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二月二日是大梁皇帝在皇寺举行祭天的日子,祭天之后,由皇上带着官员们下田劳动半日,而官员们的家眷则负责洗手做羹汤,中午是各家官员自个儿的家宴,晚上再由皇上赐宴款待。
这是大梁最重要的活动之一,与会的官员是三品以上的京官,由皇上亲自领着这群高官体会百姓的生活,为了更能体察百姓的辛苦。
白陌直到丫鬟收拾行李准备三天两夜的旅游,方知祭天不是男人的事,原来女人也有一份。对她来说,能出门就是开心的事,可不在意这是官方活动还是私人活动,总之,她就等着出门活动筋骨。
二月一日白陌起了一个大早,可是直到出门要上马车,才知道柯芳华竟然随行。
“姨娘怎么可以跟着去祭天?”姨娘不上族谱,地位与奴才一样,当然,若是生有子嗣,会记上一笔,可是理论上来说,地位还是没有高上奴才,不过将来分家,儿子可以将姨娘接去同住。总归一句话,主母没带上,姨娘怎么能够以家眷的身分参与此等大事?
秦嬷嬷不屑的看了一眼上了后面一辆马车的柯芳华,很郁闷的道:“柯姨娘是夫人的外甥女,宫里特别恩准她可以一起前去。”
“母后恩准的?”
“当然不是,是贵妃娘娘。”
对了,后宫真正的掌权者是章贵妃,她说可以,皇后娘娘当然不敢反对。白陌撇嘴道:“贵妃娘娘倒是很好心嘛。”
秦嬷嬷冷哼一声,“贵妃娘娘是想给公主添堵。”
这种小把戏不可能给她添堵,但若是姬安茜,肯定闷到爆了。
“想要给人添堵也玩大一点,这样的小把戏有什么看头。”
她只是随口说说,却招来秦嬷嬷不认同的目光,赶紧脖子一缩,爬上马车。秦嬷嬷人很好,可惜太严肃了,严重缺乏幽默感,害得她捉弄人的本领都退化了。
白陌对沿途的风光非常感兴趣,可是有秦嬷嬷在一旁,她不敢轻举妄动,只能不时哀怨的对采云噘嘴吐舌头,逗得采云忍俊不住的笑出声,当然,很快就打住了,因为秦嬷嬷的眼神比利刃还教人害怕。
祭天所在地在京城西郊天台山的皇寺,众人宿在山脚下的皇庄,隔日皇上和官员们要耕种的就是皇庄的田地。老实说,这有一点作秀的成分,半日的耕种真能体察百姓的辛苦吗?
省省吧,当农夫的辛苦可不是松土就好了,不过要这些习惯握笔杆的人拿锄头,着实难为他们了。
每户官员都配了一座小院子,有个小厨房,不过,小得有点拥挤,莫怪说一个主子只能带上两人伺候,不过住上两夜,倒也不必太计较了。
“公主如今的身分是尚书夫人,只能住这样的院子。”秦嬷嬷担心的看着公主。皇家住的院子比这儿大上两三倍,公主都嫌弃小了,如今这儿只怕她更受不了。
“没关系。”
秦嬷嬷闻言一怔,没想到公主一点牢骚都没有。
“我觉得这儿越看越不错,令人心旷神怡。”对白陌而言,最重要的是可以拥有自由的空间,皇庄一望无际,空气中充满了来自大地的生命力,若是再有一只风筝,那就更完美了。
虽然公主落水醒来之后,便好似月兑胎换骨了一般,秦嬷嬷还是一次又一次对她的改变惊讶不已,也才终于可以品出驸马爷对公主着迷的原因了,如今公主上上下下透着一股灵动,有着男子的气度和胸襟,唯一让人想皱眉的是没规没矩。以前公主不喜欢规矩,但应有的礼仪还是守住了,而今则是从骨子里将规矩抛到九霄云外。
“嬷嬷,我想四处走走瞧瞧。”
“公主不是嫌弃这儿只有田地,没什么意思吗?”
“以前不知田地可贵,如今懂了,田地可以生出粮食,喂养我们。”
秦嬷嬷满意的点点头。“公主真是懂事了。”
姬安茜也不是不懂事,只是养尊处优,难免不懂人间疾苦,不过,她有一颗很单纯的心,这对于出身宫中的人最是难能可贵。想到这儿,白陌突然很想念姬安茜,那个丫头究竟什么时候才愿意出来见她?
“嬷嬷,我可以出去走走瞧瞧了吗?”
