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自林外吹来,带着海上温润的水汽,轻柔地混入白茫茫的雾气之中。
南歌踏着雾气走进林子,衣衫被风拂动,在晨涡起卷不息。
“你从重华遗迹回来了,南歌。”寒林笑着,手中携着一缕亮闪闪的光芒,走出林子来迎接他。
南歌顺着她手中的光芒向林中望去,周围的雾气纷纷淡去,也就自然露出了林子正中的一痕光芒来。
寒林也回过头去,望着那里,淡淡道:“按这个样子下去,不久是可以成形了。”
她转过头看着南歌,点头道:“我知道,你已经等得太久……重华已经等得太久了。”
南歌叹了口气,很想说句话安慰她,但一时又不知说什么,只得苦笑道:“你不愿意再孕有孩子,也不愿意自己成为界灵……便想出来这样一个办法。”
寒林回身向林.wc+.中走去,一边道:“这是我能够做到的最好的办法了——不辜负灵族,也不辜负双华——除此以外,你还能让我如何呢?”
南歌跟上了她的步子,与她并肩踏过洇着积水的青苔,向林中走去。
走近了看去,林子的中央是一个灵力结成的阵法,淡淡的亮光在苍绿色的青苔间明灭不息,现出了重华族徽的样子。在那中间,有一团耀眼的光华,寒林手中的灵力便在不停地汇入其中。
南歌远远看着那团亮光,摇头道:“只怕还是不够……若是你已力尽,界灵却尚未出世,那样的后果,只怕我们都没法掌控。”
寒林微微蹙了蹙眉,道:“我会动用魂力……”她低下头,两鬓的头发垂落下来,遮住了她的脸,因此南歌看不出她的脸上是否带着悲哀的神情。
南歌怜悯地瞥了她一眼,道:“即便是动用魂力,只怕还是不能够……你为了割断潮儿灵族的血脉,已经损耗了许多魂力。如果不是重华的封印术,你可能在当时就已经成为界灵了。”
寒林抬起头,无奈地看着那不断明灭的法阵,叹道:“那我还有什么办法呢……已经过去了那么久,我的灵力依然只能恢复到这样的地步,再等下去,还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变故。毕竟残魂由禁法稳住,也不是最稳妥的方法。”
南歌走到她身边,柔声安慰道:“你不必着急。”说罢,也从手中引出一道光芒,汇入法阵之中。
寒林蹙起眉头,摇头道:“你为什么这样做?”手中的灵力,因为情绪的震动忽然变得细若游丝,几乎断去。
南歌伸出另一只手握着她,柔声道:“寒林,你冷静一点,别断了灵力。”
林中一下子静了下来,四周森森的猗竹,似乎都在劝慰寒林。
寒林深深叹了口气,这才答道:“南歌,我不希望你也因为界灵而死。我希望把这件事的牺牲降到最低,只是我一个就够了。而且……娘她也不会忍心……”
南歌看着法阵摇了摇头,满不在意地道:“生生死死,不过如此,我活了这么久,不会看重这些东西。”
寒林低下头,默然不语,风正从林外卷携着水汽吹来,在竹叶上凝了一颗颗细密的水珠。那些水珠越聚越大,终于再也停留不住,“啪”地落在了青苔上。
寒林想了一会儿,也觉释然,便放月兑了他,失笑道:“你是这样想的,那我也不必再劝什么。”
她走进阵法中间,坐在了那团光亮之畔,好像看着自己的孩子一般,温柔地用目光抚弄着它。
忽然,她叹道:“我不希望给川和潮儿带来任何麻烦,但是或许……我会把这个孩子害得很苦吧?”
南歌也走进来,立在她身边,无奈叹道:“这是我们不能再把握的。这个……孩子?呵,有时候我会想,五界灵,究竟与你是什么关系呢?”
