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在祁县的常家庄园,可以说富甲一方,光是媲美王府城楼的朱色堡门,就让寻常百姓望尘莫及。
踏进大门,眼前便是一条长街,尽头则是常家的祠堂,两旁各有三座大院,大院中可说是重重迭迭,每座主院的房顶都有更楼,并配置相应的更道,将大院连结起来,而院落和院落之间,皆建有花园,点缀回廊、亭榭、小桥流水,还种有奇花异草,匠心独具,可不输给南方私家园林的景致,其间又各有甬道相通,方便出入。而从照壁、门楼到花墙,不是百寿图、吉祥图案,就是花鸟虫兽,其砖雕、木雕和石雕之精湛,更让它成为晋商宅院砖雕艺术当中的翘楚,每一砖一瓦,更是营造出豪贾的阔绰粗犷和儒商的气度,大院的布局可说是舒展大方、规矩有序,但也看出晋商的保守封闭、墨守成规。
四房一家人所居住的广和堂,比起其他几房的人丁兴旺,就显得冷清多了,常四爷夫妻育有两子一女,妾室也只生下庶女,因此妻妾之间争风吃醋的情形不多,可惜嫡长子常永义因病早逝,留下妻女,唯一能让他们依靠的就只有刚满十八的次子常永瞻,自然把希望全都寄托在他身上。
“咳、咳……要我娶妻?”常永瞻被含在口中的茶水呛到,一张棱角分明的阳刚脸孔咳到都胀红了。
四太太一脸笑吟吟。“你大哥不在了,就只能指望你来开枝散叶。”
“你娘说的没错。”常四爷马上点头附和。“前几天我跟你娘把王半仙请来府里帮你算命,他问了你的生辰八字,马上笑着说有个最合适的对象,还是天生的旺夫益子相,只要把对方娶进门,一定会事业顺利、多子多孙。”
常永瞻可不相信算命那一套,不禁嗤之以鼻地回道:“我看他八成是收了对方的好处,才会这么说。”
“王半仙说的话,娘自然相信了,他说对方是天生旺夫益子相,还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姑娘,不过家世背景跟咱们实在差太多了,只是一户寻常农家,门不当户不对的,就看咱们爹愿不愿意结成这门亲事。”也就是因为如此,四太太不禁有些犹豫。“娘也派人去打听过了,她今年才十三岁,就算现在娶进门来,也得等上两年才能跟你圆房,想抱孙子还得再等一等。”
他一脸震惊,瞪着自己的双亲,真的以为他们疯了,居然会想出这么荒谬的事来。“要我娶个尚未及笄的小丫头?”
四太太怪他大惊小敝。“这有什么不好的?只要她真的能旺夫益子,等两年就等两年,只是她的出身跟咱们实在不相配,就怕让人笑话了。”
“出身好不好倒是其次,问题在她还只是个半大不小的孩子,要娶也得等上两年后再说。”要他现在娶个小丫头进门做什么?
常四爷沈吟了下。“爹本来也是这么想,不过王半仙说看你的命格,今年若是不娶,两年之后恐怕会有变量,最好还是打铁趁热,反正再过不了多久,你就要出一趟远门,这一去怕是两年之内不会回来,先把媳妇娶进门,等你回到山西之后,正好可以圆房。”
“娘也是这么想,虽然对方出身不好,但听说很孝顺懂事,人见人夸,既然王半仙这么说,咱们也就信了。”虽然有些美中不足,不过只要真能旺夫益子,她也就不计较了。
常永瞻把茶碗用力搁下,茶水都溅了出来。“我不答应!”
今年正好十八的他,尽避还年轻,却有着旺盛的企图心和野心,只想游历四方以及学习经商技巧,对于娶妻生子一事,可是连想都没想过,却没料到在这个即将展翅高飞的节骨眼当中,会冒出一桩莫名其妙的亲事,对象还是个才十三岁的小丫头,真是太可笑了,偏偏他怎么也笑不出来。
“就当是娘求你!”四太太叹道。
他一脸无力。“娘,算命的话未必就准,要是真的把人家娶进门,最后还是无法旺夫益子,又该如何是好?难道要我把她休了?”
