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婉儿快步向自己的官房走去,她的贴身侍女小娥紧紧跟在身后,她惊讶地发现,主人走得竟然如此轻快,这是她好久没有过的愉悦,小娥心中暗暗猜测,主人一定遇到了喜事。
如果用心花怒放来形容上官婉儿此时的心情,一点都不为过,从她把孙礼调走,在内卫统领的任命上遭遇薛怀义阻击以来,已经有近半年的时间了,眼看着太平公主开始一点点掌握内卫,怎么让她不心急如焚?
一旦这个权势最大的特殊侍卫被太平公主完全控制,那就将是她上官婉儿的恶梦了,她的宫外势力将彻底被太平公主摧毁,好在她用人得当,李臻成功替她铲除了韦什方,将薛怀义的阻碍清除,她又重新获得了内卫的权力。
尽管只拿到一半内卫,但她也心满意足了。
上官婉儿推门走进了自己官房,正坐在桌前说话的李臻和赵秋娘一起站了起来,上官婉儿忍住心中的喜悦,对两人笑道:“我们坐下说话!”
“舍人好像心情不错!”赵秋娘试探着笑问道。
上官婉儿也坐了下来,小娥给他们上了茶,上官婉儿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李臻,“我想我应该换一个称呼了。”
李臻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听舍人的口气,好像我要有好事上门了。”
“当然是好事,恭喜你荣升内卫副统领!”
这个戏剧性的消息使房间里一下子安静下来,但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赵秋娘,她有心理准备,上官婉儿曾经向她透露过一点消息,她顿时激动道:“太好了,那个该死万国俊终于有对头了!”
她比李臻还要兴奋,想到万国俊对自己的步步紧逼,她整天提心吊胆,现在由李臻来出任她的上司,怎能不让她欣喜万分。
但对李臻而言,这个消息却来得太突然了,他没有一点心理准备,他刚出任武则天的千牛备身还不到两个月,便又再次升官,居然是内卫副统领。
他看了一眼上官婉儿满怀期待的目光,忽然明白过来,这就是上官婉儿给自己说的,意想不到的收获。
“怎么,你不想接受这个职务吗?”。上官婉儿轻轻抿嘴笑道。
李臻立刻起身,单膝跪下道:“李臻愿为上官舍人效力!”
这是一个必须的表态,无论资历还是经验,这个职务都轮不到他,这是上官婉儿全力替他争取而来,实际上也是上官婉儿的职务,他必须要有这个明悟。
上官婉儿满意地点点头,李臻将是她最得力的干将,她也需要在别的方面有一点表示,她起身从抽屉里取出一只檀木盒子,递给李臻,“这是圣上去年赏我的一座府宅,面积不大,只有八亩,在劝善坊,反正我也用不着,就送给你吧!算是我的贺礼。”
李臻心中感动,他默默接过盒子,“多谢舍人关爱,李臻将铭记于心。”
上官婉儿嫣然一笑,又道:“你还没有入职,恐怕就要先担起责任了,秋娘这边有一点麻烦,你要替她解决。”
“卑职责无旁贷!”
“去吧!回去收拾一下,秋娘很快会来找你,你们立刻赶赴偃师,无论如何要保住那批财宝,圣上在等着它们。”
“卑职明白!”
李臻行一礼,又向赵秋娘点点头,便快步离去了,直到他走远,上官婉儿才对赵秋娘笑问道:“你觉得他能胜任吗?”。
赵秋娘欣然说:“他虽然年轻,但思路慎密,行事果断,是个难得的人才,舍人一定要把他抓紧了,不要……”
“不要被李令月拉过去,对吧!”上官婉儿淡淡笑道。
赵秋娘脸略略一红,“舍人应该知道,太平公主如果看中一人,她就会不择手段拉拢,到目前为止,她没有失败过。”
上官婉儿眼中涌起一丝忧虑,她千辛万苦才争回的内卫,如果被太平公主釜底抽薪,那她真的要气疯了。
“你和他交情不错,你觉得他的弱点,或者说软肋在哪里?”
赵秋娘低声道:“他唯一的亲人就是他的大姊,他就是被大姊拉扯长大,如果舍人在他大姊身上下点功夫,我觉得他会更感激舍人。”
“你和我想到一起去了!”
上官婉儿叹了口气道:“事实上我已经照顾了他大姊的生意,当然这只是小恩小惠,还需要细水长流,这样吧!你多尽一点心,全力保护他大姊的安全,帮我这个忙,秋娘,我不会亏待你。”
从太初宫出来,李臻觉得自己还在梦中一般,他居然被升为了内卫副统领,简直不可思议,但这就是武则天时代,就如酒志所说,女皇帝兴之所来,一夜能让你上青云,一夜又能让你下地府。
李臻暗暗告诫自己,千万不要被突如其来的升官冲昏了头脑。
从皇城出来,李臻骑马在天津桥上缓行,前面有一辆华丽的马车,老远便可看见它镶嵌着金边的车厢,十几名身材高大的侍从骑马护卫在两旁,这时马车停了下来。
一种直觉告诉李臻,马车是在等他,果然,当他慢慢靠近马车,车帘拉开了,但还隔着一层薄薄的纱幔,纱幔后隐隐是一个梳着高髻的年轻贵妇。
“恭喜李统领了。”
这个称呼着实让李臻感到陌生,这还是第一个称他‘李统领’之人,但这个声音让他听出了马车中是谁。
他翻身下马,走上前躬身施礼道:“卑职参见公主!”