“公主总要让老奴和采云将东西收拾妥当。”
“我只是随意四处走走,你们不用陪着我。”
“这可不行,公主在这儿的期间,老奴和采云总要有一人陪在公主身边。”尚书府都不能令人放心了,何况是一望无际的皇庄,姑且不说皇庄的佃户,就是今日同时住进皇庄的官员家眷,都不能教人放心。
白陌知道秦嬷嬷是谨慎的人,尤其经过去年落水一事,关于公主的安全,秦嬷嬷更是不敢马虎,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安安分分的等候两人收拾好东西。
等了一会儿,白陌才刚开心的披上斗篷,听着秦嬷嬷再三叮咛注意安全,不速之客就先到了。
“公主姊姊要出去吗?”虽然扑上一层厚厚的粉,依然可见柯芳华的樵悴,不难想象她日子过得很不好。
“出去瞧瞧,柯姨娘有事吗?”白陌毕竟不是姬安茜,只要柯芳华不找麻烦,她对柯芳华谈不上喜恶。
“妹妹有一些话想对公主姊姊说。”
“你说。”
“这几日我们就当好姊妹吧。”
不是自称妹妹,还唤她公主姊姊吗?白陌实在不知道她这会儿是在唱哪一出,她们平日没有往来,临时装模作样演一对好姊妹是不是太为难了?就她的记忆,她可没当过演员,演戏不在行,又要具备金马奖候选人等级,这比教她假装晕倒还难。
“我们两个闹得不开心,只会教别人笑话,公主姊姊不同意吗?”
“我记性不好,不知何时与你闹不愉快?”除了那次她带两个通房上临水亭挑衅,她们根本没有交集,实在不知道如何闹出笑话。
柯芳华将她的话自动解读成答应了。“我在此谢谢公主姊姊了。”
白陌懒得纠正她其实误会了,不过既然她有这等自导自演的本事,她倒是没意见。
柯芳华一告退转身离开,秦嬷嬷就忍不住嘀咕,“这个女人在玩什么把戏?”
“我们两个搞得太难看了,她会很没面子。”
“以后又没机会在官夫人面前露脸,何必在乎面子?我看她绝对不安好心眼。”
“嬷嬷放轻松一点,她在这种地方还能玩出什么把戏?”
“公主不可以轻敌。”
“是是是。”好吧,她同意柯芳华是姬安茜的敌人。
这时,有两名宫女走进来,行礼问安后,前头的大宫女道:“奴婢给七公主送来宫中专用驱虫的香炉。”
“驱虫?”
“此时已有蚊虫,有了驱虫香炉,今夜公主方能好眠。”
白陌点了点头,大宫女侧过身子,打开后面宫女手上的提篮,从数个香炉中取出一个,采云上前接过,两名宫女随即福身告退离开。
秦嬷嬷谨慎的确认香炉是否有宫中出品的标志,方才接过香炉,再一次吩咐采云小心伺候公主,便让公主带着采云出门四处探险。
白陌一夜好眠,隔日一早上皇寺举行祭天,接下来男人下田,女人进了各自的小厨房。
因为蒋怀良负责护卫,不可能一起用膳,她做的料理当然不会以鸡蛋为主,而柯芳华只是一个妾,充其量只能在一旁打杂。
因为柯芳华先前有言,这几日两人当好姊妹,柯芳华又是以蒋夫人外甥女的身分来此,白陌也不好意思说我们分开用餐,可是刚刚坐下来,蒋怀良就来了。
“怎么没有等我呢?”蒋怀良抗议的瞥了姬安茜一眼。
“蒋哥哥不是很忙吗?”白陌心虚的一笑,理论上,今日与会的官员都要吃妻子亲自下厨端上桌的吃食,她礼貌上是应该遣人询问一声,可是她觉得很麻烦,索性自动省略。
“我有说今日不陪你用膳吗?”
“我不是爱计较的人,就是今晚皇上赐宴,蒋哥哥不能陪我用膳也无妨。”因为秦嬷嬷的唠叨,她知道今晚各家官夫人等着看公主的笑话,这种时候她很需要蒋怀良陪在身边,好向众人表示她绝对不是怨妇,她的日子过得美滋滋,可是,她不在意别人的眼光,反正她不是真正的姬安茜,蒋怀良也不是她老公,所以她漠视秦嬷嬷的交代,不遣人提醒蒋怀良今晚的御宴务必出席。
“这么说,我岂不是应该反过来感谢你的体贴?”
“不用了,蒋哥哥护卫众人安全,辛苦了。”这是她的真心话,大梁最重要的人都在这儿,只要有一人出事,他就难逃失职的罪名,也由此可知,皇上有多信任他,将如此重要的差事交给他。
“知道我很辛苦,还想偷懒。”
“我忙碌了一个早上,可没有偷懒。”
蒋怀良看了桌上的吃食一眼,闷声道:“是啊,为自个儿忙了一个早上,怎么会偷懒呢?”
