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露在清冷的空气中慢慢坠落,一滴一滴打在苍苔上,在空旷的迷雾中溅起一声声清响。
寒林倚在一竿竹子上,仰头淡淡看着冰凉的雨点,细密地织在面前。
南歌默然看着她,湿发一绺一绺粘在额前,被洇湿的祭衣贴着她的身子,勾出一段美好的侧影,腰间还系着洁白的相思佩,散发的温润光芒一直穿透迷茫的雾气,引向远处。
不得不说,南歌现在一点都看不透她,这个奇怪的女孩子,分明是这样柔弱的身子,却比任何人都要倔强。
她能在一念之间引动重华禁法生取命魂,她敢一而再再而三使用灵凤诀,她亲手为自己引产,甚至还能在痛得将要昏迷时启动封印,她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女孩子……?
这样过了很久,久到连周围的雾气都被雨水打湿,慢慢沉淀在青苔上。
寒林=.==闭目轻笑,“如今该是隆冬了罢?散霞国只怕又是大雪纷飞,雾霭林却还是这样暖和。”
“的确,青霭郡位于珊瑚海附近,气候本就温热,何况此地灵力很盛……”南歌说着,却见寒林看着散霞国方向,似乎是在回忆什么,根本没有在意他的回答。
她的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虽然很淡,但能使人感到她的喜悦与怀念,这是南歌从没见过的,即便在她历尽痛苦,看到自己的孩子的那一刻,也不曾有过这样的微笑。
寒林回过头。见南歌出神地看着她,眨了眨眼,歉然问道:“我在想从前的一些事情,你刚才说了什么?”
“不是什么重要的话,外间下着雨,你还是进屋去吧。”南歌温和地瞥她一眼,转身打算离开。
寒林的眼中掠过一丝忧郁,轻轻摇头,“潮儿睡得很好,我做什么进去吵他?我现在虽然不能离开这里。却不会再怕这些风霜雨露……”
“不错。你现在与灵族很像。”南歌侧身定定地看着她,语气带着一丝劝慰,还有威胁,“你一直与灵族很像。但记住。你不是。进屋去吧。”
“……我想与你说会儿话。”寒林抿唇,看着他霎眼。
“怎么了?”南歌看着她的样子轻笑,“你都是做母亲的人了。还是这么喜欢撒娇……”
寒林伸手挽着竹稍,任由雨水顺着青翠的竹枝流到手上,横了他一眼,“不说就算了。”
“随我吧。”南歌无奈摇头,挥手驱散周围的雾气,“你是不是经常与你师兄还有翟川撒娇?”
寒林一哽,只觉心上被他刺了不只一下,一时又不想随他去了,站在阶前犹豫不决。
南歌回头见她满脸伤心,知道自己的话勾起了她的伤心,柔声安慰,“别难过,那些事情都是变好的。”
“……别骗我了。”寒林缓步走下台阶,缓步顺着小径走,青苔上浮现出一个个明亮的足印,不一会儿又消失下去。
“寒林,你想说什么?”南歌停在了溪边,看着涓涓的流水,有些出神。
“谢谢你为我照顾潮儿。”寒林侧过头向着他微笑,她知道自己和翟川的性子都太过固执了,这孩子能够由南歌照顾,或许就能像他一般淡泊平和,这样也许会更好一些?
南歌淡然点头,虽然他并不喜欢与人多打交道,但那孩子着实聪慧可爱,“一直想问你,为何唤那孩子‘潮儿’?”
寒林垂首轻笑,伸手拨弄着溪水,“因为他在明镜海边告诉我……我不必成为任何人,只要做我自己就好了……”
“你一直都是你自己。”南歌轻轻勾住她一绺长发,蓝色的光芒在指间不时浮现着,“你很像淑旻,但你毕竟不是她……至于别人,更不会是。”
“母亲过世前,时常在水边吹奏一支白色的箫管……”寒林的声音低了下去,看着自己绞着衣带的手指,“她一直都在想念你……真的非常……想念……”
两人都陷入了沉默,寒林定定地看着水面,轻轻哼唱着水灵的歌谣,纤手不时搅起一点水花,恰恰打在每一处节拍上。
南歌深深叹口气,侧头看着她,“为什么说起这些?”
