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桩贪墨案本就疑点重重,先前我担心不过是怕陛下不将此放在心上,随意交由哪些糊涂官员来督办了,要知那些官员多是官官相护的,若是其中有谁走了人情关系,我父亲定然一辈子都月兑不了身了,老天有眼,陛下亲自督办,应当会还父亲一个公道的。”
宇文赟听着她感慨,半晌才道了一句:“朕……皇上在旁人口中一贯是个昏庸不羁之人,你倒不担心他会错断致使你父亲落罪,这可是死罪。”
“我确实担心,但也无甚用处,况且皇上并非不读圣贤书不下理之人,你且看他插手此案后查出的那些东西,便知他并非是旁人口中的昏庸无能之人。这天下并不是人人都能做自己喜欢做之事,但若做得不是自己喜欢之事,想要勉强着做好也是一件难事。容我说句僭越之言,这天下最身不由己的便是身在这皇家中的人,表面上各个雍容华贵,~但内里的苦却是对谁也不能说的。况且先皇慧眼如炬,必然不会选一个草包来继承江山,皇上做不成先皇那样的圣君,也不一定是他才疏学浅使然,想必只是他志不在此,勉强为之罢了。”
宇文赟闻言又是一阵沉默,再开口时语气中蓦然多了几分紧张:“你志不在入宫为妃,若是有一日……我说得是若是,有一日皇上非要让你为妃,你也会因勉强而消极为之么?”
元美人疑惑的看了他一眼:“你今日怎么了,往日你可从不会问我这样的问题。”
“……我不过是随便问问罢了。”
鸟飞风过的林间突然响起一声脚踩在树枝上的清脆声响。打断了二人间的对话。
元美人分外镇定的上前一步,宇文赟则顺势悄悄退入一颗大梨树后,遮挡住自己的身形。
来人是云阳宫的宫娥。
元美人松了一口气。
“美人。紫微宫的千金帝姬送了一只攒盒来,说是给美人的。”
“里面都是些什么?”
“回美人,是一盒子点心,样式精巧,听来送的姑姑说都是新出的,帝姬让送来给美人尝尝鲜。”
“哦……先放着吧,等我一会儿再说。我还要在这里静一静,你也。”
宫娥应声,快步向林子外走去。等她的身影进了云阳宫大门,宇文赟才从树后面走出来,蹙眉看着云阳宫刚刚掩上的大门。
“你与紫微宫的千金帝姬也有交情?”
“算不上交情,只是她为人不错。在宫中对我多有照顾。一来一去便相熟了。”
宇文赟眉头微皱:“我听说千金帝姬很得皇后娘娘欢心,六宫之中从妃嫔到美人都与她关系不错,倒也是个能人。”
元美人没听出他话里的其它意味,只点点头道:“虽我与她交往不多,但她生性良善又好行乐施,这样的人自然是人人都愿意与之相交的,人缘颇好也不是怪事。”
“做个点心都能想着送你,的确是个心细之人。”
元美人赞同的点点头。忽而又想起一件事,便顺便向他求证真假。
“听说陛下也很是喜欢千金帝姬。会不会将她收做宫妃?”
收做宫妃?
宇文赟不由自主的又皱起眉头。
先前见她是个清灵美人,他确实动过这样的心思,但她身上那股天生的异香却很让他望而生畏,时日长久,他亦早就没了那个心思,只是觉得她见识颇广,又会玩乐,才施以厚恩罢了。
难道宫中都在谣传他要将千金帝姬收做宫妃么?简直是胡闹!
宇文赟有些不悦开口道:“应当不会,千金帝姬是要远嫁突厥的帝姬,又怎会被随随便便的收做宫妃。”
元美人对此嗤之以鼻:“听说先前也有待嫁帝姬入宫的,也不是没被宠幸过,你拿这话唬我未眠也太小瞧我了。”
宇文赟吃了瘪,却被她堵得没有还口的理由,只得默默的忍了。
“其实我倒不希望她成为陛下的后妃,远嫁荒蛮之地虽然辛苦,但做陛下的妃子比之又能轻松到哪里去呢……你看这宫里的人个个风光无限,说到底还不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也总会有例外的。”
元美人闻言但笑不语,笑盈盈问他:“紫微宫的点心一向口味不错,要不要我包些给你尝尝?”