白陌嘿嘿笑了。“若知道蒋哥哥可以过来用午膳,昨夜我就会开始忙了。”
“就不知道这话是真是假。”蒋怀良还是不满意。
“蒋哥哥若是不喜欢今日的午膳,这会儿我亲自给蒋哥哥下面条。”
蒋怀良唇角忍不住一翘,因为她知道他喜欢面食。“不必了,今日午膳就将就着吃吧,不过,改日可别忘了补偿我。”
“是是是。”白陌赶紧让采云添一副碗筷。
柯芳华从来没有一刻如此难熬,她紧咬着下唇,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眼里完全容不下其它人,表哥真是狠心,当着她的面与公主如此亲密,难道不知道这样会伤了她的心吗?
她一直劝自个儿住手,为何他要如此逼迫她?
用过午膳,喝了一盏茶,蒋怀良对姬安茜道:“对不起,我还有许多事情要忙,今日御宴我不能出席。”
“我明白,蒋哥哥身负重责大任。”
蒋怀良闷闷的挑起眉。“你真的没意见?”
“蒋哥哥刚刚不是夸我很体贴吗?”
“你可能会招来笑话。”他突然觉得很可笑,如今他们的情况全反了,他盼着她耍赖纠缠不放,可是她倒乐得他闪远一点。
“笑话又如何?总不至于因为如此,我的日子就过不下去了吧。”
“真的一点都不在意人家笑话你?”
“不能说完全不在意,只是,若有人存心看我笑话,我就是喝一碗汤,也可以生出笑话来。”她老是将话说得太死了也不妥,这副身子可还要归还姬安茜,不过,如今姬安茜大概也不会像以前一样迷恋蒋怀良。
虽然近来常常可以听见她透澈的见解,可是,她还是一次又一次的令他感到不可思议,感觉她好像经历了许许多多,不过话又说回来,从宫里出来的人,哪一个不是经历许多,差别只在于有人愿意看透,有人却一辈子不想看透。
“是啊,有些人就是喜欢看人家笑话,没是非也可以生出是非。”其实谁都知道他统管此行祭天的安危,不可能出现在御宴上,然而喜欢找机会落井下石的人处处可见,尤其她是公主,不少人对她眼红嫉妒,能够踩她一脚,当然不会错过。
“就是啊,我又何苦为了别人坏了自个儿的心情?”
蒋怀良赞同的点点头,目光掠过低调得让人忘了存在的柯芳华一眼,又对公主交代道:“今晚用过御宴后,乖乖待在房里,哪儿也不要去。”
柯芳华闻言一凛,表哥是在暗示什么吗?难道表哥……
“为何?”白陌懊恼的皱眉。“我想去夜游。”
“夜游?”
“夜里的景色别有一番风情,明日就要回去了,我想利用今夜好好欣赏。”
蒋怀良想起带她去夜市的情景,一路上她兴奋得像个孩子似的,看得好开心、笑得好开心,吃得也好开心,于是他念头一转,很自然的月兑口而道:“过些日子我得闲,再带你去庄子住几日,到时再陪你去夜游。”
白陌瞬间两眼一亮,“真的吗?”
“我何时说话不算话?”
“拉勾。”她承认他信用良好,可是立了约更有保障。
蒋怀良觉得很好笑,可是没有异议的伸手与她拉勾,她笑得脸上两个梨涡更深了,而他的心情也随着她的笑容飞扬,这种感觉真是奇妙,因为一个人的欢喜而欢喜。
柯芳华原来不安的心顿时被嫉妒塞满了,表哥几时如此讨好一个女人过,这个骄蛮任性的公主究竟使了什么手段迷惑表哥?不过没关系,今夜,表哥就会尝到失去的痛苦,如同她所遭受的苦楚,表哥别怪她狠心,是他先对她狠心,让她活着有如行尸走肉。
御宴上,因为蒋怀良请了皇上身边的内官送来一首诗,白陌成了今夜最受瞩目的焦点,不过,是从原先以为的讪笑嘲弄变成嫉妒羡慕。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蒋怀良显然是借着这首诗向众人表示,他希望能够和她天长地久。
这一刻,白陌觉得自个儿的心好像被他抓住了,无论众人是用何种眼神看她,她一点都不在意,她的眼中、心里,只有那个男人的情意、心意,即使他人不在这儿,她好似依然可以见到他炽热的目光。
吃完御宴,白陌激动的心情还没有平复下来,借着在院子消食的理由,欢快的蹦蹦跳跳。
“公主心情很好。”采云忍不住调笑道。
“我看你心情也很好啊。”白陌不甘示弱的回击。
“公主好,奴婢就跟着好,奴婢还不是沾公主的光。”采云撇嘴道。
白陌很恭敬的双手合十行礼。“我错了,我不应该如此计较。”
采云惊吓的往后一跳。“公主别吓我。”
“原来你也是个胆小的。”白陌戏谑的笑道。
“当奴婢的都是胆小的。”
“那可真是委屈你了。”
“奴婢不委屈,不过,还是请公主早早回房歇着了,驸马爷不是交代过,用过御宴后,公主就得乖乖待在房里吗?”皇庄很大,虽然每户院落相隔不到十步,可是出了院落,放眼望去是一片空旷,此时夜已深,看起来更是恐怖。
白陌噘着嘴挑了挑眉。“你是谁的丫鬟?”