“我……我想回京,你会放我走吗?”。寒林微微仰起头,眨了眨眼,柔和的声音很能让人心软。
“不会。”南歌对她的恳求不为所动,“我说过了,除非看到界灵出世,否则不会放你走。”
“可那孩子……我已经放弃了一个了,你还想怎么样?”寒林敛眉,伏在膝上不再理他,她已经退让了,她真的只想回京去。
南歌淡淡看着她,勾起一丝微冷的笑意,“你下封印前,那孩子也还不是界灵,难道你真觉得封印一解,她便是了?”
“……你知道?”寒林微微抬首,露出两只惊讶的眸子,委屈地看着他,“我本想等错开几年,再为那孩子续上灵力,可……可我现在得先回京……”
“为什么?”南歌觉得她有些不对劲,“寒林,告诉我为什么急着回京?你不是任性的女孩子,这一次是怎么了?”
寒林敛眉,伏在膝上闭目不答。
“你想他了?”南歌静静看着她,总觉得也只有这个原因能说得。
寒林睁开眼,长睫已被泪水洇湿,缓缓点头,“我给他写过信,希望他亲自来带潮儿,我们也可以见上一面,把界灵的事情说清——我要告诉他,我得在这里待上几年……可这么久了,却再没有回信……”
“所以……你在担心?”南歌只觉头大,这丫头是不是想的太多了,难道她一心以为翟川会负她?
“西北战事正紧,抽不出空回你信也是常事,别担心……”
“为什么不担心?”寒林定定看着他,两行泪夺眶而出,声音凄楚不已,“我的夫君娶了旁人,我为什么不担心……?就算我知道……”
南歌不知怎么安慰她,只得小心地将她揽进怀里,低声劝慰,“别难过……寒林,别哭了……”
揽着她轻颤的身子,南歌这才明白她到底有多难过,她的痛苦和无助平日都被牢牢地压制住,直到此时才能让人看清她到底是多柔弱的一个女孩子。亦或者说,被匆匆带离京城又被仓促留在此地,独自一人做出生死的决择,承受巨大的痛苦,换做谁,谁会不委屈?
只是她藏得太深了,几乎把自己都骗了……
寒林本就精神短少,这一哭去了大半精神,感到南歌身上灵族的气息,只觉安心,便沉沉地睡了。
醒来的时候行雨已停,夜色在林中漫开,染得周围一片静谧。
“……南歌?你……你放手……”寒林有些不知所措,她竟然会累得在南歌怀里睡……
“可算清醒了?”南歌并未放开她,低头对上她有些惊慌的眸子,勾起一丝疲惫的笑,“你时时睡在旁人怀里?”
“我……我是不是说了什么?”寒林略窘,若不是如今身体虚弱,她怎么也不会在不信任的人怀里睡去……还是说,她潜意识里觉得南歌是可信的?
南歌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笑意更甚,“我真不知道翟川为什么会喜欢你……你一会儿唤着你师兄,一会儿又唤他……我若是他,真想掐死你这个丫头。”
寒林一噎,看着他霎眼,低低自语,“难道我平日也是……?”
“大概只有他自己知道了……能容忍自己身边的夜夜唤着旁人的名字,也真不愧是玉灵的后人。”南歌这才缓缓放开她,坐在她身旁轻笑,“你该庆幸你现在又变回了冰凉的体温,让我将你当作了淑旻。”
“我……?”寒林不会刻意去在意自己的体温,被他一说,才发觉的确如此,“为什么会这样?”
“你们都大半年没见了,自然会这样。”南歌看着她意味深长地一笑。
寒林蓦地红了脸,起身就要走,却被南歌笑着唤住,“你且别,方才潮儿来过……”
“你说什么?!”寒林死死咬着唇,无奈地扶住额头,“潮儿才多大……他……他问你什么?”
“我只是告诉他,你累了,需要歇一会儿。”南歌淡淡看着她,毫不在意,“那孩子不会再问起的。”
寒林刚松了口气,想着那孩子也不懂什么,大约不会有什么奇怪的想法,这才重又坐了下来,出了会儿神,忽然问起巫毒之事,“那天的事情,你是故意的?你那个时候知道我们身上有巫毒,是不是?”
“可以算作是这样。”南歌点头,“我后来去过水灵湾,淑蓁提起玉琰曾写信与她,说的也是此事。”
“玉琰?”久远的记忆被勾起了一点,“他们果然也知道,是不是?”
“寒林,你错怪了玉琰。”南歌听出她的一点埋怨,耐心解释,“玉琰在信中提起,那日你想要定下灵契,他发觉你体内似乎染有巫毒,但不能确定,便修书告知淑蓁,并嘱咐她,若真是巫毒,趁着那时毒性不强,请她想法尽快解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