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海国近海的地方,有一处乱石堆叠的废墟,长久以来,都没有人在附近居住。
在那里向四周望去,满目荒草丛生,砾石错杂,仿佛还保存着天地初成时的寂寥一般。
在废墟与海水交汇的地方,立着一个红绡飘飘的女子。她刚从海中上来,停立了一会儿,默然走上陆地。
她小心地在被风雨剥蚀的白石中穿梭,慢慢走上了一块布满裂痕,但总的还算平坦的大石块。
这儿原来应当是一个很大的平台,地面上尚未完全被侵蚀的刻纹蜿蜿蜒蜒,生着许多青苔。若是有人从海边的山岬上眺望,他会惊奇地发现,这些沿着刻痕生长的青苔,恰好组成了昔日重华的族徽。
红衣女子静静地立在上面,遥望着珊瑚海方向的海面,自语道:“你们回来吧……已经过去了那么久了,父王和我们,都已经等得太久。”
湿润的海风拂乱了她的头发,她伸手笼住发丝,那发辫上缠着的珊瑚珠便发出阵阵碎响。
远处,两个白色的人影在风中朝着废墟走来。
女子回过头,看着他们白色的衣袂飞扬着,如同海上翱翔的飞鸟。她略带惊奇地挑了挑细长的眉毛,过去的很久很久的时光,她和两个姐姐,常常来到这里,但很少有旁的人来过这里。
南歌带着寒林向着废墟走去,见到上面的女子,淡淡笑道:“她果然还在这里,都过去这么久了。”
寒林怀抱着翟潮,尽量不惊醒他,微微蹙起眉,轻声问道:“这到底是什么地方?你之前不愿意说,现在已经到了,总能告诉我了?”
南歌望着高台,道:“这是重华遗迹。”
顿了一顿,他补充道:“当年天灾,重华的祭坛没有被完全损毁,坠落到了人间,就是此处了。”
寒林凝视着祭坛废墟上的女子,又问道:“你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南歌没有回答,沿着荒草丛生的石缝慢慢走进废墟,寒林只得跟了上去。
祭坛上的女子见他们走上来,淡淡笑着,走上前招呼道:“南歌,我们又有三十多年没见了。”
她转眼看着寒林,问道:“这就是……淑旻妹妹的孩子?过去的事情,我已经听明露说起了。海底寂寥,自从……那件事之后,父王不再过问陆上之事。所以,你们的事,两个姐姐和我都很少知道。”
寒林仔细地看着她,问道:“你是明镜海的龙女?我在澄海的龙女祠里,见过你们的塑像。”
龙女听她说起,泛起一个很美的微笑,道:“不错,那塑像非常传神,是枫璐姐姐亲手为我们塑的。”
但她随即收了笑容,摇头道:“只可惜,塑像虽然还在,大家却流散四方,如今只有我们姊妹三个还在海中。”
寒林听她提到枫璐,也低下头轻轻叹息,自语道:“不知枫璐前辈是不是知道,自从我们离开玉明山之后,已经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
南歌接口道:“玉明山与世隔绝,除玉琰之外,诃玥料理祭祀,飞珉安排守卫,枫璐从前照管山外玉明郡和青玉坊的事务,但如今隐居不出,自然更不会有人知道这些事。”
龙女应道:“灵族多不喜与外人交接,不会刻意了解与自己无关的事情。便是我们,常年住在海底,对双华的事情知道的也很少。商姑娘,你担忧的是什么事情?”
寒林紧紧蹙着眉,摇头不答。
南歌看着龙女,含意深长地道:“玄启再次作乱。”
龙女低下头,伸手放在胸口,过了一会儿,才道:“这一次,龙族不能再出手相助……而且,也不可能再相助。承瑶姐姐,她是知道那件事的,她能够理解我们。”
寒林不解地看着她,但没有出言询问,她从那女子的神情里看出,那件事,旁人并没有必要知道。
南歌摇头,沉声叹道:“承瑶过世多年,又岂会在意这些事?而且,当年火灵如此帮助双华,也算两不相欠了。不过,你有没有想过——玄启虽然一直不动声色,但这么多年暗中一定有所举动。而且他为人重诺,既然亲口说过对界灵出世不感兴趣,自然不是为了此事为乱。”
龙女抬起头看着他,试探地问道:“难道南歌觉得……他这么做,是因为哥哥和芷剑妹妹的事?”
寒林轻轻抚着怀中幼儿的脸颊,静静地听着他们谈话。芷剑这个名字,她并不是第一次听到了。她似乎与重华和灵族有着莫大的关系,而且,此事竟还牵扯到了长久以来行事十分低调的海中龙族。
南歌转头看了看寒林,忽然问道:“寒林,你可知道,京城中有一户梁姓的人家?”
寒林抬起头,思索了一会儿,道:“我记得川提起过,陶磊手下有一名梁姓的将领,十分有望担任下一任大将军。但我不知道你想问的,是否是他?”
南歌抬起头回忆了片刻,点头道:“应该就是,我说过,当年我和淑旻是为了寻找钧天的魂魄才进京的。你爹知道此事后,曾请商靳为我们卜算过,结果同诃玥推算的一般,便是在京中寻找。”
龙女陷入了沉思,慢慢问道:“那后来呢?你们找到了吗?”。
南歌摇头道:“我们暗中寻访了很久,最终把目标定在那人身上,但发觉依然不是我们要找的人。那时,旻她恰好决意留在京中,我便叮嘱她留意此事。但后来发生了许多我们没有预料到的事情,因此此事只得暂时搁下了。”
寒林虽然不知道他们商议的究竟是什么,但从这些只言片语中,还是知晓了一些事情,便问道:“你们要找的东西……玄启也在找吗?”。
龙女摇了摇头,但过了一会儿,点头笑道:“或许吧……哥哥和芷剑妹妹若是还在,自然不会容许玄启这样行事。他如今趁着界灵出世为乱,也谢是借着此事赶在两人没有重逢之前控制人间,再度与伏羲抗衡罢了。”
寒林咬着唇,轻声恨道:“不管他们有什么恩怨,但为什么要牵扯到整个天下?难道不知他们一念之间,动及的是多少生死离合?!”
许是因为情绪陡转,怀中的孩子被她惊醒,疑惑地望着她微带怒色的面容,小心地问道:“母后……你为什么这么生气?瞳姑姑见了也会不高兴的。”
寒林轻轻伸手覆住他的眼睛,柔声安慰道:“没什么……潮儿,再睡一会儿吧。这些事情,你不要知道;这里的景色,你也不要看到。”随即轻轻念着咒语,让孩子睡去。
龙女有些不解地望着她,叹道:“为什么要给自己的孩子下眠咒?”
寒林无奈笑道:“我不希望他知道这些,只要做一个普通人就好。知道的东西越少,烦恼也就越少。”
龙女露出怜悯的神色,摇头道:“有这样的父母,他又怎么会有平凡的命运?商姑娘,命运一旦月兑序,纵然尽力抚平,也必定会在一些时候……不,只是但愿可以像你说的那样。”
她怜爱地望着那重又睡熟的孩子,道:“他才这么小,已经这么懂事了……希望他可以不要像我们一样——我们,都是可怜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