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便到了上元时节,皇城热闹非凡。虽然时值冬季,木叶尽月兑,但人们用彩绢裁剪扎叠成花叶的样子,粘在树枝上。又挂上各类琉璃、竹纸、轻纱的花灯,火光一映,便真如活的草木一般了。
又有无数夫人小姐,穿着绸缎的夹袍或是毛皮大衣,一个个头上珠围翠绕,身旁芳泽迷人。自是另有一番说不尽的富贵繁华景象。
翟川带着寒林坐在车内,因高峻又被召进了宫中,旭华便坐在外面驾车。一旁八个侍卫紧随两侧,唯恐出什么差错。
寒林揭开帘子,望着窗外,无限的安乐升平之象,直直逼入人眼中。只是,有谁知道有一股暗流,正在无人见处汹涌澎湃呢?
想到此,寒林不禁叹道:“不知战乱起时,这京城之中又是怎样……”说着自觉不祥,便住了口不再说下去。
翟川便道:“我们下走走。”
旭华听见两人说话,便打起车帘。翟川跳下车,回身把扶着寒林下来。众人见太子夫妇现身,纷纷于路边行礼,目送两人走过。
寒林望着众人笑道:“大家不必如此,倒叫我不好意思。你们只当没看见我们就好了。”
道旁一个五六岁的孩子道:“太子妃姐姐真漂亮!”
带着孩子的母亲连忙斥道:“谁让你胡乱说话了。”
寒林走上前,向那妇人笑道:“还是个孩子而已,嫂子不要凶他。”
妇人连连点头,道:“殿下说的是,原是怕这小子冲撞了殿下。”
寒林微笑道:“我却没有这么爱生气呢。”
翟川向众人道了扰,便与寒林一道沿街向前走去。一路上指点着商铺,给她讲些京城的风俗。
正走着,绣桐提着一个朱红穗子的琉璃宫灯匆匆走来。她把宫灯交给寒林,笑道:“这是王爷给太子妃送来的。”
寒林接过来,看那灯笼,是檀木架子的,五面俱镶嵌琉璃。琉璃内壁绘着图画,寒林细看来不禁脸红一笑。
翟川也凑过来一看,原来画的是两人从祭坛到拜堂的场景,便笑道:“王爷想的倒周到。他知道你披着盖头,叫人把这个画给你看呢。”
寒林摇头笑道:“有什么好看的?娶亲我会没见过么?”
一时走到天宁街与安平街的交会处,众人都聚集在中央的集会处,等候燃放焰火。
旭华拉着寒林道:“太子妃,我们也去吧!”
翟川笑道:“不妨试试用法术点火,这才有趣。”
寒林笑着答应,上前示意众人退后,捻诀将焰火排布在两人周围,手中引起灵火向四周一抛。焰火同时点燃,映的四周亮如白昼。
百姓纷纷喊道:“这一定是仙术!太子妃果然是伏羲大神选中,来护佑双华的仙女!”
