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赶到辅兴郡内,便又接到京城有变的消息,归风依照商靳的吩咐先行回到京城,才几日不见,原本热闹繁华的街道行人稀落,俨然成了一座半空的荒城,唯有祭坛方向巨大的伏羲神像无言伫立,充斥着一种说不出的寂寥与凄凉。
步入内城,街道越发冷落,唯有祈天宫与祭坛本就是寂寞阴郁的地方,如今反倒不觉得异样,只是宫外的神幡无人打理,被风雨吹打得有些凌乱。
归风正打算步上石阶,商桦打起门帘出来,神色凝重,“归风,大祭司不在此处,他吩咐过,请前往清平宫议事。”
帘后的祈天宫似乎比平时更为阴暗幽深,将商桦的话拖出长长的尾音,归风略微沉吟,“此处只有舅父一人?”
“的确,大祭司往宫中与王爷一道主持政务,其他祭司和巫祝或被派往皇陵,或被调遣守卫京城、保护居民*。”商桦缓缓点头,玄铁林随时可能布散煞气,虽然如今寒林不在京中,但用她留下的法子,总是能以阵法牵制住煞气,“我留守祈天宫,也是为了等待两位殿下回来。”
归风点头,转身向着宫城方向而去,“多谢舅父告知,太子殿下不日便会回来。”
商桦正打算进去,听到他的话,一时愣了愣,手中握着深青色的帘子,细细玩味归风的话,紧紧锁了眉,“你的意思是——林儿……不回来?”
“她会回来的……”归风轻轻摇头,寒林又何尝不想回京?可是事已至此。她真的还能回京吗……重重叹息一声,“归风相信,她终有一日会回来的。”
才踏进清平宫的院落,便看到所有宫女和侍卫都立在外间廊下,见了他急忙回话,“归风,大将军在里面呢。”
“大将军……陶磊?”归风惊讶之下停住了步子,盯着回话的那个宫女,“他分明早于我们带军离京,为何还在京中?”
宫女摇头。抬起眸子瞥了瞥里间的院落。“大祭司一直都在等回京,您现下进去想必无事。”
“也罢,我亲自一观。”归风吩咐众人仍旧严守殿外,随即放轻了脚步进去。
宫门紧紧掩着。寂静的院落内一丝声息也没有。
归风犹豫了片刻。推门进入。商靳和明王各坐一侧,陶磊则站在当地,蓝荫和翟湄则侍立在一旁。除了商靳,其余都是素衣紧掩。
“归风,那两个孩子如今到哪儿了?”商靳见他回京,脸上的不悦略略收起一些。
“已到辅兴郡,明日薄暮定能到达京中。”归风肯定地点了点头,因为陶磊也在,便瞒下了寒林暂不回京的消息。
明王敛容立起,语声平淡,似乎只是说着清明的祭典,“大将军现在可信了?两位殿下此行求医乃是皇兄生前准的,如今得了信,自然全力赶回,那些事不过误会,大将军还是不要听信旁人的随意猜度为好。”
陶磊的面色有些不自在,但仍旧带着不少不逊,“两位殿下仓促离京,如今仅凭这位一面之辞,如何令人信服?”
归风淡淡立在一旁,他虽然不知陶磊为何会折返京中,但也猜到他是风闻了翟川和寒林离京的真正原因,这才赶着回来另有图谋。
“那么,大将军还想如何?”商靳盯着他,皮笑肉不笑。
陶磊毕竟不敢过于放肆,微一拱手,说了自己的目的,“今次西北局势堪忧,陶某原想为国捐躯,只是忧心小女无人托付……听闻之前陛下原是为小女赐婚的,却不想旨意尚未拟完,陛下便……若是能得大祭司确认此事,陶某自然再无后顾之忧。”
“川儿与林儿之事,我不欲多管,此事唯有得他们父母或是他们自己应允才可决定。”商靳淡淡摇头。
“大祭司的意思是……要陶某去询问死人?!”陶磊听他推月兑,一时不忿,说的话极是无礼。
“难道不该?”商靳冷冷打量了他,“大将军方才怀疑两位殿下怀有异心,私自离京,如今误会既然已解,便该由我来问问你,可知道不遵先帝遗命,轻信流言污蔑皇室以及玩忽职守,抛下军队私自回京,这些都是何种罪过?”
陶磊微微一愣,他不是没有想过这样偷偷回京已是违反军令的死罪,只是觉得此事本就是商靳他们理亏,却没有料到商靳竟是一点不受胁迫。
明王转眸瞥了商靳,见他面色冰冷,知道商靳这回不会再姑息陶磊,低声相劝,“大祭司,暂且将陶磊收押在京,等川儿他们回来再作打算,如何?”