“王半仙可是号称铁口直断,至今还没有算不准过,就不妨信他一次。”连常四爷都选择相信。
“怎么连爹也……”常永瞻简直不知该哭还是笑。
四太太语带哀求。“娘只生下你们兄妹三人,幼玉早晚都要嫁人,而你大哥永义两年前走了,也只留下一个女儿,咱们这一房就剩你这个男丁,娘想要抱孙子的愿望也只有寄望你了,要是你这趟出门,在外地发生什么意外,娘就真的活不下去了……呜呜……”说着便假哭两声,希望能让儿子心软。
“我自己会小心谨慎。”难道娶了个旺夫益子相的小丫头,就真能保他一辈子平安顺遂、子孙满堂了吗?
她一句话就堵回去。“不只要靠你自己,也要看老天爷保不保佑,即便对方出身不好,只要能帮上你,也就值得了。”
“这是在逼我非娶不可吗?”常永瞻最痛恨被人强迫做不喜欢的事。
四太太态度也跟着变得强硬起来。“娘这么做也是为了你好,听说已经有不少人上门提亲,要是晚了,这个能旺夫益子的好媳妇可是会让其他人给订下。”
“你说想去看看东北和蒙古,还想到咱们『万顺昌号』的几个分号磨练,爹也都同意了,可是为了你的将来着想,若不答应这桩婚事,这件事就甭提了。”常四爷也不惜放狠话,就是要这个儿子就范。
常永瞻顿时气结。“爹怎能出尔反尔?”
他就不信拿这个儿子没辙。“自古婚姻大事都是由父母作主,其他的可以照你的意思去做,唯独娶妻一事,得听我和你娘的。”
“……好,我娶!”常永瞻再痛恨这种受人摆布的滋味,也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答应了。
四太太不禁笑逐颜开。“老爷听到了吗?真是太好了!得快点请媒婆上门提亲,免得夜长梦多,让别人抢先一步。”
“既然你已经答应了,可别想反悔。”常四爷警告地说。
常永瞻哼的一声,起身离开。反正只要把人娶进门,直接丢在家里,然后他便自由了,其他的事,两年以后再说。
几天之后,陈家陷入一片愁云惨雾当中。
“铁蛋又吐了吗?”陈女乃女乃在二娃的搀扶之下,心急如焚地进房。
邱氏眼眶泛红地看着全身发着高热,还不时呕吐的小儿子,真希望自己能代他受苦。“是……我让阿娣又去求吴大夫过来帮铁蛋看病,看病的钱先让咱们赊一下,一定会想办法还的……”
“可村子里的人有谁不知道吴大夫就是见钱眼开,知道咱们付不起诊金,他是不会来的……”说着说着,她不由得流下老泪。“铁蛋刚出生时差点保不住,身子一向虚弱,好不容易才养到三岁,可不能有事,不如老天爷就把我这个老太婆收走吧……”
“您别这么说。”邱氏难过地回道。
陈女乃女乃坐在土炕上,把气都出在媳妇身上,不断地数落着。
“要是早一点把阿娣的亲事定下来,这会儿就有银子请大夫来看病了,就知道妳只疼女儿,根本就不管儿子的死活……女乃女乃的乖孙……你可不能有事……”
这番话听在邱氏耳里,不只刺耳,更是委屈,但却又不能顶嘴,只能由着婆母骂个没完没了。
就在这当口,迎娣依然无功而返,她还跟吴大夫下跪磕头,求他来救弟弟,但对方根本无动于衷。
她看着焦急的母亲,摇了摇头。
邱氏失望之余,只能默默垂泪。
“我就说吴大夫不会来,妳就不信!”陈女乃女乃一脸气呼呼的。“铁蛋再这么烧下去,要是烧坏脑袋,成了傻子,将来怎么办才好?”
迎娣连忙安抚祖母。“不会的,女乃女乃,我再去跟街坊邻居借钱……”
“他们连自己的日子都过不下去了,哪有闲钱借咱们?唉,留妳在家里有什么用?还不如早点嫁出去,换一点银子……”她怨起媳妇,也怨起孙女。
“女乃女乃,我……”迎娣眼圈不由得泛红,很想说她可以帮家里做很多的事,可以照顾弟弟妹妹,但现在铁蛋生病了,没银子请大夫是事实,说这些都没用。
二娃陡地大哭。“女乃女乃不要骂大姊……”
“妳也一样,女儿有什么用?”陈女乃女乃连这个孙女也一起骂。
这下子让二娃哭得更大声。
“别哭,女乃女乃不是在骂妳……”迎娣赶忙抱住妹妹,频频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