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德化县位于承天王朝北方,距离边境与孤昂族交界之处只消几百里路。也因为它特殊的地理关系,城里贩售许多关外特产,吸引众多南北商贾前来进行买卖,慢慢形成了今日的繁华。
不过有好处也有坏处,城里的市集三教九流聚集,难免会影响治安,而当地知县许天良是个老糊涂,做事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所以此地至今未发生过什么严重的盗匪作恶或烧杀掳掠,绝对不是他的功劳,若问德化县百姓城里维持正义靠的是谁,十有八九会回答出“童捕头”这个答案。
童家三代都是公门中人,已故的祖父辈童宽、父执辈童海全都担任过临城华远县的捕头,不过年方十八的第三代童天淇却没有留在当地,而是跑到了德化县当捕头,他武艺不俗,嫉恶如仇,德化县中的宵小只要一听到他的名字,都会忌惮三分。
童家每个人都清廉自持,自身的薪俸养家都不太够了,还常常拿去帮助老弱残穷,所以家里只能说比家徒四壁好一些,自然没有多余的银两让童天淇在德化县找间房子,所以他是住在县衙后院的厢房。以前他常会在休沐时回家探望家中长辈,但随着童宽、童海等家人相继过世,哥哥又去边关从军,他也就不怎么回去了。
说到童天淇算得上是童家的奇葩,他没有爷爷的稳重,更没有父亲的机智,唯一稍稍比得上他们的,或许就是高强的武艺及强烈的正义感。不过他有一项特长,是每一个亲戚都望尘莫及的,那就是他的狗屎运。
以他的迷糊莽撞,该给县衙造成许多麻烦才是,但他却依着自己的个性及运气,竟也破了不少大大小小的奇案,这也是他年纪轻轻便成了捕头的原因。而许知县靠着童天淇打天下,也受到上级许多嘉奖,因此现在无论大案小案,几乎都由童天淇出马查办,许知县只要坐在堂上拍拍惊堂木,政绩就又赚到一笔了。
瞧今日,童天淇又一身英挺的捕头装扮巡街,引起路旁的小姑娘低声尖叫、指指点点。这自然不是他长得横眉竖目、可怖吓人,反而他一脸眉清目秀,五官精致,走起路来英风飒飒,正气凛然,无怪乎风靡了德化县的少女,前来求亲的媒婆都快把德化县衙的门槛踏平了。
可是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听说哪家姑娘受到童天淇的青睐,而原因其实很简单,只因英姿飒爽的“他”其实是个“她”,过去家里有一干男人让她模仿,所以扮起男人来唯妙唯肖,平素她只要压低声音说话,根本没人认得出她是个标致的大妞儿。
当年她刚及笄,便不顾父兄反对私自换装考上捕快,因父兄宠溺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德化县和华远县离得虽近,却没有频繁的往来,走在路上也不用怕遇上熟人,所以到现在也没人知道她的底细。
童天淇目不斜视地走在大街上,事实上她正仔细观察着四周的异状,反而是她身后的捕快们沾光享受着少女们爱慕的眼光,一时间都有些飘飘然了。
“老大,这县衙前街的李小花和后街的刘可卿,你到底喜欢哪一个啊?”站在童天淇身后的捕快庄达笑嘻嘻地问道。
“还是那个豆花西施小梅?要不那裁缝行的陈姐?虽然是个寡妇,年纪又大了点,可是姿色却是一等一的呀!”另一个捕快王强也偷瞄了路旁一眼,忍不住拉了拉衣领,好像大伙儿看的不是童天淇,而是他一般。
童天淇没好气地瞪了两人一眼。“咱们今日巡街,是出来看看有没有又染疯症的病人,你们在胡乱看什么?”
“嘿嘿嘿,那些少女不就为老大你疯狂了吗?我们也没看错啊!”
庄达与王强嘻嘻哈哈的,完全不把童天淇的教训当回事。
一起工作捉贼也有几年了,童天淇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大伙儿都知道,尤其他又讲义气,只要不是捉贼不力,大多情况下他都不会真的发火。
童天淇懒得再理会他们,很干脆地伸出手,各赏了两人头顶一拳后,才又继续巡视。
此时一名中年汉子突然冲了过来,看到一群官差后眼睛一亮,跌跌撞撞地跑来童天淇等人身旁,急急忙忙就想抓住童天淇的手臂。
“几位大人,快!快!龙凤酒家外又有人得了疯症,正抓着一个外地客呢!快救……”
他话语未竟,连童天淇的衣角都还没碰到,便发现原本要抓的目标居然“飕”的一声不见人影,连其他捕快都反应不及,愣了一下才连忙追上飞跃而去的童天淇。
童天淇直奔龙凤酒家,果然见到一群人围在门前,她皱起眉,扬声道:“官差办案,闲人回避!”
此话一出,人群里纷纷爆出“终于来了”、“这人有救了”之类的话,紧接着百姓们自然而然地让出一条路。
待人群退开,童天淇就见一名身着儒衫、文质彬彬的公子,正被一名彪形大汉拿着菜刀架着脖子,大汉目眦尽裂,狂吼乱叫,确实是疯症的症状,但奇怪的是那名公子竟一脸漠然,昂然而立,仿佛完全不害怕。
童天淇只当他吓傻了,连忙持剑飞身而上,与大汉对立,大喝一声,“放开这个人!”