“驸马爷也是为公主好。”
“这儿是皇庄,不时有侍卫巡逻,为何不能出去夜游呢?”
“公主不是已经答应驸马爷不会去夜游吗?”
“我哪有答应他?我倒是记得他要带我去庄子住几日,还要带我去夜游……好啦好啦,你别再瞪我了,我去睡觉就是了。”白陌心不甘情不愿的转身回房,同时喃喃自语道:“真要有危险,待在屋里也不见得能逃过一劫。”
进了房间,采云伺候公主更衣,点着了驱虫香炉,却见公主拿出书册,她不禁伤脑筋的摇摇头。“公主忙了一天,难道不累吗?”
“秦嬷嬷都去睡了,你也去歇息吧。”
“秦嬷嬷有言,奴婢必须盯着公主躺下来睡着了。”
“你知道安置之前我一定要看书,少说也要看上半个时辰,难道你就傻傻的在一旁盯着我半个时辰吗?不必担心,看完书我就睡了,真的。”
采云知道她的习惯,于是道:“好吧,我去睡了,公主记得将房门上锁。”
白陌点了点头,欢喜的将采云送出房间,锁上房门,拿着书册爬上床。
可是往常一看就深深着迷无法停住的话本,今日竟成了催眠曲,她不时打哈欠。真是奇怪,这两日怎么一早就想睡觉了,难道是因为郊外的空气比较好吗?她不喜欢都市,偶尔人多热闹一下没关系,不过若一直生活在忙碌热闹的都市中,就会不自觉变得焦躁,经常会觉得被什么掐住似的,快喘不过气来,而进到郊外,她的感觉全然不同,就像从笼子放出来飞翔的鸟儿。
白陌随手将书册往旁边一放,躺了下来,眼睛一闭,立刻沉沉入睡。
这一夜,她作了一个很可怕的梦,梦境里烟雾弥漫,周围还蒸腾着可怕的热气,企图夺走她的呼吸,她挣扎着想起身逃离,可是身体动弹不得,只能任由夺人魂魄的窒息一点一滴将她的生命力带走,她想,她快要死了,而她还没有将身体还给姬安茜,她觉得对不起姬安茜,很遗憾甚至没能当面道一声对不起。
最后她彻底放弃挣扎了,只能眼睁睁看自己跟这副身体道别,接着感觉到身子腾空而起,不,是有人将她抱了起来,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温暖将她包裹起来,新鲜的空气慢慢灌进体内,她的身子渐渐放松了,不再感到害怕,很快的,那片充满死亡的气息离她远去。
“茜儿,醒醒,茜儿、茜儿,你醒醒!”
她不是姬安茜,可是听得出来那急促的声音是在呼唤她,若她不张开眼睛看一眼,她担心对方会急得哭出来,于是她很艰难、很努力的张开双眼,见到这世上最俊的一张脸,然后又闭上眼睛睡着了。
这个晚上皇庄闹得惊天动地,一场大火惊扰睡梦中的人,众人或快或慢纷纷仓皇逃出,唯有公主的房门毫无动静,秦嬷嬷和采云用力撞击房门,房内的人依然不为所动,两人都急哭了,再不逃,公主必死无疑,幸好蒋怀良及时现身,撞破窗子爬进屋内,将房门打开,终于将沉睡不醒的人抱出来。
是谁如此大胆当着皇上的面前纵火?皇上最疼爱的七公主还未清醒,而驸马爷为了救公主伤了肩背,皇上震怒,命令侍卫展开调查,随后侍卫在几处起火地点地毯式的搜索,发现一个荷包,荷包内侧可见一个“苓”字,侍卫一一询问,很快就查到这个荷包属于柯芳华的丫鬟茯苓所有。
纵火者一下子就被揪出来了,虽然茯苓坚称数日之前遗失了一个荷包,尚书府馥香阁的丫鬟婆子都知道此事,可是有侍卫指证事发不久后,她出现在某一处起火地点附近,因为急着灭火,未能上前将人扣住盘查。
事已至此,即使茯苓矢口否认,也难以洗刷嫌疑,再者奴才皆听主子行事,柯芳华自然遭到牵连。
总之,此事牵涉到内宅女子,皇上决定交由皇后和章贵妃共同审理,另外蒋怀良陪同,毕竟此次祭天的护卫由蒋怀良统管,搜索一事也由他主导。
“本宫不喜欢见血,本宫就给你一次机会,为何要纵火?”刘皇后像是不经意的瞥了章贵妃一眼,若不是这个女人在这儿凑热闹,这事三两下就可以审出来了。
“皇后娘娘明察,奴婢真的没有放火。”茯苓实在不懂,不久之前还庆幸自个儿命大,逃过一劫,为何转眼之间沦为凶手?
