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瞳无言立在雾气缭绕的竹影里,定定地看着面前寂寞的竹屋,周围的雾气很淡,仿佛是在屋舍旁缠了一道薄薄的轻纱。
过了不多久,寒林缓步进来,目光落在那盏宫灯上,不由愣了愣,但并不说什么,只是轻轻挽起薛瞳,“阿瞳,进去坐一会儿吧。”
薛瞳转过身,见她两眼附近红肿,眼角尚且带着泪光,伸手抿了抿她的眼角,轻轻摇头,“你哭了?南歌跟你说了什么?”
“我没有。”寒林泛起一丝不由心的笑意,“你知道的,祈天宫的族人是不能落泪的……我们进去吧。”
薛瞳挽了她,一边走进竹屋,一边低声回忆,“的确,当年在雪陌林,你因为这个还被你父亲责骂过……未免太不近人情……”
“爹爹待我已经很是宽松。”寒林抿唇轻笑,“若是大祭司,可是要罚抄祷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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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屋中,寒林独自走到窗前打开隔扇,窗外一枝细瘦的竹枝正好伸进窗来,将一颗颗晶莹闪亮的水滴抖落在小几上。
几上搁着一个青绸的包袱,上面用金线压着细细的凤纹,寒林敛眉,缓缓坐了下来,“这是枰姑姑的东西……”
素手揭开镜袱,已经锈蚀的铜镜残缺地映着她憔悴的脸,连自己都不禁轻笑起来,“都成这个样子了,还说什么风华绝代?”
薛瞳不语,敛眸细细打量着她的样子。比起她自幼相识的那个小姑娘,寒林如今的确是满脸病容,但奇怪的是,她越是憔悴,越是悲戚,身上那种来自的天界的高贵和自矜就越发明显,使人第一眼见到就生出那样的想法。
叹口气,轻轻拍着她越发瘦削下去的肩,“寒林,你休息一会儿罢。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不必。我还不累。”寒林合上镜子,低下头苦笑,“阿瞳,南歌说得很对。禁法还是在慢慢崩溃……”
“……其实界灵。也没什么不好。”薛瞳在她身畔坐下。握住她有些发凉的手,“你应该明白,千年前的那场动乱。与界灵并没有直接的关系……若是我们能够找个地方把界灵藏起来,不让任何人知晓,或许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寒林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可神妃之事早已流传开来,我们不能这样冒险。”
薛瞳也沉默了,身为神的后裔,她要顾虑的实在太多,一步走错,恐怕便不能善终,无言半晌,沉痛地看着她,“寒林,若是重来一次,你还会选择留在京城?你,本可以成为一个极为优秀的巫者。”
寒林轻轻摇头,含笑看着她,“阿瞳,承有神血,许多事情终是遥不可及。”沉吟片刻,寒林握住她的手,郑重地道:“我,并没有后悔走到今天这一步。但是阿瞳,不要像我一样,不要为了任何人、任何事,去放弃自己想做的事情,好吗?”。
薛瞳缓缓点头,看着她认真的神情,记忆里,似乎只有那日她信誓旦旦地说着自己要成为一名厉害的巫者时,才是这样的神情,那个时候,白雪覆盖着树梢,极北的天空中有变幻莫测的光芒,两个孩子趴在古老的断枝上,互相叙述自己的梦。
那时候,彼此是懵懂无知的孩子,这些世间的苦难,远的像漫天的星斗一般,薛陌为她们讲述的那些刻骨铭心的故事,不过在两人心上留下了淡淡的印象。
只是,的确是永远也回不去了,命运中,只要有一环被打乱,所有的一切,都不可能恢复如初。
“寒林,你放心,我会比任何人都活得无憾。”薛瞳抿唇轻笑,“你要活得久一些,好好看着我是如何过的。”
“我不会这么容易就死的。”寒林点头,方才南歌告诉她自己的魂魄已经被枫璐烙上了封印,不论伤到如何,魂魄都不会耗散,最多只是陷入长久的昏睡而已,“可若有一日我陷入沉睡……阿瞳,送我回京。”
“好。”薛瞳虽然不知道她这话是什么意思,但不想追问,“你先休息片刻,我出去透透气。”
寒林轻笑着点头,这竹屋年代久远,里面弥漫的一缕哀怨之气的确令人难受,但外间青霭缭绕,空气洇湿,也并不见得能让人透过气来,薛瞳这样说,只是希望平复一下心绪。
薛瞳并不解释什么,随手推开门,南歌正从雾气缠绕的竹丛里走来,见了她颔首一笑,“薛姑娘似乎不喜此处。”
“的确。”薛瞳缓步走上前,环顾了周围在雾气中若隐若现的竹丛,狭长纤细的叶片还在不断地滴着水珠,“这里太过阴郁,让人透不过气来。”
“那只得请薛姑娘多多包涵,毕竟雪陌林那等晴雪奇景,不是哪里都能见到的。”南歌淡淡笑着,倚在身后一株粗壮的竹子上。
薛瞳随手摘了一截竹枝,拿在手中轻轻地晃着,“雾灵一族族人似乎不少,但这林中一向只有南歌一人?”