赞叹声中,寒林悄悄和翟川退出人群,慢慢走回北靖门的城楼上。
望着城中灯火辉煌,翟川向寒林笑道:“他们都把你当做仙女,如今可没人来指摘你的过去了。”
寒林把头靠在他肩上,淡淡道:“什么仙女,我不过是个普通人。”
翟川道:“重华本就是仙族,你……”
寒林直起身,看着远处的夜空,叹道:“灵族不过信奉重华罢了,连重华遗孤都已不在,世间早无真正的仙了吧。何况我是伏羲大神的祭司,和重华自然没有关系的。”
翟川扶着栏杆道:“开玩笑的,你也别较真了。那日说起你的母亲,还没说完太傅就来了。如今就请太子妃再说说你父母的往事吧。”
寒林点点头,说道:“当年我娘极力要求离开京城前往雪陌林。在那里,我们遇到了玄铁林的伏兵和灵族薛陌。爹爹便开始调查此事,一路顺藤模瓜查得了那些逆谋,便不断写信告知林伯父。后来爹爹自知被他们盯上,便把我和娘嘱托给我师父照顾,告诉我用他的名义继续给林伯父写信,自己不知去向。后来,娘的身体越来越糟,有一天她告诉我爹死了,她自己过了不久便也断气了。当时窗外下了好大的一场雨……”她说着,渐渐低下头去,微微敛起眉,轻叹一声,结束了对过往的讲述。
翟川安慰地拍拍她,问道:“你娘说过为何要离京吗?”。
寒林摇摇头,取出一个锦囊,从中掏出一枚贝壳。贝壳一面镌着一方古老的图案,另一面是一个篆字“旻”。
寒林道:“淑旻,这是我母亲的名字。那个图案便是重华的族徽,她死前把这个交给了我。传说,贝沐月而生珠……我想她与水或月大约很有关系。她当时好像还有话要对我说,可惜只说了‘五界’二字就……”她摇了摇头,抬起手在眼角抿去泪水。
翟川低头不语,心中默念:“五界?难道大祭司猜的不错,真是五界灵?”
他抬起头,柔声道:“不要难过,未来的路我们会继续走下去,他们不会白白丧命。”
寒林抑郁地仰望圆月,道:“不知今夜,薛陌前辈和阿瞳可也在看这月亮?过去的那些人,大约只有她们还在吧。”
静了一会儿,翟川踌躇道:“你可听你娘说起过界灵?”
寒林转头奇怪地望着他,道:“从未。你为何这样问?”
翟川道:“距双华史料记载,千余年前界灵出世,曾逗留雪陌林,引得天下大乱,但朝中无人知晓界灵是什么。大祭司去岁祈天时,又得到卜文提到界灵又将出世。父皇恐怕战乱又临,因此着实着急。”
寒林摇摇头,显出爱莫能助的样子,道:“我对灵族所知也有限,只可惜娘去世太早,许多还来不及告诉我。”
寒林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道:“我真的要一直这么呆下去?”
翟川笑道:“你还想去哪里?”
寒林不悦地道:“师父嘱咐过我去灵水郡,我怎么能违抗师命?”
翟川摇头叹道:“你若一定要去,如今还有机会。等到以后当了皇后,可真的是不能离开京城一步了。”
寒林冷笑道:“皇后?殿下想的可真远哪。我说你们倒是把我的一辈子都定好了?”
翟川道:“不错,谁不是一出生就被定好了的?生在帝王家,又有什么办法呢?你要怪只该怪你父亲为何给了你祈天宫的血脉。”
寒林幽幽叹了口气,道:“为什么不娶安姐?”
翟川一掌拍在栏杆上,道:“陶雪安?你究竟为什么三番五次提起她!你别忘了,那日在将军府她是怎样对你的!”
寒林苦笑道:“她对我怎样,你不必管。反正我知道,她是喜欢你的。”
翟川嘲弄地道:“她自喜欢她的,同我又有什么关系?”
寒林道:“如你所说,命运可能定下了你不能与喜欢的人一起,那样找一个喜欢自己的人,岂不是……”
翟川打断道:“够了,我说不过你。但我不想听这些话,你不要再说。”
寒林不依不饶,道:“大将军军权在握,党羽众多。若得他拥护,自是如虎添翼。”
翟川捉住她的肩,道:“你这是还想走?所以才说这些。我告诉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吧,绝无可能。”
寒林瞪了他一眼,用力挣月兑他,飞身掠上屋檐,落寞地坐在屋脊上,细细吹起玉箫。这次却换了曲子,不再是农家女孩子们的歌谣,而是一首恢宏壮阔的破阵乐。但由呜咽的箫声奏来,却是锋芒不足,哀音有余。倒仿佛大军溃败以后破败的营地,或是西风残照里的古战场。
此时正值中夜,街上人渐渐少了,过路的行人不禁伫足谛听。翟川也掠上屋顶,坐在她身边静静地听着,微微摇头叹息,却又不忍打断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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