寒林负疚地看着不断流转的光团,叹道:“我不知道……但五界灵,不会是我。”
南歌带了些深意微笑道:“的确,你的身份太过特殊。恐怕不仅仅不能是你,而且,也不能够被称作是你的孩子——否则,翟川还是会遇到不小的麻烦。”
寒林向他投去感激的一瞥,点头道:“谢谢你这么为我们着想。可惜以后的事情,我们都看不到了,我只能祝愿这个孩子,一生顺遂。”
南歌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却依然安慰寒林道:“但愿重华能够护佑她吧。”
林外的小路上,两人正匆忙地望重山方向赶去。风尘仆仆的脸上,满是歉疚和担忧。
毕竟已经过去了十多年,实在很难看出这两人正是当初逃婚去国的李檀和李樾。他们并没有听从南歌和寒林的劝告回到重山国,但是在隰桑死后,暗中组织力量对抗玄铁林,也算小有所成。
如今,他们偶然听闻静女病重,李樾便力劝兄长回国,李檀心有愧悔,倒也答应了此事,两人便一道归国。
而在重山国的王宫中,静女正静静地躺在床上,她刚服过药,总算安稳地睡了过去。
薛瞳倚在屋外的栏杆上,一言不发地看着远处人家的缕缕炊烟。
她刚赶到散霞国,便听说静女非常危急,只得先行进入重山,把看望寒林的事情暂且搁下了。
静女的情况的确非常不好,她连年操劳政事,又因为之前魔灵的叛乱,不论是精力还是体力都受了极大的损伤。一旦染上小疾,竟一发不可收拾,越发沉重。
幸好昨日有一位自称来自千草郡的医者到来,经过他的一番医治,静女的情况竟然有所好转。
薛瞳远远望着北天,她知道,在那辽阔的天穹之下,薛陌一直都留在林中下棋。
一声又一声寂寞的落子,由薄冰刻画而成的巨大的棋盘上,却永远只有雪做的白子,凑成一幅永久的残局。
而薛陌,会静静坐在高大的雪松之巅,端详大地上的那一出棋,好一会儿,才敲落一个白子。她那认真的神情,仿佛真有一人在与她对弈;或许,那人一直都活在她的心里吧。
“薛姑娘……”一个羞怯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她回过头,见一个只有十五六岁的小丫头站在后面,轻轻地唤着她。
“好像多年前旭华的样子……只是我们如今都变了模样。不过……陌前辈、归风还有翟川都没有变,寒林和南歌想必也还是老样子。呵,对于灵族来说,凡人真的不过是他们漫长的生命中的一个过客。”她在心里暗自笑了,接着温和地问道:“有什么事情吗?”。
小丫头认真地点了点头,道:“那个大夫等在外面,说是要见薛姑娘呢。”
薛瞳跟着她走到外间,那位医者头佩青巾,一件半旧的蓝衫服帖地穿在身上,见薛瞳出来,温和的点了点头,暂且不说话。
薛瞳感激地看着他,道:“世子妃现在好多了,您还有什么吩咐的吗?”。
医者取出一张薄纸,答道:“这是后续的方子,在下今日便要告辞了。”
薛瞳不料他这么快就要走,挽留道:“您且不必急着走,世子妃若是痊愈,只怕要当面感谢您。”
医者笑笑,礼貌地拒绝道:“医者仁心,救人乃是本职,不必任何酬谢。”
薛瞳见他为人淡泊,只怕难以挽留,便道:“纵是如此,先生可否留下名姓,日后也好拜访。”
医者仍是拒绝,便转身告辞,但他忽然回过头来,问道:“薛姑娘是从京城中来的?在下倒想知道,当年玉嫣姑娘托我转赠的那幅画,可还好吗?”。
薛瞳愣了一愣,想起清平宫中确实挂着翟川和寒林的一幅图画,便叹道:“画倒是和从前一样,可是人早已经不在一块儿了——不知是不是您要问的那一幅?”
医者点头,转过身去,道:“尘事无常,浮生萍聚,倒是也不必留下姓名了。薛姑娘,替我问陛下好。在下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