不过跟疯症的人说话,无异对牛弹琴,还因此惹得大汉更加疯狂,刀锋又更贴近那名公子的脖子几分。
这下可麻烦了,童天淇飞快地思索着各种救人的方法,如果情况真的控制不了的话,她或许要下狠手,一剑了结那个大汉,但这又违背了她的心意……
“这位公子,你冷静点,我很快就救你出来,你千万不要激怒他,他现在是疯的,很危险……”她最后决定先侧面打伤这名大汉,把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再让身后的捕快们去救下人质。
被大汉挟持的年轻公子,便是这几日才由京城来到德化县的樊惠安。他追查疯症才两日的时间,便撞见了这名染病的大汉,与其说他是被掳的,不如说他是自己送上门的。
因为这样,他才能接触到德化县县衙,得到更多疯症病人的消息。
不过遇到眼前这名男不男女不女的俊美捕快,樊惠安却有些无语。从头到尾他都只是站着,连一句话都没有说,激怒歹徒的明明就是他。
“放下剑!放下剑!否则我杀了他、杀了他——”疯症大汉吼叫着,似乎真要一刀砍下。
“好,我放下剑……”
童天淇慢慢地蹲下,将手中的剑放到地上,果然那名大汉的刀也慢慢离开了樊惠安的脖子,她不断地向樊惠安使眼色,示意他往后跑。
樊惠安仔细地打量了一会儿,像是看出了什么,微微一叹,相当肯定地道:“我要真跑了,他定会一刀砍向你,依我们的距离和他的力道,你跑不掉的。”
“挨一刀换你一命,值了,何况我会躲开要害!不过你这人也太坦白,直接向后跑不就得了,说出来不就让他知道了吗?”童天淇有些气恼地道。
这下不只樊惠安,连一群捕快都差点翻白眼。明明话都是她说的,一直激怒歹徒的也都是她,这年轻公子遇到这般有理说不清的捕头,也算他倒霉了。
樊惠安摇了摇头,突然飞快地伸出手在疯症大汉的身上拍了几下,接着以相当蛊惑又缓慢的声音道:“你生病了,快放下刀回家吧,如果不快点治好,会有生命危险,届时你死了,就再也见不到父母和老婆孩子了。”
童天淇狐疑地看着他,想着他是不是吓得疯了,居然和一个疯症病人说起道理来?然而更让她惊奇的是,疯症大汉居然真的收敛起原本狰狞的表情,目光变得有些茫然,持刀的手也慢慢地放松了。
“我们无怨无仇,你若杀了我,会受到天道制裁,落入十八层地狱。”樊惠安的表情变得阴森,一手指向童天淇。“你瞧,站在那里穿着官服的,不就是拘魂的牛头使者吗?等你落入地狱,便要上刀山,受万刀入体之苦,还要下油锅,日日煎熬直到轮回转世那天,实在太可怕了。”
童天淇没好气的瞪大眼,他干么不说马面,听起来还帅气些,不过神奇的是,大汉被那男人糊弄得一愣一愣的,目光中出现了几许犹豫。
“不只你,那牛头身旁的一干小鬼,个个青面獠牙,会到你家捉走你的亲人,一同打入忘川,喝下孟婆汤后,你就再也见不到这一世的亲人了。”樊惠安继续说道。
那一干青面獠牙的小鬼……不,该说是那一干豪气干云的捕快,听到自己被形容成那副恐怖的德性,全都沉下了脸。
“所以……撤手!”樊惠安突然大喝。
大汉浑身一震,手上的刀掉落,发出匡啷脆响,随即整个人也跟着瘫坐在地。
一旁的捕快们见机不可失,飞快地涌上,一人一刀仿佛要将其砍成肉泥。
“给我住手!”童天淇连忙大叫一声,飞快地拾剑抵住所有捕快们的刀,一个巧劲让刀锋全砍偏,救下了那大汉的命。
“老大!我们是要救人啊!”庄达不甘心地道。
“你们都瞎了吗?没看到这汉子身上的银针?”童天淇没好气地将他们一个个推开,连忙转向樊惠安。“这位仁兄好快的手脚,是个大夫吧?”
“是。”樊惠安气定神闲地回答,完全不像刚刚被挟持过。
“这疯症,你有办法治?”她期待地问。
“有。”
“太好了!见你的手法认穴之准,就知道你医术高明了,居然凭几枝针就制住了这疯子!”童天淇开心一笑,好奇地打量着疯症大汉的身子,随手拔起一枝银针。“我看你没有内力,但这么细的东西随手就插进了他身子里,是怎么办到的呢?”
“银针只是暂时性的,最好不要乱动。”见她居然拔针,樊惠安眉头微皱,不过很快他的表情又变得淡然。
她是个武者,自然认识人体全身大穴,他看得出她拔针的那个穴并不是要穴,不会影响大汉的性命,足见她虽然随兴鲁莽,却也懂得轻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