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宇文赟禅位于长子宇文衍的消息便传遍了宫闱,禅位之后,他自称为天元皇帝,杨丽华也成了天元皇后,而他在宫中的新住所也被称为“天台”,新帝自称为“朕”,而他则自称为“天”,似乎在一夕之间他就成了君权神授的最佳代表,一切与天而齐,颇有些当年孙悟空不知天高地厚自称为“齐天大圣”的意味。
尊贵如天的天元皇帝自然也要有些与之尊贵身份相匹配的规矩来昭示不同,不仅皇冠上悬垂的的玉串增加到了二十四条,连车服旗鼓也都增加了一倍,此外,他虽禅位于新帝,却依旧把持着朝政,只有他惫懒之时才会将新君推出来做挡箭牌用,堵住臣下进言的悠悠之口。而大臣朝见他时,必须事先吃斋三日,净身一日。种种新规矩里处处都透着奢华和享乐,如兰若所说,只不过是宇文赟障眼法中的一种表象,但周盈却清晰的从其中闻到了强弩~之末的气味。
北周的气数已尽,即便宇文赟垂死挣扎,也不能力挽狂澜,历史的车轮容不得任何的错节,而他注定要同北周一起消亡在这车轮之下。
新帝登基,朝见朝臣,阖宫参拜,周盈作为帝姬自然也在参拜之列。
宇文衍一身华服,冠冕上的悬垂玉串将他的脸完全隐在阴影之后,那依旧孱弱的少年身躯明显承受不住这北周的大好河山。
如今他已经更名为宇文阐,史书记载他在正月里被封为太子,实则他是昨日才被封为的太子。今日便登上了龙椅,为了体面。记录时便将这日期往前挪了一个多月,却总也掩饰不住其中的荒唐。
一个七岁的孩子。能掌管什么天下?
饶是对这一幕早有准备,然而当亲眼看见时,周盈心中还是泛起一种愤愤又无奈的感觉。
参拜完新君之后,她又回到了紫微宫中,大赏六宫的赏赐便送到了紫微宫,送礼的宫人们在紫微宫里进进出出,似乎已经忘却了天元皇帝先前对这里下过的“不许互通往来”的禁足之令,等到送礼的宫人们走后,守在紫微宫门口一月有余的侍卫们也不见了踪影。
紫微宫的禁足之令就这样莫名其妙的被解除了。同先前禁足时一样没有原因,也不知这是宇文赟的开恩,还是宇文阐的授意。
让周盈没想到的是,禁足之令解除之后,最先到紫微宫来的人竟然是许久不见的元贵妃元乐尚。
宇文赟为了给新帝宇文阐提身份,冒着朝臣们的非议强行将他的母亲朱满月封做了天大皇后,元贵妃虽然没得晋封,但她却是当今宫中最得宠的女子,而她的父亲也被开府仪同大将军。身份已不可同日而语。
听说再过一段时日,宇文赟还要带她一同下江南回一趟洛阳老家去省亲,如此荣宠,连当日宠冠后宫的德妃都不能与之相较。
即便封了贵妃。元乐尚似乎同从前做美人时也没有什么差别,甚至连贵妃的服饰都没有穿,只简简单单的穿了一袭鹅黄色的长裙。长发挽做了流云髻,斜插了一只金丝海棠步摇在上面。简简单单的样子同刚入宫时根本没有差别。
她笑起来时脸上泛着两个漂亮的梨涡,眼神清明的如同一汪泉水一般:“早就想来看看你亲自同你道一声谢的。家父在牢狱之中时承蒙你照顾才能保得无虞,我本想早早的求陛下将你放出来,他却总说时日未到,眼下终于能解了禁令,委屈你了。”
周盈恍然大悟,原来放她出来的是宇文赟,而求情的正是元乐尚。
周盈没想到自己一念之仁托人行方便照拂一下元乐尚在受牢狱之苦的父亲,末了却得了这样大的一个善果,被提前从禁足的困境中解救出来,倘若当初没有种下那个善因,此时此刻恐怕她还在被禁的阴影中挣扎不休,又岂会这么快就逍遥自在。
不禁唏嘘:原来善恶有报果真是有道理的,还回报得这么是时候。
她与元乐尚谈不上什么交情,相互之间可以叙旧的话题不多,简单的聊着聊着,便渐渐的聊到皇后杨丽华身上了。
看得出来,元乐尚对皇后很是敬重,杨丽华虽然软弱,但从不过于争宠,是个连宇文赟都挑不出过错的人,但凡知晓点道理的都不会觉得她是个坏人,况且是元乐尚这样出身名门又自由一股侠肝义胆的豪爽女子,对杨丽华有好感实属必然。
这倒也省了她不少事,起码日后宇文赟再找杨丽华麻烦的时候能有人帮着说上一嘴了,况且如今宇文赟的头风已经被治好,她身上的香气也不再是优势,还好此时出现了一位元贵妃,也省得她愁死一群脑细胞再思考如何给杨丽华寻一个新的庇佑。
元贵妃就是不二的上乘人选。
紫微宫的宫禁解除之后,周盈本以为做监视之用的兰若会很快搬出去,然而兰若却丝毫没有挪宫的打算,反而一日比一日住得更妥帖,昨日宇文赟刚刚下旨赐了个玄玉的屏风来给他把玩,屏风被堂而皇之抬入紫微宫大门时,周盈的右眼皮莫名其妙跳个不停,就听兰若清淡的嗓音从廊下传来,随风散开。
“这玄玉屏风放在北窗下,将墙上那两幅山水图摘走,明日换梅兰竹菊条屏挂上。”
言语之间,俨然是一副住下了就不走的样子,听得周盈一阵气闷不已。
宇文晴终于能名正言顺的来紫微宫中走动,还带来了近来与她玩得颇好的清都帝姬宇文菱。
宇文菱年岁小些,却很能端得住架子,在院中与兰若当面撞了个正着,比她长了好几岁的宇文晴当场便愣着不动了,倒是她还记得帝姬的尊仪。不动声色的受了兰若一礼,甚是倨傲的点点头。这才风姿无限的拉着早不知东南西北的宇文晴往千金帝姬的寝殿去了。
宇文晴直到进了门才缓过神来,一脸不可置信的问周盈道:“他怎么还没走?”