“还是不肯说实话?”刘皇后瞥了站在一旁的老嬷嬷一眼。“掌嘴。”
“奴婢真的没有放火,皇后娘娘饶命啊!”茯苓已经被老嬷嬷一把抓住下巴,接着一左一右十个巴掌掮下来,如火在烧的疼痛,让茯苓再也忍不住地哭了出来。
刘皇后优雅的拿起茶盏轻啜了一口,再放回茶几上,用手绢轻拭唇角,方才不疾不徐的道:“本宫要知道原因,不是问你有没有纵火,你不懂吗?”
“可是,奴婢真的没有纵火。”茯苓不自觉的看了柯芳华一眼,难道皇庄会失火与姨娘有关?
“你非要弄脏本宫的手吗?”
刘皇后又再瞥了老嬷嬷一眼,这一次她甚至不用直接下令,深谙皇后娘娘行事作风的老嬷嬷快步上前,又是一左一右十个巴掌,茯苓这一次整张脸都肿了。
“奴婢……”茯苓一开口,脸就痛得好像要烧起来似的,实在说不下去,只能求救的看着柯芳华,希望主子能救救她。
柯芳华终究无法漠视茯苓的求救,扑上前跪了下来。“茯苓没有这个胆子,请皇后娘娘明察,此事必有人栽赃。”虽然挨打的人是茯苓,可是深受煎熬的人是她,这事就算与她无关,茯苓是她的丫鬟,她岂能置身事外?
“难道你一句有人栽赃,就想将你的丫鬟从此事摘出来了吗?”
“贱妾不敢有此想法,可是茯苓丢了荷包确实不假。”
刘皇后唇角一勾,故作不解的问:“本宫倒是奇怪,为何人家挑上你的丫鬟?为何不说有人想置你于死地?”
柯芳华不着痕迹的瞥了章贵妃,难道贵妃娘娘一开始就想藉此事牺牲她?
“若非公主差一点葬身火海,你是不是准备将脏水往公主身上泼?”
“贱妾不敢。”在外人看来,容不下她的人只有公主。
“既然说有人栽赃,总要有个理由吧。”
“贱妾只是以为茯苓没这个胆子,真不知道是谁容不下贱妾。”柯芳华的冷汗都冒出来了,人家都说皇后娘娘性情柔和,喜欢与人为善,如今方知这是在后宫生存的方法,皇后娘娘不过是一把未出鞘的刀,比起张扬的章贵妃更为可怕。
“既然不知道,那就继续掌嘴。”
“皇后娘娘饶命!”柯芳华的目光下意识的落向章贵妃。
章贵妃见了不禁皱眉,这个丫头不会是想将她拖下水吧?!
刘皇后勾唇一笑。“愿意说实话了?”
章贵妃抢先道:“娘娘这是要屈打成招吗?”皇后真狠,索性一次把人打废了,何必这样慢慢折磨?
这个女人终于有反应了,刘皇后嘲讽的翘起唇角。“妹妹有更好的主意?”
“妹妹是想,皇上如此看重此事,娘娘总不能屈打成招了结。”
“若是有更好的法子,本宫也不想见血。”
“先关起来,饿个几日,还怕她不说实话吗?”
刘皇后轻声笑了。“妹妹真是好心,想给真凶杀人灭口的机会吗?”
章贵妃闻言脸色一变。“娘娘这是何意?”
“关起来,只怕不到一日,就被下毒灭口,这事还查得下去吗?”
“人在蒋尚书的手上,谁有本事下毒灭口?”
蒋怀良上前行礼道:“贵妃娘娘,微臣乃兵部尚书,非刑部尚书,况且人下了监,也非刑部尚书能够看得牢的,各方人马都有可能下毒,一旦人死了,提出将人先行关押的贵妃娘娘岂不是更教人起疑心?”
