去要了锦宁公主爱女的命呢?”
说到这里,崔景宏的目光中飞快掠过一抹戾色,低声告诉瑾瑜:“我这次来陵祁,一是为了帮你对付你家里的一干牛鬼蛇神,一是为了让以后的皇上——现在的三皇子死在陵祁,以报你、我、我舅舅、岳父上辈子虽不是被他害死,却因他而死的仇!”(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