“也可。”如今时局动荡,是用人之际,自然不能随意生杀予夺,商靳也没有打算真要将陶磊如何。
“等等,我倒想问,大祭司当初面对爱子叛出祈天宫,为何却不夺他性命?”陶磊见情势急转,索性撕破了脸。
“商靳只得一子,供职史部,何来‘叛出祈天宫之说’?”商靳立起身,面色冰冷。
陶磊一怔,他确实听闻商朴当年是被削去了名籍的,却没有想到商靳竟然真会不认,不过略一思索,又冷笑,“那么可真是奇怪,太子妃殿下又算是何人?名册上无父却有女,真是天大的笑话!”
“林儿为商氏嫡长女,承有神血,与旁人有何关系?”商靳回头看了看蓝荫,“王妃亦是我祈天宫族人,名册上亦未记载其父乃是何人,若是陶先生仍然不信,自可调出石室的卷籍查阅。”
蓝荫点头,她是灵族之女,刚出世便被送往祈天宫,不仅不知道自己生父是何人,甚至连自己的母亲——也就是商靳之妹,都未曾见过。
“便派遣梁氏之子代摄大将军之职,大祭司以为如何?”明王思索了一回,征求商靳的意思。
“很好。”商靳应允,正要传人来将陶磊带下去,宫门忽然一下被从外间撞开。
落入屋中的是两个麻衣女子,一身白衣染满了血,接着后面的宫女也急忙赶来。
“旭华?”翟湄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快步上前,“怎么回事?”
旭华拉着翟湄,抽噎着哭诉,“公主……快让归风救木妃……!”
蓝荫也快步走来,挥退周围的宫女,敛眸看了看旭华,见她只是沾了一身血,稍稍松口气,抬眸见归风轻轻摇头,知是救不回来了,便拉了旭华走远几步,“你且别哭,究竟怎么回事?”
旭华只当归风正在施救,心情稳定了不少,见陶磊也在这里,眼中又惊又怒,让蓝荫觉得她恨不得上前将陶磊活活掐死。但旭华到底还有些理智,缓了口气,从袖中掏出一个油纸包裹,打开来,里面还有精致的青花蜡染小包,再打开,里面才是洁净的绸布包裹的一朵已经干枯的九瓣桃花和一张薄纸。
蓝荫匆匆一瞥,随即锁了眉,俏丽的面庞如同浸入三冬的寒潭,抬眸瞥过陶磊,便将手中的信纸交予了商靳。
“这确实是木妃的字迹。”明王就着商靳手中看去,“皇兄曾教木妃学书,因此木妃笔迹与皇兄相似,只是稍作温婉些。”
陶磊有些不明众人为何都用一种奇怪的神情看着自己,只觉得心中有些发毛。
“大将军可想知道这信上写了什么?”商靳将信纸轻轻放在几上,也不等他回答,冷冷讲述信上内容,“木妃前几日听闻大将军所率部署在沿途散布殿下即将迎娶令爱一事,木妃确信并无此事,且其人言语之中辱及太子妃,便上前理论,不想那些人只当她是个普通女子。待木妃改道回京,意欲告知此事,这才派人一路追杀来到京中。”
陶磊听着,冷汗涔涔而下,散布流言之事尚未了结,又添了一桩刺杀宫妃,这一下只怕真是插翅难逃了。
蓝荫示意归风不必再白费力气,缓步上前蹲下,轻轻扶了木华,细细为她擦去面上血痕,低声叹息,“木华妹妹知道有人要害她,才将这些事记下,可怜她一路小心在意赶回京城,不想大将军的手下胆大到敢在北靖门外下手……”
掌心蓦地泛起一丝幽蓝的光芒,迅速染上木华沾血的麻衣,蓝荫闭目起身,“大祭司,便将木华妹妹葬在皇陵吧……荷月姐不会介意这些……”
商靳点头,虽然唯有祈天宫族人才能与帝王合葬在皇陵之中,但木华这样的女子,又何尝没有资格跻身其中?
旭华刚恢复了一些,听她一说,想起见到木华奄奄一息地闯入东宫求救的样子,不禁又掩面哭泣,冲上陶磊身前乱打一气,“你还敢说太子妃不回来了?!你以为这样殿下就会娶你那不要脸的女儿?殿下只会恨她,让她生不如死!”
“卢姑娘,你冷静一些。”归风将她拉开,虽然陶磊的确可恶,但此事并非他授意如此,而且旭华说的这些话已经太过火。
旭华颓然摇头,掩面倒在椅中,低声哭诉,“太子妃的身子都不知道怎么样了……她在散霞国还救治过陶雪安,却不想……”(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