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前就回来了,种粮也已经发下了,方才回府里转了一圈就去祠堂了,说是这两日天冷,给那些工匠们送些御寒的被褥。”小七说着,忍不住又提了一句:“小豆子虽说年纪小,但办事稳妥得很,事事都想得很周到,又谦和灵活,现下府中从婢女到老妈子都对他赞不绝口,连管家都称赞他脑子灵活办事利落,是个可培养的人。”
周盈无所谓笑笑,道:“小豆子还小,能成什么事,不过是机灵些罢了,再说我也不指望着他能成什么大用处,不过是眼下无人才用着他的,等到此事风波一过,这些事还是要交给你来管的,他留在修竹院给我打个下手照顾公子就好,日后这些事就不让他掺和了。”
眼下天色不早,卢修远喝了药之后呵欠连连,昏昏欲睡的,周盈知道凡是这类安神的解毒的静心的药里面都是有安眠成分的,便让小七搭把手将卢修远给扶到床榻上躺着,月兑了鞋子准备让他睡下。
公子睡下之后,小七端着空碗出了修竹院门,迎面碰着一个人风风火火而来,定睛一看竟是小豆子,一脸焦急模样似乎有天大的事一般。
“七哥,少夫人睡下没有?”小豆子看清是他,忙抓着他胳膊问。
“还没有,你有什么急事么?”
“我……”小豆子刚说出一个字就闭了嘴,抿嘴神秘兮兮地朝小七笑着摇了摇头,小七明白他的意思,了然一笑并未多问,只催促他道:“快些进去吧。”
周盈给小豆子开了门,还没来及问一句种粮散的怎么样,小豆子就靠过来了,在她耳边轻声轻气地说了几句话。
周盈闻言一愣,继而一脸惊喜:“你说得可是真的?没诓我玩吧!”
小豆子连连摆手:“三更半夜的我哪能来诓姐姐,是真的,我下到那坑里去看过了,啧啧,好几十坛子呢,里面全都是白花花的银子,我把自己胳膊都给掐青了,确认不是头晕看错了,这才跑来跟姐姐你说的。”
“那些银子埋在地基下,应当是从前的祖宗故意收在那里的,今日重见天日也不过是咱们运气好罢了,此事除了你外,可还有旁人知道?”
小豆子想了想,道:“除了我还有三个府中的护卫,眼下他们正在那看着银子,其余人包括工匠在内都不知情,那坑还没挖到这么深呐,若不是我眼神不好掉坑里去滚了这么一滚,还真不一定能发现这些东西,只是不知道卢氏的那些个老爷们清楚不清楚。”
周盈冷笑,卢氏的老爷们若是知道老祖宗们还留了这么一手,只怕早就去掘地三尺了,还能轮到他们今日捡到这么个大漏?
小豆子依然沉浸在意外挖出银子的喜悦中,美滋滋地掏出一块小金牌来放在周盈手上,献宝道:“这是今日一个和尚给我的,当时他还说如姐姐这般菩萨再世的善人,日后必定会有好报,没想到这报应来得这么快,中午说下的话,晚上就得了好了,这和尚的嘴还真灵,赶明儿我一定去他庙里给他烧一柱大香!”
周盈拈着那块寺庙中常见的护身金牌,吩咐小豆子:“那些个银子一定不能让府中其它人知道,你趁着今晚去偷偷把它们都启出来,找个稳妥地方收好,明日一大早全都拉出去买种粮,有人问的话,就说是卖了一栋宅子卖出来的,你找小七同你一起去启坛子,这种场面你震不住,有小七在应当好办得多。”
小豆子挠了挠头,道:“方才我来时已经碰见过七哥一次了,当时我想着此事应当不能说的,就糊弄过去了,眼下真要说么,七哥毕竟是卢氏中人,这笔银子也是卢氏的,若是他不答应,我们岂不是白忙活了。”
“他定然会答应的,你只管告诉他,剩下的事不必担心。”
小豆子瘪嘴道:“我记得先前姐姐教过我,说是人要能保住秘密才能保住命,眼下这秘密咱们自己就不保了,知道的人又这样多,日后要是被翻旧账可是要吃大亏的。”
周盈拍了拍他的肩膀,与其和善道:“先前我确实同你说过这样的话,时至今日这样的话也不算错,只是有时候说还是不说,要看人,有些秘密咱们不说人家也不一定不知道,这时候若是还藏着不说,相互之间难免会生出嫌隙,不如趁早坦白了,大家还能在一条船上好好扶持。”
小七是这府中名义上的下人,实际中的掌权人之一,卢夫人再时他就被委以重任,卢夫人走后他的职权比之先前更重了不少,周盈知道他是同修远一起长大的,在下人们心中相当于这府中的半个主子,眼下卢夫人远在佛寺中避世,却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今日之事想必不用他们开口,小七也会紧跟其后查出经过原委来,与其等他自己查,不如提前告诉了他,起码有份真诚在里面,日后相互间也能多出几分信任来。
小豆子“哦”了一声,却迟迟不动,周盈有些奇怪地推了他脑袋一下,只见他耷拉着头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姐姐,从前我在街上要饭的时候,觉得能给我一枚铜钱或者一口冷饭吃的就是好人,上山之后我觉得只要不杀人那就是好人,可现在我在这府里,所有人脸上都笑眯眯的,又亲善又和络,可为什么又有种不能靠近的感觉呢?姐姐,在这府里,究竟谁是真的好,谁又是假的呢?”
