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鸡鸣,城门终于缓缓开启。众人并不急着进城,直待到路上商旅渐渐多了,才夹杂在人群中,慢慢进入清钟国都。
白天的清钟国热闹非常,沿街小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行人几乎可以说是摩肩接踵,往来不绝。国都中最有特色的要属歌坊和乐坊,歌唱丝竹之声,整条主街都能听到。
若非昨夜亲身所至,翟川是怎么也不会相信夜间那个冷寂的荒城,与今日这个歌舞升平之所,竟是同一个地方。
寒林望着窗外,摇头叹道:“箫埙尽黜,笛阮称王;所谓的清钟国,原来并无清钟。这也难怪,那位画师丹青,不愿俯就世俗了。”
翟川正在寻找昨夜丹青出现之地,没听到她说的话,问道:“寒林你看,是不是这条街道?”
寒林点头,知道巷中狭窄,便叫旭华停车,众人步行进入巷子中去。
巷中所住均是穷苦的百姓,见一群衣着光鲜之人走入,岂有不好奇的,全都挤出门观看。就连大姑娘小媳妇们,也都偷偷趴在窗口观望。
翟川和寒林走到小巷尽头,正要推门进去。对门一个老妇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喝止道:“几位怎么上这儿来了?这屋子戾气重,万万进不得。”
寒林上前问道:“请问老人家,画师丹青,原来可是住在这里?”
老妇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道:“这年头竟还有人知道那傻孩子住这里?小姑娘,你年纪轻轻儿,这种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是从哪儿知道的?”
翟川道:“我们仰慕丹青先生笔墨,特地向人打听,方才寻到此处。不知前辈对丹青先生是否有所了解?”
老妇叹了口气,点头道:“这倒难得,世人只知那孩子的画好,倒极少有人问起他的生平呢。你们要是不嫌弃老婆子屋子不干净,便进来听我讲一讲他的事情。”
屋内狭小逼仄,归风等人便只得等在外间。
老妇坐在一横破破烂烂的条凳上,道:“那孩子就是死心眼,任那些大官富商多大价钱来买画,只是不卖。后来大家知道他这个脾气,也就不理睬他了。他自己呢,过着穷日子,倒也不见他也多难过。”
寒林摇头叹道:“明珠埋没,岂有不痛之理?只怕不肯轻易表露罢了。”
老妇道:“小姑娘,你们读过书的人说起话来,我老婆子是听不懂的。不过那傻孩子运气倒不差,有一天一个大商人带着家眷路过此地。他那位小姐竟也是个傻丫头,硬是看上了这孩子,两人不知为何就在路边对着哭。这做爹的也是没办法,只好让他们成了亲。”
翟川笑道:“这位小姐倒是慧眼识珠。”
老妇被他打断,不满地瞪了他一眼,续道:“他们成亲以后就住在城外的山庄里,山庄名儿怪怪的,什么魂啊魄啊的,是那个小姐起的,我们这些粗人是记不得的。不过呐,城里的算命先生都说这名儿不好,果然成亲没几年,两个人就都病死了。”
寒林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问道:“城里闹鬼……是不是在他们死后才有的?”
老妇神秘兮兮地道:“怎么不是?城里也没什么,我们都惯了,夜里睡得还香甜呢。听说那山庄附近才可怕呢,常常有白衣女鬼在河边走过。他们见过的人,都说就是那个小姐……”
两人正听得入神,外面突然有人笑道:“两位殿下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倒叫我好找!”
只见一个身着鹅黄缎衣的中年男子带了两个随从,匆匆走过小巷。
一边百姓纷纷窃窃私语,交头接耳地道:“这不是国主来了吗?这些人究竟是什么来头?”
男子走进小屋,拉着翟川道:“殿下怎么进城也不知会一声,小王也好派人迎接。”
翟川笑道:“我们是来听故事的,您怎么找来了?”