章贵妃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蒋怀良竟将矛头直接对准她,偏偏她又无从挑剔。“难道你也赞成屈打成招吗?”
“微臣只要真相,微臣的妻子差一点死于这场火灾。”
刘皇后得意的挑起眉。“妹妹还有话要说吗?”
“妹妹无话可说,不过皇上若知道娘娘屈打成招,只怕会责怪娘娘处事失当,难以服众。”
“妹妹如此关心本宫会遭受皇上指责,真是令本宫感动,不过妹妹也不必着急,本宫是不是屈打成招,皇上自有定夺。”刘皇后转向柯芳华,挑衅的扬起眉。“今日起火之处并非只有一处,这岂不是说明有人暗中加柴添火?否则,单凭你的丫鬟不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你明白了吗?本宫之所以让你自个儿说清楚,是在给你机会。”她接着又转向老嬷嬷。“掌嘴,打到说实话。”
茯苓惊愕的瞪大眼睛,柯芳华也慌了,不知不觉便月兑口而出,“是贵妃娘娘要贱妾在公主住的院子纵火。”
章贵妃激动得差一点跳起来。“你这个卑贱的丫头,竟然诬蔑皇亲国戚,你不想活了吗?”
“妹妹是不是太心急了?”刘皇后冷笑的瞅着章贵妃。“妹妹可是皇上宠在心尖上的人儿,这大梁有谁胆敢诬蔑妹妹?”
“娘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妹妹总要让这个卑贱的丫头将话说清楚,不是吗?”刘皇后目光一转,又回到柯芳华身上。“公主幸能逃过一劫,生命无虞,若是你能够说清楚,本宫可以保你一命。”
章贵妃急着想阻止,可是再说下去,明摆着她心里有鬼,也只能瞪着柯芳华,用眼神警告她说话当心一点,别以为有皇后保她,她就可以月兑险,比起皇后娘娘,她这个贵妃娘娘更狠。
不过,柯芳华显然豁出去了。
“贵妃娘娘向贱妾保证,只要事成,必会让表哥将贱妾扶正。”
“这真是笑话,本宫岂有本事插手蒋尚书府上的事?”章贵妃再也按捺不住的站起身。
“贱妾有证据。”柯芳华取出藏在随身荷包里的书信,老嬷嬷即刻上前取饼书信转呈给皇后娘娘,柯芳华接着又道:“贵妃娘娘亲口向贱妾保证,没有公主挡在前面,表哥必会因为对贱妾心怀亏欠,想方设法将贱妾扶正,届时贵妃娘娘必会在背后推上一把,助贱妾坐上正室之位。”
刘皇后看了柯芳华递过来的书信,冷笑着睨向大惊失色的章贵妃。“妹妹真是好本事啊。”
“光凭两封不知从哪儿弄来的书信,娘娘就想定妹妹的罪吗?”章贵妃总算是回过神来,那两封信又不是出自她的手,就算有她的印鉴,她不认帐,皇后又能奈她如何?
“这事是不是妹妹所为,我们心知肚明,这次妹妹想赖掉可不是那么容易了。”刘皇后终于抓到仇敌的把柄,再也不愿意像往常一样低调容忍了。
“娘娘别妄想将此事栽到妹妹头上。”
“本宫岂有这么大的本事?这两封书信交给皇上,皇上自有定夺。”
“娘娘应该很了解皇上,皇上不会单凭两封信就定妹妹有罪。”
若是发生在平日,皇后娘娘会同意章贵妃,可是这一次她很有信心,扬起下巴,笑盈盈的道:“妹妹知道皇上有多重视每年二月二日的祭天吗?这是祈求未来的一年国泰民安,皇上连一丁点差错都无法容忍,而妹妹偏偏撞在此事上面,还能期望皇上一如过往的纵容吗?你啊,这次只怕真正惹恼皇上了。”
这会儿章贵妃终于知道害怕了,皇上是爱她宠她,可是并不昏庸,皇上最看重的是百姓,这源于皇上悲天悯人的性格,也是先皇选择将皇位传给当今皇上的主要原因。先皇一生在戎马中度过,开疆辟土,成就丰功伟业,因此选择与他截然不同的儿子承继帝业,守护他拚搏一生的江山。皇上明白先皇心意,不曾忘记先皇留下的遗言——成为爱护百姓的好皇帝,而三皇子被立为太子,正因为他的个性最像皇上。
一后一妃审问犯人,最后却变成两个女人的争斗,蒋怀良不觉奇怪,只感到悲哀,对后宫女人来说,只要有机会能置对方于死地,谁会在意这中间赔上多少条人命?他早猜到这场审问一定会闹成这个局面,最后还是要皇上出面了。