南歌望着寥落的竹屋,目光落在宫灯中跳动的那一点幽蓝的灵火上,低低叹一声,“这里太过阴郁,族人都不喜聚居在此,从前只有族弟与寒林的姑姑住在林中,后来他们过世,就更没有人留在此地了。”
“你自己呢?”薛瞳略微抬起头,定定看着他。
南歌神情微微一滞,随即淡淡笑道:“我在水灵湾待过很长一段时间,后来我与淑旻离开那里寻找重华遗孤钧天,辗转到了京城,直到她决意嫁与商朴,我才回到这林中。”
薛瞳轻轻摇头,将手中的竹叶一片片地撕扯下来,垂首看着那些狭长青翠的叶片打着旋儿落在厚厚的青苔上,似是自语,“你和陌前辈一样,明明心中有一些伤痛,却不愿说出来。”
“没有什么可伤心的,生生死死,并没有必要放在心上。”南歌说得云淡风轻,“薛姑娘,相逢即是有缘,此后终须一别,再寻常不过。”顿了顿,忽然勾起一丝笑意,“除非像寒林他们,在彼此身上留下灵契,将性命紧紧缠在一道……可灵族有太多事情要去做,很少有人会选择将自己的性命轻易交付。”
“陌前辈说过,灵族不可通婚……否则,即是灰飞烟灭……”薛瞳抿唇,淑旻与南歌之事并非秘密,但很少有人知晓灵族不可通婚的真正原因在哪里,“南歌觉得,寒林与淑旻前辈相像吗?”。
“淑旻就是淑旻,这世间只得她一个……旁人再与她相像,又有什么用?”南歌无奈摇头,“我们相识多年,她当初决意嫁与商朴,多半也是想求一个解月兑……她诞下寒林之后,我们再也没有见过。”
薛瞳暗暗叹息,在她的记忆里,寒林文静时与淑旻的确十分相似,南歌看着寒林只怕难免会想起淑旻,这样应该也是极为痛苦吧?
“薛姑娘与寒林是极好的朋友,你觉得她恨淑旻吗?”。南歌似乎随意地问了一句。
薛瞳摇头,“寒林从未恨过任何人……”温空冥屡次伤她,她尚且不恨,对于自己的母亲,又如何会心怀怨恨?何况寒林虽然看起来冰冷淡然,用情却极深,要她去恨一个与自己亲近的人,比登天还难。
“她就是太懂事了,就算别人伤她,她都会选择原谅,最后只是自己越陷越深……”南歌泛起一丝苦笑,她那么心软,那么柔弱,让人都不忍心去伤了她,倘若她是一个那么容易就恨的人,今日这一切,或许早已结束了吧?
“寒林的确太容易心软。”薛瞳蹙了蹙眉,想起寒林方才说的话,低声探问,“若是寒林诞下的并非界灵,南歌会如何做?”
南歌瞥了她一眼,抱臂不答,沉吟了片刻,“……你似乎不知她怀的是双生子?”
薛瞳眨了眨眼,缓缓摇头,只怕唤作谁也不会想到,寒林那般虚弱的身子还能怀着两个孩子。
“她最近无力再施展禁法,此地灵力又十分充沛,只怕那两个孩子中,到底有一个是要成为界灵的。”南歌敛着眉,此事他暂未告知寒林,但她自己自然清楚,他现在着实有些担心这个不要命的丫头又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
“那你的意思是……”薛瞳轻轻攥住拳。
“我会竭力护她性命,待她恢复之后,自可归京。”南歌淡淡瞥她一眼,“只是她先天体质虚弱,这些年来多是靠着强盛的灵力支持,若是灵力渡与孩子,日后恐怕只能长留在灵力充沛之地。”
“他们可以前往玉明山。”薛瞳几乎是雀跃地说出了这句话,只恨不能转身进屋,将这个消息告诉寒林。
南歌看出了她的想法,摇头制止,“薛姑娘,此事请暂且瞒着寒林……”
“为何?”薛瞳愣了愣。
“她屡次不忍下手杀翟涟,你觉得以她的性子,她会愿意放弃自己的孩子?哪怕是两个中的一个……?”南歌不由苦笑,不用问他也知道,寒林是决计不会答应这么做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