国主吕成贤道:“守城的侍卫见你们两辆马车进来,便报给我了。我估模这日程,想必定是你们到了,就带人出来寻找,不想你们竟跑到这个旮旯里来了。”
寒林笑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您呢。”
那老妇起身走向前,觑着眼瞧他,颤声道:“真是陛下来了,这两个女圭女圭竟有这么大来头?”
吕成贤向她道:“老人家,这就是双华的太子和太子妃呀。”
老妇回身握住寒林,满脸皱纹都溢出了笑意,她和蔼地道:“我就奇怪谁家的小姑娘这么伶俐,原来您就是太子妃殿下。这容貌气度,真真是神仙下凡呢。”
吕成贤便催着众人进宫,翟川推辞道:“我们还想进去丹青先生的故居一观。”
老妇从贴身处取出一把钥匙,道:“既是少祭司大人,想必寻常的鬼怪是不怕的。这是门上的锁钥,你们还是小心一些,不要在里面逗留太久了。”
寒林接过钥匙,走到对门小心地打开门锁,推开那扇破旧的木门。居民都聚在门外,好奇地向里面张望。
屋内与昨夜并无多大差别,依然是一床一桌,只是墙边的水缸中的积水早已干了,桌上的蜡烛也已燃尽。桌子下所有的画作都失去了踪影,只有几块用剩的颜料和一溜废弃的毛笔,静静地堆在水缸边。
寒林叹道:“他心愿已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吕成贤问道:“也即是说,清钟国不会再闹鬼了?”
寒林点点头,翟川道:“既然这样,我们就同国主进宫去吧。”
一番礼节性的寒暄毕,吕成贤把翟川和寒林邀到花园的水阁之中谈话。
水阁中陈设着一具古琴,颜色棕黄,泛着温润的红色光泽。琴徽由玉片做成,七挂淡黄色的流苏长长地垂到地上。
寒林微微冷笑道:“原来在这歌舞繁华之地,竟还有能抚琴之人?”
吕成贤坐在琴之前,伸手微微一拨,一串清音便滑落下来。他慢慢道:“太子妃言中暗藏讥讽,是不喜欢国都中的歌舞乐坊么?”
寒林仍是冷笑一声,并不回答。
吕成贤又道:“去岁年关小王进京朝觐,上元之夜时,听到有人在北靖城楼上吹奏《破阵乐》。后来听人说起,那人便是太子妃?”
翟川点头道:“不错。”
吕成贤叹道:“钟藏上古天地遗韵,琴为伏羲大神所制,这二者最为古朴。其次则推箫埙,颇得古韵。人说,琴声寥落,不过使人徒添伤感罢了,其实箫声呜咽,埙声低沉,不也如此吗?”。
寒林摇头道:“都是些人们不喜欢的乐器罢了。兰生幽谷,并不是为了他人而绽,这一点,国主应当知晓。”
吕成贤点头不语,慢慢调试着弦音的准度。
翟川问道:“那位老婆婆说,数十年前丹青先生曾与一女子成亲,那名女子,是否也是善于抚琴?”
吕成贤点头道:“她是琴魂画魄山庄的主人,名叫玉嫣,如今过了许多年,姓什么反而已经被人们遗忘了。说起来,她的琴可真是了不得,我还没听过有谁比她更优秀的。她自己写了许多琴曲,我还记得一首,奏给你们听听。”
他便轻轻触上琴弦,娴熟地演奏起来。调子平静温和,却又隐隐含着深沉的哀伤。远山中竟传来清旷的琴声,与吕成贤所奏互为应答。
一曲终了,只听一个女子淡淡道:“我将离开此地,国主今后再也不必实行宵禁了。另外,两位,多谢你们解开外子心结。”
寒林望着远处的山庄,感到戾气逐渐淡了下去,知道那名女子确实已经离开。便问吕成贤道:“这首曲子,叫作什么名字?”
吕成贤答道:“《清商》,这是玉嫣姑娘过世前完成的最后一首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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