蒋怀良看着刚刚又睡着的公主,轻柔的将她紧蹙的眉抚平。
上次听到丫鬟无意间在尚书府外面发现章贵妃的宫女,他后来也刻意详加调查,得知与章贵妃暗中往来的人是柯芳华,还派了人盯紧她,可是,她放火的地点离姬安茜住的院落有些距离,按理烧不到这儿,且不过一转眼的功夫,全部的院落同时乱成一团,当下他立刻明白这事还有猫腻,柯芳华恐怕被当成了牺牲品,若非当时他放心不下,想要亲眼确定公主安然无恙,人已经来到附近,只怕他来不及把人救出来。
一想到再慢一步,他就失去她了,他还是忍不住害怕颤抖,又想到表妹一直连同外人算计他,他心里亦是相当难过。
虽然之前就发现柯芳华并非想象中那么温柔善良,可是,谁没有私心呢?她贪心算计,他都可以理解,但她不至于如此狠毒的意图谋害人命。要是当初他不能娶她为妻的时候,就另外替她找个好人家,而不是委屈她当个妾,之后就不会生出这么多是是非非,让她越变越丑陋,说起来,是他害了她。
小时候,经常有人给父亲送歌姬美妾,父亲总是推说蒋家祖训不纳妾,这明明是谎言,他困惑不解询问父亲,父亲只道“女人多,是非也多”,如今他真后悔未将父亲的话放在心上。
多年来,无数美人从眼前而过,却不曾有一人进驻他的心,因为他的心很早以前就被一个梦缠绕住了,那种惦记的感觉很奇妙,不过他还不至于荒谬的认为自个儿不爱女人,只爱一个追寻的梦。总之,如今缠绕住他所有心思的,是他的妻子。
采云轻悄悄的来到床边。“驸马爷,太子殿下来了。”
蒋怀良点了点头,细心的帮公主拉妥被子,这才起身走出房间。
姬安顺一见到蒋怀良,立刻上前关心的问:“茜儿醒了吗?”
蒋怀良率先走到院子墙边的树下,用目光指示侍卫散到四周防守,方才对着跟过来的姬安顺道:“醒了又睡着了,一直在作恶梦。皇上要如何处置章贵妃?”
姬安顺显然很苦恼,声音有些闷闷不乐。“虽然柯芳华的丫鬟指证章贵妃身边负责联系的丫鬟,可是章贵妃坚持否认,而她的丫鬟早一步服下毒药,还来不及逼问就毒发身亡,这事也查不下去了。”
“我看了书信,上面有章贵妃的印鉴,章贵妃不可能将自个儿完全摘出来。”
“因为她没法子将自个儿完全摘出来,父皇不会不做出惩处。”
“如何惩处?禁足吗?”蒋怀良忍不住嘲弄的唇角一勾,明知是她在搞鬼,却拿她莫可奈何,这种感觉真是令人郁闷。
“父皇确实有指示,章贵妃一回宫就不准再踏出丽,这也表示她必须将掌管六宫的权力交到母后手上。”
沉吟半晌,蒋怀良又问:“皇上问了殿下对此事的看法吗?”
姬安顺点了点头,道出自个儿当场的回应,“柯芳华承认派丫鬟燕草在你的院子纵火,但是母后答应保她的命,我请父皇从轻发落,至于章贵妃,她始终不承认插手纵火一事,父皇要如何惩处,端看父皇如何看待此事。”
太子殿下回答得中规中矩,想必这也是皇上想要的答案。关于章贵妃,无论皇上是否舍得惩处,章贵妃不认罪,皇上当然也不能强行定罪,因为皇上要处置章贵妃,最重要的是看皇上如何看待这次闹出来的风波;无法定章贵妃的罪,柯芳华也不好重罚,正好皇后娘娘允诺柯芳华保她一命,皇上当然顺势对她从轻发落。
“柯芳华发卖出府了结,你没意见吧?”
“这样也好,不过,能不能请殿下帮她安排好一点的落脚处?”她总是他的表妹,他不愿意她落个悲惨的下场。
姬安顺显然不认同,可还是撇了撇嘴,终究点头表示答应帮这个忙。
“虽然父皇只是将章贵妃禁足,但是看得出来父皇真的生气了。”
如同皇后娘娘所言,皇上很重视每年二月二日的祭天,不容许一丁点的差错。祭天是开国太祖皇帝立下来的规矩,可是三品以上京官下田,却是当今皇上当太子时提出来的,先皇还大大赞誉这个提议;皇上即位后,又增加家眷部分,因为此事,民间对皇上歌功颂德一番,皇上真的成了百姓口中的仁君。章贵妃撞在皇上最得意的事上面,皇上怎能不恼?不过要皇上重重惩处章贵妃,这无疑是在皇上的心上刺了一刀,皇上舍不得啊。
虽然皇上不能重重惩处章贵妃,蒋怀良很郁闷,可是,真正教他耿耿于怀的是——“殿下是否相信章贵妃今日没有插手纵火一事?”