纱幔也拉开了,露出一张丰满白皙的脸庞,眉骨略高,一对长长的剑眉插入发鬓,正是太平公主,李臻还是第一次和她这么近见面,只见她长得极像母亲武则天,一对凤眼也如武则天一般的锐利。
尽管她脸上挤出了一丝笑容,但她眼睛里透出的强烈冷意还是给李臻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李统领今晚有空吗?”。
太平公主尽量用女人特有的轻柔语气问道:“我想置两杯淡酒,庆贺李统领升职。”
这个邀请尽管有点唐突,但它却是太平公主的一贯风格,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强势来命令她脚下的芸芸男子,根本就没有什么平等可言。
李臻心中忍不住生出一丝反感,就像他当初反感韦团儿一样,不过既然他已升官,就应该有升官的觉悟,不能再随意将憎恶表现在脸上,他从容应道:“感谢公主厚爱,卑职再过一个时辰就要出发,这几天都不会在洛阳。”
“哦!我倒忘了,你还要去护送那些黄金,也罢,以后再说吧!李统领一路保重。”
“谢公主!”
“出发!”
太平公主命令一声,马车启动,缓缓向南而去,这时,又远远听见她的声音传来,“李统领,可要留意路上的胡僧哟,咯!咯!”
笑声渐渐远去,李臻却没有动身,他在回味太平公主的最后一句话,‘留意路上的胡僧!’这显然是在暗示他,当心薛怀义。
可问题是,这个太平公主不是一直和薛怀义狼狈为奸吗?他们怎么又开始互相拆台了呢?
李臻隐隐意识到,太平公主和薛怀义之间或许根本就没有什么联盟关系,只是互相利用,一旦对方失去利用价值,就会毫不犹豫抛弃,不仅仅是薛怀义,所有人对太平公主而言都是一样
马车内,太平公主慢慢闭上了眼睛,这几天她在母亲面前连续受挫,这还是她近些年从未遇到的情形,直到今天,她在争夺内卫上彻底败给了上官婉儿,她才痛定思痛,开始思索她这次失败的原因。
从表面上看,是因为韦什方一案使薛怀义触怒了母亲,暂时失去了母亲的信任。
这种情况以前也经常出现,比如薛怀义和韦团儿勾结,企图在冬狩刺杀上官婉儿,母亲也非常生气,但最后还是原谅了薛怀义。
薛怀义本身是一个市井小人,狂妄自大、粗鲁无智,他屡屡惹祸,但一次次都得到了母亲的原谅,但这一次似乎不太一样了。
太平公主终于意识到母亲心理开始转变了,从前她为了争夺皇位,为了坐稳皇位,而不惜大造舆论。
那个时候薛怀义就是她的急先锋,为她摇旗呐喊,为她制造弥勒转世的天命,就算薛怀义犯再大的错,她都能容忍。
但现在不一样了,母亲已经坐稳了皇位,不再需要所谓的‘天命佛意’,这个时候薛怀义再犯下大错,就是对她皇位的致命影响。
比如去年薛怀义在出征时大发yin威,逼迫堂堂的相国李德昭向他磕头求饶,引发朝野哗然。
而今年他又安排所谓的嵩山真人施用骗术诱引母亲上当,使母亲昏了头,竟然封一个方士为谏议大夫、平章事,结果引来百官的群起愤慨,母亲不得不在一个月后就免了韦什方的职务。
现在骗术被揭穿,那个嵩山真人居然是薛怀义用来敛财的工具,尽管韦骗子已死,但薛怀义给母亲造成的政治伤害却难以弥补。
当薛怀义不再是皇位的基石,而变成皇权障碍时,她一向铁血的母亲就会毫不犹豫将他铲除。
太平公主轻轻叹了口气,薛怀义受宠十年,已完成了他的使命,终于要到落幕之时了。
之前,她正是没有看清这一点,所以才在母亲面前连连撞壁,一败再败。
现在她已经看透了,她怎么能再被薛怀义所利用,最后成为他的殉葬呢?
马车在太平公主的府门前缓缓停下,太平公主随即令道:“去把万国俊找来见我!”
她下了马车,在一群侍女的簇拥下快步向府内走去,她的丈夫武攸暨正好要出门,见妻子回来,连忙躬身迎接,“公主回府了!”
太平公主正眼也没有看他,只冷冷问道:“这么晚了,还要出去吗?”。
“梁王组织族会商量新年族祭事宜,要求所有族人都要去!”
太平公主哼了一声,眼皮也不抬地走进了府内,武攸暨一直等她走远,这才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向府门外走去。