见对方拒绝,她也不强求,抬头看了看日头不早,只怕再待下去又会有宫人出来寻她,便同他告了辞,款款往云阳宫去。
得了太后的召,周盈将自己从头到脚收拾妥当,赶到天兴宫去陪着太后用完膳,虽然已经见过这位贵人几面,但像这样近距离的在一起用饭倒还真是头一次。
周盈只觉得自己万分紧张,一路走来小腿肚子都一直在打哆嗦。
来天兴宫陪太后用膳的不只有她,还有皇后和皇帝,自然还有那位因丢了玉佩而忐忑不已的小帝姬清都,名为宇文菱,因出生时正逢菱角初上,先皇才以此字与之为名,也因先皇生前喜食菱角,宇文菱也是他最宠爱的一个女儿。
周盈一如正殿一眼便看见了正在品茶的宇文赟腰间缀着的那块玉佩,便侧目朝舞月使了个眼色,不过是这一瞬间的事儿,她便错过了宇文赟眼中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即便是在接下来冗长的用膳中,她的心思也是七分在太后,三分在玉佩,没有注意到今日的宇文赟似乎格外的沉默寡言。
午膳之后,又陪着太后说了一会儿话,等到太后去午睡时,皇后便自发留在宫中督促着宫人准备太后晚上的膳食,周盈同清都帝姬说了几句话,同她约好什么时候到紫微宫去玩后便同皇后告了话,想要先回紫微宫去,结果刚刚走出门口就被人叫住了,转头一看,竟然是皇帝身边的那位福宫人。
在福宫人的带领下来到了天兴宫外的一处花园中,看着负手而立的宇文赟时,周盈突然莫名的有几分紧张。
今日这是怎么了,平日里面对面打牌都没觉得如何,怎得眼下只看到个背影就觉得有些不安呢,莫不是这几日倒春寒,她染上风寒才心里发慌?
“你入宫的日子也不短了,只是中间隔着一个年节,朕忙着前朝之事,倒是忽略了你和青城帝姬,日前突厥那里传了信来,约莫会在八九月分入朝迎亲,青城帝姬比起你应当还会再早上几月。毕竟是远嫁的帝姬,嫁出去之后代表得就是北周皇室的颜面,丝毫都马虎不得。这几日朕已经细细想过了,打算派四个女官去紫微宫,专门教导你和青城帝姬规矩和大婚的礼仪,至于你们大婚时的嫁衣确实也该着手准备了,这一桩桩一件件都需要不少时日,从今日起你们和青城帝姬便安心待在紫微宫中筹备吧,若非有紧要的事情也不必出来,在你们筹备期间,其它后妃也不必去探望,以免有所干扰,你们只消静下心来将这一件事做好便可,后宫的其它事情就不必再操心了。”
这番话无异于一个晴天惊雷,让周盈惊愕不已。
不许出紫微宫门又不许旁人来探望,这难道是要软禁她们不成?
为什么突然就要软禁她们,难道是她们做错了什么,还是他听到了什么风声?
周盈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紫微宫的,眼下她脑中已经乱作了一团,直到身后紫微宫的大门被缓缓合上,门扉碰撞发出那一声低沉的闷响,她才回过神来,怔怔的看着眼前面色各异的宫人。
宇文晴最先迎上来,拉住她的手一起进到了殿中。
直至坐,周盈还在恍惚中,宇文晴与她对面而坐,一脸担忧的看着她,伸手斟了一杯茶递,周盈没伸手去接,她索性将茶盏塞到她手中,推到她唇边。
温热的暖意顺着光润的杯身渗入皮肤中,周盈下意识的双手捧着那杯茶浅浅的喝了一口,茶水入喉分外清爽,她不由又连喝了几大口,直到将那杯中水饮尽,才如释重负的搁下茶杯,呼出一大口气。
“你可好些了?方才那副样子可吓坏我了。”宇文晴站起身来走到她身侧,挨着她坐下。
“方才福宫人来传旨,陛下不许我们随意出紫微宫宫门,还派了四个女官来,说是打今儿起就住进这紫微宫,教授礼仪,直到咱们出嫁为止——皇上这是不是在找借口禁足我们,可我们有什么过错,为什么要被囚禁在这紫微宫中?”
周盈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本想来安慰安慰宇文晴,然而那勉强的笑容却看得宇文晴心惊胆战,愈发觉得这次真是要大难临头了。
“有女官来也是好的,宫中女官博闻强识,跟着她们定然能学到不少有用东西,听说蛮夷之地不论是习俗还是素日生活都与中原相差甚远,能早些学一学,日后嫁日子也不会觉得太难熬。”
宇文晴闻言蓦然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她,仿佛突然不认识她一样。(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