“她若是没有插手,其它几处的后院为何会失火?”
“这事由她主导,她当然知道纵火一事,可是,既然柯芳华会派丫鬟去纵火,她何必再插手?若是她的人被侍卫逮个正着,她不是反而将自个儿牵扯进去吗?还有,茯苓那个丫鬟的荷包落在现场,这不是明摆着让柯芳华难以月兑身,章贵妃有必要对柯芳华赶尽杀绝吗?狗急了会跳墙,章贵妃担心被柯芳华咬出来,逼不得已绝对不会牺牲她,不过很显然,有人想法与章贵妃不同,希望这事闹得越大越好,好让我背上失职的罪名。”
略一思忖,姬安顺终于明白蒋怀良的意思。“你认为其它几处另有他人介入?”
“对,有人将章贵妃和柯芳华推到前面,而自个儿又暗中在后面放火。”
姬安顺眼中闪过一道锐利。“老六?”
“若此事是章贵妃谋划,他不可能不知道。”
“老六看似没有攻击性,其实很狡猾。”
“他确实很狡猾,可是殿下看得出来,皇上想必也看得出来。”
“什么意思?”
“你可有听到太医说,公主因为吸入太多迷药才会昏迷不醒,当时我让太医在房里查了一遍,太医发现迷药被放在驱虫的香炉里面。”
姬安顺一怔,搞不懂蒋怀良怎么一下子从姬安保跳到姬安茜,但仍就其所知地道:“柯芳华不可能在驱虫的香炉里面放进迷药。”
“除了章贵妃,没有人可以在香炉里面下迷药。”
姬安顺这下总算明白了。“章贵妃让柯芳华放火,又在香炉下迷药,她已经笃定此事万无一失,也就没有理由在其它的地方放火,稍稍一想,父皇必能想透其中的道理,并推测在其它地方放火的必定另有其人,而且此人够狠,算准柯芳华无法担下此事,这事也只会算到章贵妃头上。”
蒋怀良点了点头。“章贵妃算得上聪明,可是少了几分狠劲,这一点皇上想必比任何人都清楚。”
“父皇是不是也怀疑老六?”
“依我看,皇上将章贵妃禁足,很有可能是为了保护章贵妃,也有可能是为了试探六皇子。”
姬安顺微皱着眉。“纵火一事章贵妃总是有嫌疑,朝堂上必然会有不少议论,而后宫想必也闹得风风雨雨,父皇将章贵妃圈禁在丽,确实是在保护章贵妃,可是,说是为了试探老六,我就不明白了。”
“若皇上怀疑六皇子在此事上面搞鬼,当然要知道六皇子事后的反应。”皇上性情温和,不曾有凌云壮志的大作为,可是用人大胆,且用得好,正是因为皇上独具识人的本领,假若皇上不要偏宠章贵妃,朝堂和后宫就会更安宁了。
姬安顺微微挑起眉,充满期待的问:“你认为老六会如何反应?”
蒋怀良冷冷一笑,一个自以为聪明的人能做出什么反应呢?
姬安顺显然知道他在想什么,似笑非笑的道:“我倒希望他不要做出任何反应。”
“六皇子一向很懂得明哲保身。”
姬安顺摆了摆手,将姬安保暂时抛到脑后,转而问:“你的伤势如何?”
“皮肉之伤,过几日就好了。”
“父皇表示给你十日好好养伤。”
“我正有此打算,我在这附近有个庄子,我想带公主去那儿养伤。”回到尚书府,只怕日日都有收不完的帖子,借着关心之名,又不好拒于门外,他们忙于应付这些人情往来就来不及了,哪还能好好养伤?
姬安顺理解的点点头,一个是皇上最宠爱的女儿,一个是皇上跟前的红人,受伤生病了,岂能不上门送个礼关心一下?
“本宫每日都会让人将宫里的消息送过来给你。”
“殿下不必惦记我,此时皇上关注六皇子,说不定也在关注殿下,皇上不喜欢臣子与皇子有过多深入的交往,即使我们的关系不同于寻常人。”蒋怀良自有消息管道,无论是宫里还是府里,再也不容许有人在他背后操纵。
“本宫知道了,茜儿,就交给你了。”姬安顺说完,忍不住朝着房间的方向看了一眼,这才转身带着内官和侍卫们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