周盈的手僵在那里,缓缓地放下,小豆子脸上脸上带着疑惑,一双眼里满是不能分辨真假的苦恼,府中日日人声熙攘,热闹不已,到处都透着一股世家豪族的兴盛之气,但撕开这些面具,看到得却又是阴暗之下一幕幕触目惊心。
“姐姐也不知道。”周盈低声道,“这世间的人和事从来不是用是非对错就能区分开的,甲之蜜糖乙之砒霜,今日他帮了你,难保明日不会为了什么目的卖了你,又怎能通过这一件半件事就能辨出本性好坏呢。”
“那七哥呢,姐姐觉得七哥是好人还是坏人?”小豆子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来,双目炯炯地看着她。
周盈摇了摇头,小七从不是站在她这边的人,是好是坏也该是卢夫人说的算,而他同自己的交情也不过是出于对公子的保护罢了,其它的也确实没什么了。
“有件事憋在小豆子心里许久了,小豆子一直不知道怎么开口,既然姐姐说判定一个人好坏不能凭一件半件事,那小豆子就把这件事说了,让姐姐听听看看。
翠果死之前,其实我见过她两面,第一面就是她刚刚从修竹院出来,我看她眼睛发红问她怎么,她说是照顾公子不周被训斥了,现下急着去小厨房熬点汤来给公子喝,以弥补心中愧疚。我安慰了她两句后就走了,隔了一会儿她却又匆匆跑来找我,说是看见七哥和一个陌生女子在小池的隐角边,那女子说早晚要杀了少夫人,七哥听着以直沉默没说话,到底也没将那女子怎么样。翠果还说她看见那女子往她这里瞥了一眼,不知是被看见了还是没看见,她心里怕得很就来同我说说,问我该怎么办。
我本想多问得细点,七哥却突然来找我,我就让翠果先回去,等我同七哥说完话后再去找她,她却不见了,隔了一会儿就有人嚷嚷,说是有人淹死了,正是翠果。”
小豆子慢条斯理的将原委一一道来,周盈听着那话,只觉得像被晴天里的一道闪电突然劈在了头上,登时愣在那里,喉头打结不知该作何反应。
原来当日翠果之死还有这么一出,难道说翠果的横死是因为她偶然撞破了什么秘密,才被人杀人灭口的么?
杀人灭口这样的定论从翠果刚死时她就下了定论,却从来没想过这件事会和小七有干系,小七对着一个扬言要杀害主子的女子,身兼府中护卫之职的他却没有立刻捉拿那个女子,甚至连提醒她小心都不曾,若非翠果之死,她都不会想到要将这院子四周警戒起来,若是不警戒起来……她不会成为下一个翠果?
戒备森严的府上闯入了山贼余党,一贯警觉的小七却偏在那个时候姗姗来迟,若非小豆子误打误撞将那山贼引入了歧路并冒死大喊让人来捉刺客,后果又会是什么,是不是她在那一夜就会横尸当场?
原来小七的目的不是除掉小豆子,而是针对她么……她同小七并无恩怨,小七却是卢夫人的心月复,难道是因为自己一直不肯为卢修远开枝散叶,卢夫人心生厌恶,想要让小七借着个名正言顺的由头来除掉自己,再重新为卢修远娶一个可以为他生孩子的夫人?
周盈越想越觉得脊背发凉,原本以为不过是外患逼人,现下才意识到,自己在府中的处境是真正的如履薄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