周盈无奈道:“我也想知道。你行行好,替我问问他吧。”
宇文晴闻言一脸莫名,倒是宇文菱听出了些门道:“该不会你和他从来不吧?”
周盈想了想,答她道:“倒也不是从来不,只是非要紧情况下井水不犯河水罢了。”
兰若此人的存在全然是为了刷新她的承受力和忍耐力的,虽说他也不曾做过什么惹她不快的事儿,但日日对着这么一个笑眯眯却不知他心里在做些什么打算的人,周盈只觉得累得紧,又莫名有些紧张。紧张自己会一个不留神就给兰若卖了却还不自知。
杨家的人除了阿么外,真是没有一个好相与的,此时此刻她倒有些期望杨坚早些上位,坐稳了皇帝的宝座,之后再怎么争都是他们自己的家务事,她这个外人也好早些月兑身,不再同他们混作一起掺和。
“你这次来是单为看我的,还是寻我一同打牌的?昨日紫微宫来了不少人,折腾了一整日才消停。若是真为看我,咱们说倒也无妨,若是想打牌,还须等我休养一日再从长计议。”
宇文晴与宇文菱对视一眼。周盈明显看出宇文菱脸上的表情有些勉强,心中一突便想到了那块赝品玉佩上去了。
不会是玉佩造价的事儿被人发现了吧?这宫里谁的眼神这么好,连高仿的都能看出破绽来。日后若有机会放出宫去,一定得推荐去宝玉阁做个鉴赏师傅。才不屈了这样的好眼力。
宇文菱将殿中人都遣了出去,末了才叹了口气道:“是她要来同你辞行呢。”
周盈惊了。宇文晴来辞行?难道是迎亲人提前来朝,她要准备和亲远嫁了么?
“怎么会这么突然,先前一点动静都没听到,这就要出嫁了么?”
宇文菱又是深深的叹了口气,示意她小些声音,隔了半晌才轻飘飘的飘出一句话:“不是远嫁,是私奔啊……”
“私……”周盈的声音陡然抬高了八度,意识到不对后慌忙刹住了车,不可置信的看着面前两个人。
“你该不会是同太史令私奔吧?”就算是要私奔,好歹也找个能有经济基础和生活保障的人吧,跟着一个神棍,难道要在大街上摆摊看相算命为生么?
宇文菱被周盈的话问得一愣,回过身后看向身边宇文晴的眼神里不由带着几分愤怒:“你不是说此事只同我一个人说过么,怎么眼下却还有别人先知晓了?”
宇文晴心虚道:“私奔之事的确是先同你一个人说了,其它的……”
周盈看着面前异想天开的两人不由扶额,分外虚弱道:“你们二位不会是专程来诓我的吧?”
宇文晴闻言立刻正色道:“这种杀头是事,又有什么好诓的。”
“你倒还记得是杀头的事,”周盈凉凉道,又转头问宇文菱:“你自小在宫中长大,就没同这天不怕地不怕的说说宫规戒律上是怎么写的么?”
宇文菱分外委屈:“我说了,可日前刚刚得来的消息,她要远嫁的那个蛮夷之部的可汗突然暴毙,照他们的风俗,新可汗即位后原可汗之妻妾全部都归新可汗所有,她若这时嫁,非但没有王妃的之尊,反而要沦为妾室的,我还听说那新可汗今年已经六十有三了,足足岔开了两个辈分,怎可能做委身之人?所以思来想去,我倒也觉得私逃出宫不乏为一个好主意,起码对她是好的。”
逃跑是死,不逃是折磨,照宇文晴的性子来看选前者是必然,若是此事落在她自己身上……周盈垂眸思考片刻,突然觉得自己能理解了宇文晴看似荒唐的打算。
“那你们可有什么周祥计划了?”
宇文晴和宇文菱对视一眼,齐齐的摇了摇头。
周盈只觉得头疼。(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